秦灵韵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于知雾真的会在网路上邀请【等待】见面,她也没想到【等待】直接就答应了。看得她直皱眉,该说于知雾少女心泛滥,对他情根深种呢?还是这个鲸落团体,筛查成员时没带脑子,偶尔也会有智障出现。
反正种种都不够形容,她陪于知雾去见【等待】时来得震惊。
事情发生的太快,这边【等待】刚答应赴约,下一秒就发来了地图标识的位置——他距离于知雾家只有不到15分钟的车程。朱南十分焦急,赶忙给周天明打了电话——这点时间不够他从市刑警大队赶回来的。
朱南不能放任她俩和嫌疑人单独见面,出什么事情的话他担待不起。
约定在一家人烟稀少、半地下室灯光昏暗的舞厅里见面。不是为了酒精上头,霓虹灯闪烁的灯光能让陌生男女之间催生暧昧情愫,而是昏暗的光下能够遮挡于知雾脸上骇人的伤疤。她到底是对自己的脸自卑的,面对心上人总是怯懦。
秦灵韵在袖口藏了个巴掌大小的摄像机,得益于她穿的毛衣够肥大,外面的军大衣正好遮住。两人点了两杯调制的酒,坐进角落的卡座里。
秦灵韵端着酒杯警惕地看着四周,老旧的半地下室有股发霉的味道,舞池中央暧昧的霓虹灯闪烁着,照在三三两两舞动的身影上,男人的目光游离,似乎在寻找今日猎艳的对象。她一个接一个略过,每一个猥琐的人都有可能拥有杀人犯的头衔。
“于知雾吗?”
“你是......?等待有缘的你?”
出乎秦灵韵意料之外,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出头,个子不高,长相白净轮廓硬朗,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年,居然就是传说中的鲸落成员?她本以为会是个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男人,从他在网路上打字的习惯和说话的语气,至少也该30往上?没想到这么年轻,看起来跟个高中生似得。
【等待】坐进她二人对面的沙发座上,放下手中的黑色皮包,夹在自己后背和椅背中间。
于知雾低着头羞红了脸,只敢用露出一点余光斜视他。
“这位是?”
秦灵韵先一步回答,“我是小于的邻居。”她记得于知雾有跟【等待】说过自己在这世界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只能胡诌自己是她邻居,“听说小于今天要和网友见面,我是陪她来的。可以忽略我,你们聊你们聊。”
“我还以为会是你一个人来呢。”秦灵韵的出现明显打乱了【等待】的计划,脸上浮现出了怪异的神色,似有不满。他的酝酿什么?如果今日是于知雾单人赴会,他会不会今天就开始实行他的鲸落自杀计划?
秦灵韵不能走,无论她现在多像甜蜜小情侣之间锃光瓦亮的电灯泡,非常不合时宜,她也要厚着脸皮留在这里。
“不要叫我等待了,我的名字是姚宇。”
“于......知雾。”
“你比照片看起来好看多了。能把头发撩起来吗?”
于知雾不敢抬头,依旧用右眼余光视人,她一定脸颊红透了,支支吾吾半天没反应,手指拼命抠挖对向的甲盖缝隙。
“我长得很丑。”
“没关系,撩开。”
于知雾深吸一口气,迟缓地将厚厚的长发抓起向脑后绑去,仍旧遮挡住一半的左脸,露出的血红色筋肉团即便在灯光昏暗的地方也十分骇人。她倒吸一口气,身子塌了下去,不敢抬头。
但是......姚宇的眼中却连半分嫌弃都没有,反而闪烁着一种诡谲的,波涛汹涌的欣赏感,呼吸急促,盯着她的脸目不转睛。
“之前在网上看照片看不真切,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更美,更加完美。”他脸上有一种狂热,让秦灵韵害怕的狂热,仿佛经验老道的猎人在多年前抓获人生中第一只熊,在准备砍下熊头时不小心被咬下了一只腿。多年后瘸腿猎人寿命将熄,却重逢了当年的小熊。
眼中没有怯懦,只有对猎物的疯狂渴望。
姚宇激动地伸出手握住于知雾的手在手心揉搓,“你真是太美了!”
