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理寺离开后,谢忱便吩咐莫风先送桑云笙回府示意让桑莞留下。
巧的是,桑莞此时也是有意留下有话要对谢忱说的,见了这般场景,裴卿时也识趣的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
桑莞深知父亲此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纳班洛的,但她依旧还想再努力一把,实在不愿让自己的妹妹受半分委屈。
如此,能帮她的人只有谢忱。
桑莞第一次求人,这个人还不算是个好人,自然没有把握谢忱会答应,索性一路上都紧抿着唇,不知怎样开口才能说服他。
谢忱似是早已看穿了桑莞的心思,尚且不等桑莞开口就先说道:“你是有事相求于我?”
被看破心事的桑莞倒是坦荡,当即点头承认道:“是!”
谢忱又问:“是为了桑二姑娘的事吧?”
果真在谢忱面前,她永远都藏不住任何秘密。
谢忱的语气很淡漠,甚至可以用冷淡来形容,听得桑莞心里越发没有把握,连声音也弱了几分。
“我信班家是无辜的,只是眼下家中急着退亲,谢大人心机颇深,城府也高于旁人许多,定能有两全的法子不让他们二人分离。”
本是求人夸人的好话,可桑莞这句在谢忱心里实在算不上好听。
心机深沉,城府颇深……
谢忱听得眉毛一皱,神色间隐现出些微的恼怒。
桑莞不明白谢忱突然变脸究竟因为何故,却也顾不上细细探究,径直道:“大人向来睿智聪颖,想必定有良策。”
谢忱闻言嗤笑出声,目光凉飕飕的落到桑莞身上。
“你就这般信任我?”
“我信大人。”
这么久以来,桑莞因为之前宁家翻案之事与谢忱没少横鼻竖眼,如今难得肯这般低姿态的请求谢忱帮忙,也算是能屈能伸,谢忱倒是觉得有那么几分新奇。
此刻,谢忱收起了恼怒的情绪,恢复如初。
“你倒是诚恳。”顿了顿,谢忱又说:“此事我会考虑,另外我有事要问你。”
桑莞虽然疑惑谢忱突然转移话题的举动,但还是乖顺的回道:“何事?”
“听说你在国子监被长公主罚了,还生了场病?”
桑莞怔愣,没料到谢忱会问这等不起眼的小事,还是她的糗事。
谢忱的面色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口提及而非在关切,桑莞只当他是闲得慌,遂老实回道:“是我打了颜家女,公主素来与她交好,罚了也就罚了,是我身子骨弱,站了几个时辰便站不住了。”
桑莞说的云淡风轻,像是有理有据。
谢忱并没有深问只是“嗯”了一声,旋即便让人送桑莞回去了。
事后,桑莞回府想起此事心里暗暗揣测,谢忱不像是有闲工夫打听女娘家琐事的人,若说是有其它的什么原因,倒更像是在试探她对长公主的态度……
难不成是怕她向程樾报仇?
可回想起这两人的交集也实在谈不上热络,谢忱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何事何人冷的过冰山,要说情意,恐怕也只是长公主单相思罢了。
桑莞对这件事本是不怵的,本是因病修养了两日,可却听到旁的学子议论她是被公主罚的不敢露面,所以才躲着不去的。
这种事,放谁身上心里都会不舒服。
桑莞听闻后,心里憋闷,干脆让青萝取消了给秦元义的病假,第二日照常去了国子监上课。
然而,那日长公主却称病缺席,颜妗虽在,碍着没有长公主撑腰脾气倒是有些收敛。
一整日,除了上课桑莞都在教室里呆坐着,心里憋闷得厉害。
傍晚时分,回府的马车上,青萝一边替桑莞捶着肩一边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桑莞斜睨她一眼问道:“有什么开心的事也说给我听听?”
青萝嘿嘿傻笑了几声方才回道:“大姑娘不知,今日我听颜府的侍女说,昨日长公主不请自来去了谢大人家中非要留下用膳,可却吃坏了肚子,疼的上吐下泻的,可偏偏谢大人无事,宫里的太医来查却也查不出什么,说或许公主在旁处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奴婢觉得呀,是恶人自有天收!”
