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瘸子扶着门框脱鞋进门，临出发前他换上了女儿去年给他买的一双黑色纯棉厚袜子，他的一只脚踝磨得跟炊饼大小——女儿特意买了双XXXXL的宽松袜子，拼成了他脚上这副。在外面走了一整白天和夜晚，捂在棉鞋里的袜子在原木色的地板上印出一个浅浅的印子。
张瘸子低头看到了，脱下来也不是，穿着又怕踩脏了一尘不染的家，只好走路轻一点，更轻一点......
女儿和丈夫前几年结了婚，带回过周巷村一次，也就见过那么一次。一进门，女儿的丈夫就对充满油污的昏暗砖房，露出了嫌弃的神情。农村老房子就那样，满墙都是炉灶烧出来的黑印，他一个鳏夫，平常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做活，回家来热一口饭喝杯酒匆匆上炕睡觉，哪里会仔细收拾。
女婿的嫌弃他心里明白，领了证结了婚，每逢过年过节，也只有女儿一个人回家，连孙女也没有露过几次脸。他想她们，很想很想。
“您怎么来了，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接您。”女婿的话虽是关怀，语调冰冷客套的很，明显是敷衍一答。
张瘸子局促地坐在沙发上端着女婿倒进一次性纸杯里的水，一股脑倒进嘴里。看着拿起拖布准备拖地的女婿比划起来——女婿是可以看懂手语的。
——张暖阳不在家吗？
“您是为暖阳来得啊？她出差了。”
——她去哪了？
“公司派她到外地，去了能有几天了吧。”
——这几天暖阳没联系过你吗？
张暖阳的女儿五岁的年纪，正是可爱的时候，从房间跑出来，扑向张瘸子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喊“姥爷”。张瘸子的心都要化了。
女婿却凭空拦了她一下，提上女儿掉下去的肩带，捏了捏她的小脸，“宝宝的画作完成了吗？刚才你怎么答应爸爸的？画完了才可以出来玩哦！”
推了小女孩一把，送回房间，“爸爸和你姥爷有事要谈，你先回去画完，待会爸爸带你出去玩。”
收走茶几上的纸杯丢进纸篓中，“张暖阳工作忙，有时候几天不联络也是有的，这样，我帮你给她打个电话，你先坐。”
这通电话通了快有半个小时，女婿在阳台抽着烟，眉头一步步锁了起来。
张暖阳于出差一日后失踪，由于是成年人且公司收到张暖阳手机号发来的信息，声称自己想一个人在和甲方交接前逛逛城市，让同事们不必打扰她，所以公司并没有太过在意。
如今甲方交接的关键点上，只有张暖阳手中有完整的企划方案，可当天她却没有出现，不仅是当天，之后也没再出现。一同出差的同事汇报给了北阳市子公司，连夜派了个职员过去交接。
而对于张暖阳的处分则等到她出现后再行决断。
张暖阳的丈夫联络不到张暖阳，只好联系公司后，这是公司给出的回答。他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日就是他们宝贝女儿的生日，临出差前张暖阳还许诺过，出差结束会带礼物回来。
她不可能会错过才是？而且自己的岳父也提到他很久都没有联系到张暖阳，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在连续拨了几十个电话后，女婿李清源拜托自己的父母来照看年幼的孩子，自己则带着张瘸子去往附近的派出所报警，寻求警察的帮助。
民警听报案人的叙说后，宽慰两人情绪，将情况记录在册并声称会联络张暖阳出差所在地的派出所进行寻找，一有情况会当下通知他们。
惴惴不安的过了一夜，警察登门敲响了女婿李清源的家门——张暖阳失踪了。
查了张暖阳失踪当日从酒店外的行走痕迹路线上的监控视频，最后出现地是当地一家大型商超，离开商超后张暖阳的身影消失在偏僻巷子拐角处，便再也没有出现。巷子中四通八达交错纵横，有无数出口可延伸到不同道路上。派出所的民警安慰张瘸子和女婿道，他们会协助出差地派出所继续寻找，让两人不要过分焦虑。
张瘸子听完女婿转述后，张开空洞的口无声“啊”了几句，身子抽干了力气一样几乎摔倒在地，后脑重重地砸在墙上——他的女儿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
起身不听劝阻就要冲出去，年过六旬的老人居然有这么大力气，李清源差一点没拉住他，“爸！爸你别急！我们一起去找！”
*
周天明赶到舞厅时，秦灵韵拄着头一脸愁容，在她后面的卡座里，朱南也是拄着头一脸愁容。他把两人聚在一起，“于知雾呢？鲸落呢？”
两个人一同努努嘴指向一个方向，他这才发现霓虹灯照射下的座位里，一双人缠在一起，如胶似漆的交换着彼此口中的唾液，亲的难分难舍。
