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挨着人,人挤着人,自擂台边缘围成一圈又一圈,姜凭福数不清前面有多少人头,只感觉前面是人山人海,人人人山人海。
十年一届的试云问道极受修仙界重视,今日是各大门派的后辈上台打擂的日子。
有人会崭露头角,从此备受重视,前程似锦,也有人不幸落败,自此一蹶不振,乃至埋没天资。
“试云问道的一场擂台,能看出参与者往后三十年,五十年,乃至百年所能达到的高度,是真正佼佼者还是泯然众人矣。”修仙界流传着这样的话。
但在姜凭福看来,他们都已是佼佼者,因为他们有站在台上的资格。
而她只能站在人群的边缘,连擂台都看不清。
姜凭福悔不当初,应该爱护眼睛的,都是半夜挑灯看话本的报应啊,不然指定看的比现在清。
她用肩膀开路往前挤,未果,惨遭反噬,前面的大哥胳膊肘往后一抬,她被逼着连退好几步。
行行行,这么玩是吧。
“嗳,大哥,这离擂台真远呢,你看得清吗?要不咱们一起往前去去吧。”姜凭福自然地跟大哥搭话。
看大哥膀大腰肥,身高体重,必然能带自己开出条通往擂台的康庄大道。
大哥没理她。
但她也不嫌尴尬,继续说:“大哥,虽然你身材魁梧,肯定能看的比我更清楚,但离擂台远,看着也费劲啊。”
“费劲的话,眼睛会累的,那么有神的一双眼睛,累到了多不好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回大哥可算是理她了。
“妹子,头一回来看试云问道吧?有个事你可说对了,哥确实眼睛有神,哥给你说,哥眼睛不仅有神,还看得远,看得清,擂台上石头的纹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看石头纹路有啥用啊?又没人考你这个。
“哎呀,那太厉害了哥,我就不行了,什么都看不清楚,今天还想看看浮笼君呢,要是能站的靠前一点就好了。”
姜凭福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与期待,看得大哥不由地飘飘然起来,俩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
“行了妹子,包在哥身上,待会你要看不清,哥视远镜借给你。”
“是不是用了视远镜,就能看的和哥一样远了?那我必须得试试,要不是哥跟我讲,我都不知道有这种好东西。”
“幸好遇见大哥了,不然第一次来府城我该怎么办啊。”
她的话诚恳无比,大哥从飘飘然到心花怒放,掏出视远镜递到她手里。
视远镜是修仙界的常用法器,小小一个单框眼镜,戴上后可清晰地视远处之物。
“妹子,哥这是最高档的视远镜,能看五百里呢,哥先教你怎么用。”
“好,谢谢哥。”
“妹子,客气了,我给你讲啊,你第一次来府城,很多事不知道……”
大哥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东西,姜凭福边做合格的捧哏,边筛选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一切正中姜凭福下怀。
看来修仙界的人和凡人间的人,也没太大不一样嘛,分享欲起来就滔滔不绝。
不,还是有很大的不一样。
是我浅薄了。
在看到选手们时,姜凭福明确意识到,她刚刚的想法错到离谱。
怎么会没太大不一样呢?
凡人间的人如此低调,他们登场时不会自带凤啸龙吟,不会圣光万丈,不会赤焰缠身。
他们走路时也是如此低调,不会脚下步步生莲,地上的莲花恨不得闪瞎所有人的眼,更不会一路火花带闪电 ,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完全不考虑音量问题。
除非是变戏法的,要吸引人注意力,进而赚得赏钱。
可这群修仙的搞这么花里胡哨的登场,竟然不是为了变戏法赚钱。
听大哥说,他们不仅不赚钱,为效果够合心意,有的还倒贴不少。
装,真装,还付费装。
姜凭福摇摇头,暴殄天物,要是我能搞出这么些花样,收观赏费都能赚上不少。
“妹子你看,悬空露台上,站的都是响当当的修仙界前辈,那个穿红衣服的就是浮笼君。”
姜凭福顺着大哥指的方向看,入眼是一袭红袍,衣袂猎猎似被风吹动的火,他立得很直,却不似松也不似柏,让人想到有些单薄的花。
“我在凡人界的时候,没听说过他。”姜凭福不忘跟蒋却雪的比赛,“他有什么八卦吗?喜欢男的女的?什么类型?”
“没,浮笼君可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凡人间没听说过很正常,浮笼君闭关百年,近日才出关。”
“你不知道,浮笼君闭关前那可是不得了,他曾斩四海妖,震八方恶,作恶的妖兽和魔修,听闻他名字无不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哇,大哥你知道的好多啊。”姜凭福眼中崇拜更甚。
大哥是有天赋的,拿把折扇都能去当说书先生了,可惜没瓜子,不然还能听的更开心。
“那当然,你知道他为何被称为‘浮笼君’吗?乃因他初出茅庐制服妖王时,身后有上百盏红灯笼浮现,每一盏灯笼里都关着作恶者的魂魄。”
“曾有人问他姓甚名谁,他说无名无姓,所以人们便称他为‘浮笼’,再后来又加上了尊称‘君’。”
从无名无姓到众人尊称,这条路他走了多久呢?