听青萝说完,桑莞只是有些惊讶。
确实没料到如此谨慎的谢忱会做出这等幼稚行径来,若旁人看来说是公主自己吃坏肚子倒也没什么出奇,可桑莞却总觉得是谢忱有意为之。
谢忱留下程樾用膳本就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可巧的是公主偏偏是在他府里吃坏的肚子,这其中的缘由可就耐人寻味了……
桑莞想着不禁眯起了眸子,想起昨日谢忱问起自己被公主责罚之事只道:“只怕他是替我报仇了,还算有点良心,不过你这话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断不可让旁人听去,非议公主终归不妥。”
“大姑娘说的是,奴婢记下了。”
青萝连连点头,嘴巴甜得很。
待到马车在桑府停下,桑莞下了马车便径直回了院子,谁知一下马车便看见宁锦淮骑着马不知候在门口多久。
“算着时辰,你也该下学了,许久未见你了,今日得了空带你去个地方。”
少年今日一身浅紫色绣银线云纹锦袍,玉冠束发,俊逸的面庞透着温润的浅笑,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将桑莞拉上了马背,随即便纵马疾驰起来。
马蹄扬起阵阵烟尘,只听到后面纤细的嗓音焦急传来:“姑娘,还没换衣裳呢。”
桑莞今日一身白色学服,宽松简约,眼看已经跑远,衣裳已经来不及再换,索性便也懒得折腾了。
一路狂奔,马儿跑了快近半个时辰才慢悠悠的停下,桑莞从马背上跳下,抬头望向宁锦淮。
夜晚华灯的照耀下,少年的脸颊被映的红扑扑,双眼亮晶晶的,显得极为清澈纯粹,但却仿佛蒙了层薄雾,叫人瞧着有几分朦胧感。
他的唇角噙着温和的笑容,拉着桑莞上了酒肆的顶楼。
桑莞环顾四周,入目是繁星点缀,满月当空,繁华盛景,令她不由得一叹:“好美的景致。”
宁锦淮牵着她在窗户边上坐下,笑吟吟道:“这是我特意为你寻得地方,这是城中最高的酒楼,视野极好,往北眺望能瞧见皇城,往南看也可看到城郊的桃花林,只可惜此时还尚早,若到时开花之际,你定然喜欢。”
原是特地寻了好地方讨她欢心的。
桑莞心念微动,忍不住抿唇一笑。
宁锦淮见状,眸光微闪,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浮上了赧色,“听人说你前日被公主罚了,我日夜在军中操练,没能顾得上你,今日回来才得知你病了的消息,身子怎的这样弱了?”
桑莞摇头失笑,“只是那日的气候有些毒,休养两日便没事了。”
闻言,宁锦淮松了口气,“那便好,你若有了好歹,饶她就算是尊贵的公主,我们也不必客气了,有我们国公府给你当靠山,我看谁还敢欺负你。”
桑莞笑着应了声,心里有几分暖意,却又莫名生出了几丝惆怅。
她深知自己与宁锦淮的情谊颇深,可担心若宁府真的与乌苏扯上联系,她又该怎样抉择?只怕会辜负少年这满腔的情意。
心念至此,桑莞忽然问道:“阿淮,若是他日因为别的原因,你我站在了对立面上,你当如何?”
桑莞问完,便紧张的盯着宁锦淮,期盼他能给她一个答案。
宁锦淮垂眸凝神沉默良久,方才缓声回道:“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站在了对立面,那我会尽力护你周全。”
桑莞心口微窒,一时间竟无法回复。
宁锦淮转而问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还有,你平日里都叫我锦淮哥哥,今日怎么改口叫我阿淮了?”
从前桑莞只是当做宁锦淮是自己的兄长,有着青梅竹马的情意在,自是如何叫都不违礼数,可现下她却真心把他当做朋友,最要好的朋友,总是想叫的特别一些。
“阿淮这个名字你不喜欢吗?只是觉得这样子叫更亲密一些。”桑莞眨了眨眼睛,轻笑道。
“自然是喜欢的。”宁锦淮笑着道,“只要是你叫的,不管什么样的名字,我都是喜欢的。”
他说这话时,眉眼含笑。
桑莞低了低眸子,掩去了眸中情绪,笑着解释道:“即是如此,那我也答应你,倘若他日我们立场不同,我也定会尽力保你周全。”
闻言,宁锦淮挑眉一笑,伸手揉了揉桑莞额前柔软的碎发。
他的手很凉,指腹碰触到桑莞肌肤时仿佛带来了阵阵酥麻。
她不由得侧了侧脸,避开了那股触感,只是用心观赏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漫天星河。
这座繁华热闹的都城,不知是否能日日见到这样的景色。
是她如今早已做不到将扰扰,付悠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