......这？
秦灵韵：“我也不知道啊？姚宇说着亲亲啊宝贝啊抱抱啊就抓住了人。”
朱南：“我也不知道啊，秦记者红着脸就跑过来了，还不让我回头看。”
这进展也太迅速了吧？当代年轻人的恋爱观开了DVD倍速一样，只见了一面就能达到干柴烈火的程度吗？
不管怎么说，鲸落成员现身了，这件事就简单了许多。周天明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二人面前，敲了敲难分难舍的小情侣面前的桌面，用手指摊开警官证，“姚宇是吧？请你跟我们走一趟警局，有事情和你聊。”
姚宇的目光在触及警官证的时候躲闪了一下，很不情愿地跟着他们上了车。
秦灵韵没有立即跟去，而是留在于知雾身边，和她仔细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刚开始她还很委婉，怕于知雾受不了自己精心期待的恋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在说到自己也不是什么秦大神棍，也是别有目的才接近于知雾时。她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的情绪——她不也是为了采访，为了案子才接近这个命苦的女孩吗？她不也是带着别有居心的目的才靠近她的吗？
那秦灵韵和姚宇又有何分别呢？没有人是单纯的是因为这个女孩子有趣的灵魂被而来到她身边，都是一群说谎的小人！是骗子！
于知雾沉闷的声音响起：“这样啊......”
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在对着她说：“他只是假装喜欢我吗？最终的目的是想要我死给他看吗？”
“......这么解释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我还以为......”于知雾重重地叹了口气，“以为终于有人不嫌弃我了......”
秦灵韵心头咯噔一下，急忙地抓起她的手：“不是这样的，你是个很善良的女孩。我也是跟你相处后才知道的，大家都惧怕你的容貌，却不肯了解你纯粹的心。我真的没骗你，我想和你当好朋友，最好的那种，能一起躺在一张床上吐槽男生，能聊八卦，能一起分享好吃的那种很好的朋友！”
好半天于知雾才缓慢抬头，亮晶晶的眼中蓄满了泪水，秦灵韵才发现她有一双很动人的眉眼，“玲玲姐，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和我聊天，陪我待着！我一直期待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有个人能陪我说说话，不害怕我。我才不会被鲸落忽悠自杀呢！我没那么脆弱！”
秦灵韵被她快乐的情绪感染，也随之莞尔一笑，“嗯！我们是！好朋友！”
两个女孩子无关乎外表，无关乎社会地位，在此刻以心换心。这世界上有太多不公平和罪恶肆虐，灰蒙蒙的天包围了所有人的恐惧。但天不会总黑，夜总会离去，光芒穿透云端之时，正义与温暖也会一同到来。
*
姚宇没有犯罪事实，周天明和朱南两个人很难把人带回队里关进审讯室里审问，被廉查科逮到是要请去喝一个礼拜的茶的。
他二人目光接头，心里的小九九腾地——就冒了出来。
队里带不回去，但是可以带去派出所。北阳市晨南区牡丹街派出所分所的小王警察是周天明在警校的同窗，毕业后一同在派出所摸爬滚打了一阵，后来周天明被夏队长提去了警队。而小王——王路宏则被分配到了牡丹街派出所。
派出所里整日忙碌，不是谁家老太太和谁家结了怨，非要每天去她家门口拉一坨屎；就是谁家老头偷摘邻居的菜，结果邻居立了个牌子，说菜上浇了致命农药，谁吃了赶紧去洗胃。老头气得报警，非要王路宏把他们一家人都抓起来绳之以法，不抓就在派出所里满地打滚。真真是啼笑皆非。
周天明去之前把姚宇拷在车里，借口上厕所提前给王路宏打了个电话说明现下的情况。王路宏一听这事和臭名昭著的鲸落教唆自杀案件有关，保不齐他帮忙还能立个小功，调离牡丹街派出所，便满心欢喜的答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周给秦灵韵发了条短信，告知她一会儿直奔晨南区，不要回到刑警大队。朱南揶揄他：“还说你不喜欢秦记者，这么担心她扑空......”周天明破天荒的没有回应。
后路铺好了，周天明挂断了电话，八手奥拓载着姚宇飞驰去了晨南区，停在牡丹街派出所外，把人丢进了谈话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