大哥的声音似乎离姜凭福越来越远。
浮笼君面朝擂台,背对着看客,姜凭福看不到他的脸。
擂台上的人肯定能看清他的脸吧。
啊,好想修仙。
“妹子你快看,开幕式开始了!”
姜凭福抬头向天上看。
白日焰火在天幕上炸开,斑斓,盛大,烟花散去后,各门派的标识浮现,整整一百二十个,几乎铺满他们头上的天空。
有巨大的方形晶体自擂台后升起,冒着幽幽寒气,是块不会化的玄冰,随着阵法运行,擂台上的场景清晰地出现的冰面上。
姜凭福忽然发现自己出了汗,她身上套的薄袄与府城的温度不相配。
“本届‘试云问道’由锦缎千祥赞助举办。锦缎千祥,伴您身旁,欢迎各位准时收看‘试云问道’现场直……”
台上的主持滔滔不绝。
姜凭福正在担心。
她这趟来,带的衣服就几件薄袄,不知家里那边是暖了还是又还寒,姜神算知道换季的衣服都收在哪里吗?添厚衣服或换薄衣,他自己能处理好吗?
“第一场,无枫殿锦渡对悟青宗赵然。”
随着主持的话,看客们爆发出起哄声,不到三秒,他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接着爆发出欢呼:“锦渡,锦渡,锦渡!”
姜凭福刚从担心中回过神来,擂台上就只剩一人站着了。
那人十七八岁少年模样,手持长枪,隔着人山人海同她对视了。
他的眼神让姜凭福莫名有点不爽。
看什么看,你个三秒就结束的快男,我连你们打怎么结束的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看。
“第二场,易藏归周未行对沧衡剑宗莫稻。”
听见熟悉的名字,姜凭福猛然回神,其实她一直好奇卦修究竟是怎么打架的。
剑修以剑破敌,音修奏乐为攻,那卦修呢,用卦盘朝人头上砸吗?
那估计没有用砖头顺手吧。
只见周未行身形轻巧,飞燕般躲避着莫稻的攻击,不出十招,硕大的八卦盘浮现于擂台上,将二人皆站在盘中。
“卦盘已成,你输了。”周未行说。
“不,还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能放弃。”莫稻持剑而立,腰杆挺的极直,颇有宁死不屈之势,“我要在擂台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姜凭福感慨,好一个热血青年。
实在是燃,打个擂台搞那么燃,干脆放两把柴火,让用他似火的热情点燃擂台。
这样不管他赢不赢,擂台上都能留下他的痕迹,烧焦的痕迹。
“那我就陪你好好练练。”周未行笑的温柔,出手却半点不含糊。
金色的卦盘自她口中而出,七枚铜钱围绕在她身边,莫稻的每一剑都被铜钱挡下。
“你别光躲啊,出招啊你!”莫稻越攻越急,周未行不紧不慢。
她站于阴阳鱼最中间上,“我有话要说。”
然后她跃至巽卦,“你喜欢巷子吗?巷子里有风,我蛮喜欢。巽卦,风起。”
烈风挟着枚铜钱,自她身边飞出,划过莫稻的面颊,他勉强躲过,“巷子?太窄了,我不喜欢,我喜欢宽敞的。”
话刚说完,第二枚铜钱又朝莫稻飞来,最后落到坎卦上。
坎为水,顷刻间,擂台上大雨磅礴,莫稻被浇成个落汤鸡,他还没反应过来,第三枚铜钱冲他飞来了。
别看铜钱小,威力可不小,他被铜钱击得差点飞出擂台,才堪堪停下,脚下忽然生起白色大火,烧的他赶紧换个位置站。
站哪不好站艮卦上,艮为火,这回好,真在台上燃起来了。
姜凭福看得直摇头。
不过这火怎么是白的?
“点到为止,我说完了,你明白了吗?”周未行看着莫稻。
莫稻咽了咽口水:“姐,你刚说话了?我该明白什么啊?”
“明白说你年纪尚幼,败了也不要灰心。”周未行面上依旧是温柔的笑,“往后多练才是。”
说完后,三枚铜钱齐齐冲向莫稻面门,他避无可避,“啊!”的一声被砸昏在地。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别管莫稻明没明白,姜凭福明白了。
八卦盘中的每一卦都自有寓意和象征,排列组合不同,表达的意思更是天差地别。
震卦代表东方,坎卦的落雨于卦中落成个大写的“一”,艮卦的白火中也另有玄机,周未行正是白发白衣,加上她还提过一嘴“我喜欢巷子”。
所以,姜凭福判断,周未行说的是“东街巷子等我一下”。
她不知自己的判断是对还是错,更不知这话是说给谁的。
她只是朝着东街唯一的巷子去了。
她想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