糖衣炮弹砸的于知雾脚下生了云,轻飘飘的,来之前秦大师对她的嘱咐通通抛诸脑后。面前长相帅气的男人不仅体贴入微,还不嫌弃她这张怪物脸,渴望爱情多年的她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家的归宿。
秦灵韵暗道不妙,用宽大的袖口掩住手机给朱南发了条消息。坐在她们后方卡座的朱南点开,“鲸落成员出现,事态不妙。”
*
周巷村最近人心惶惶,老张家的儿媳被人投进了粪坑里面,活生生淹死了。农村生活比较清闲,村中上了岁数的大娘大爷每日里聚集在村口晒一晒太阳,没什么娱乐活动,除了打牌就是嚼舌根。
有人说张家媳妇儿不识好歹,嫁了进来嫌张乐岁数大了,不能干那事,悄悄找了个情夫暗通款曲。说这话的人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偏偏占了个村长侄子的名号,每逢村中大会快结束的时候都要上台说上两句废话。
他煞有介事的说看到张家媳妇从村里废弃的破屋后身光着身子跑出来,身后还有个个子很高的健壮男人朝她挥手。
“那你也看到张家媳妇光着的身子啦?白不白?”一阵□□的笑声在池水中激起浪花,周围的单身多年的老汉子也跟着笑出了不怀好意的声响。
“我看呐,八成张乐是发现了他媳妇的奸情,趁黑把人弄死了丢进粪坑里的!”
“那张乐也真胆大啊,不怕他媳妇儿变成厉鬼回来索他的命啊?”
“啧啧。”
说话间村里张瘸子慌慌张张地蹒跚过来。他早年娶妻,虽然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但疼媳妇儿闺女疼得紧,又有力气肯干活,就是听力不怎么好,同样也是哑巴。但为人踏实肯干,村里要力工的人家都喜欢叫他上家去。
他媳妇儿去世后,张瘸子一人拉扯闺女长大,闺女也出息,考上了大学进了城,听说在城里有份在电脑上打字的体面工作,工资也不错。张瘸子也算是苦尽甘来可以安享晚年了。
村里少有人会打手语,张瘸子扯着张字条急吼吼地往人手里塞,那人推了推他,“急什么,张瘸子...”戴上老花镜端详纸张上的字,“打电话给我女儿....”
那人从字里行间拼凑出来张瘸子的意图:她女儿每天都会给他发短信,嘱咐他保养好身体,买给他的保养品要按时吃。
最近几天却不发了,张瘸子回过去的短信也石沉大海。他担心女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才赶忙来央人帮他打个电话。
电话拨过去,提示音“嘟嘟”响起,却没有人接,帮忙打电话的老头子安慰张瘸子道,“可能这两天你女儿有什么事绊住了吧?你先别着急。不行先去城里看看她。”
张瘸子急急团团转,当天下午就锁了房门,包里塞了自家养得最好的一只鸡,烧热水褪毛,内脏收拾的干干净净,装进了干净的方便袋子中。还煮了一兜秋日存下来的鸡蛋鹅蛋,煮熟了用透明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生怕哪颗碎了。
他举着纸笔,揣上从小卖店换的零钱,坐上了出村的车。张瘸子不认路,好多次他女儿想带他进城里逛逛,买一身体面的衣裳,好参加她未来的婚礼,都被他摆手拒绝了。
他不想去参加,因为他又瘸又聋又哑,女儿的丈夫一直对她的这个父亲不满,拖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松口决定补办婚礼——先前两个人只是领证生了个女儿,却一直没有举办正式的仪式。
张瘸子叹了口气,女儿的幸福来之不易,对方不嫌弃她不会说话,也没嫌弃他一穷二白。他怎么能继续给女儿添乱呢?
这样想着,他踏上了前去城里的小客车,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纸币递了过去。
到城里时已经快下午两点,他惊诧于城中的繁华,衬得他像旧时代的遗物,被狠狠抛弃在时间之外。他从来没来过,也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家在何方,只能凭借着女儿之前发来的三言两句到处问路。
[您好,请问橘子超市怎么走?]
[您好,公关菜市场怎么走?]
[您好,这里是悦澜小区吗?]
走走停停问问,他的腿瘸得厉害,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歇一阵,弯曲的脚踝在地上摩擦,这么多年的时间,那里早就变成厚厚的茧子,一点都不觉得疼。
用了一整晚的时间,天黑路上没有人了,他就靠在商店卷帘门下,合衣睡了几个小时——住宾馆太贵,他舍不得。
天亮了才终于来到他女儿提过的小区外围。
他记得是从小区正门进去,绕过一个花坛走到最里面的一栋,艰难地爬楼梯上去,三层最右侧的一户,看到门上熟悉的娃娃挂件,张瘸子欣慰地露出了笑容。
他终于到了,要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牵系了。
他的寄托,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他亲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