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话是没人敢不听的。
桑莞咬牙,只能屈膝应是。
这样的毒日头下,任是个女娘都熬不过一个钟头,奈何桑莞的身子还未完全恢复,凭着一股子倔劲愣是撑到了三个时辰,等到秦元义来上课时,桑莞整个人都瘫软了。
秦元义见状忙命人抬轿子送桑莞回府休息,并免了她今日的课程。
回到府上,桑莞便发起了烧,桑沚听说是长公主罚的人,心中气愤难平,虽是心疼女儿却也无可奈何,问其缘由时桑莞却是闭口不谈。
她知道如今府里上上下下都在避讳着班家的事,她又如何说是为了班家说话才被公主责罚呢?
桑莞的病拖了五六天才好转,今日好歹能出门便去了桑云笙的院子里。
她刚走进院子里就看见丫鬟婆子们神色匆匆从屋子里出来,瞧见桑莞纷纷低头行礼:“大姑娘安好!”
桑莞微微点头,看着屋门紧闭,忍不住担忧地皱眉问:“二姑娘可在?”
有小丫鬟答曰:“大姑娘,二姑娘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已有三日了……”说罢,小声补充:“奴婢们劝来劝去姑娘就是不肯进食……”
闻言,桑莞心尖狠颤,问其原因时另一个婆子接过话茬:“大姑娘生病回来的那个晚上老爷和二姑娘吵了一架,好像是因为退亲的事......”
桑莞抿唇,眼底掠过一抹深沉,她加快脚步直接推门而入,果然看见桑云笙坐在床沿边,垂眸盯着床榻,目光晦涩,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桑莞走近,轻唤道:二妹妹!”
听见动静,桑云笙缓缓偏头,看见是桑莞,他略显疲倦的俊颜瞬间露出笑容,站起来温声道:“姐姐的病可好了?”
“我已经大好了,你莫要挂念。倒是你,几日不见你倒是瘦了些。”
听见这句,桑云笙脸色僵了僵,眼眶微红。
从未见过桑云笙有过闹脾气的时候,从前的她向来懂事乖巧,性子柔顺体贴,从未让人操过半分心,哪怕受再多委屈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
此刻,她有些明白桑云笙对班洛的情意了。
“班家的事你都知道了?”
桑云笙点头。
桑莞叹了口气,拉着她坐下来安慰道:“父亲退婚也是为了桑家着想,但是你的情意我都明白,既是如此若你真喜欢班洛,我也断然不会阻拦你们,只是要试问你自己的心,真的值得吗?”
桑云笙怔怔地望着桑莞,久久不语。
片刻后,她苦涩道:“我知晓父亲为难,但我也不愿做个攀权附势的女子,即是有了婚约,就算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侯爷,我也决计不会放弃这段姻缘的。”
这话落地,两姐妹齐齐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桑莞突然站起身来,认真地凝视着桑云笙,郑重其事道:“二妹妹,自己的幸福得靠自己争取,如今班洛被押解在了大理寺内,你可愿随我去见他?”
桑云笙猛地抬头:“可以吗?”
桑莞则勾起嘴角,含笑道:“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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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监牢内,几日狱卒端了饭菜给班洛,班洛看也未看,只是闭眼假寐。
班家上下死于大火,班洛被关入大理寺已快有十余日,每日几乎从未进食,如今也已经面黄消瘦,形销骨立。
狱卒见班洛这般,实在同情班家的遭遇,今日送饭时选了一些可口的饭菜,可班洛依旧是毫无反应,只是淡漠地瞥了一眼,旋即收回视线。
狱卒摇摇头,将碗筷搁置一旁离开。
他方踏出房门便撞上了来探视的谢忱和裴卿时。
班洛睁开眼睛,望向两位贵人,眼底没有波澜。
谢忱与裴卿时相视一眼,最终是谢忱先开口道:“小侯爷可曾用膳?”
狱卒摇头,他本来还想说话,可一触及谢忱冷肃的面庞,顿时噤了声。
谢忱点点头,吩咐狱卒留守,而后和裴卿时一道进了牢内。
两位少年男子并肩走来,皆是风姿卓越,仪态翩跹,班洛看着他们似是突然来了精神立刻起身,迎了过去。
他双手抱拳,恭敬地作揖:“拜见两位大人,不知杀害我班家的凶手是否找到了?”
闻言,谢忱与裴卿时面色变得更加严峻,裴卿时摇头道:“还未,不过我已经上报圣上了,此事牵连到“吸血鬼”一案,定会彻查清楚的,陛下已命大理寺和廷尉府共同侦破此案,很快便会有结果。”
班洛微微颔首,目光幽远地落在某处红了眼眶,良久之后方道:“如此甚好,我定会为班家洗脱罪名,手刃凶手!”
谢忱与裴卿时相视一眼,随即裴卿时拍了拍班洛的肩膀,道:“小侯爷请节哀。”
班洛垂眸掩去眼底的水光,强扯起唇角笑道:“劳烦两位大人了。”
谢忱看着班洛憔悴苍白的面庞,不禁暗叹一声,遂问道:“在贵府内,我们还搜到了证据。”
手下呈上了在班府内搜查出来的凤凰兰,谢忱问道:“班小侯爷可曾见过?”
班洛投去目光,却是摇了摇头:“我不曾见过。”
谢忱与裴卿时互望一眼,看出班洛确实不像是撒谎之人,遂道:“此花带毒,乃是南疆之物,百姓中毒惨死一案皆是由此花引起的,可此花却是在班府内寻出,这样的证据就足够坐实了你们班家有勾结乌苏谋逆之罪。”
听完这话,班洛的神色变了数变,面色忽青忽白,良久才哑声道:“此花我与家人见都未见过,父亲世代效忠朝廷怎么可能有通敌叛国之举?”
谢忱蹙眉,他也知道这件事太匪夷所思,可如今的证据确凿摆在眼前,陛下和百姓又是如何相信他们是被冤枉的。
正在此时,身后有了脚步声,谢忱转头看去,竟是莫风带着桑莞与桑云笙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桑莞来时在大理寺门外碰巧碰见了莫风,莫风挨不过桑莞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同意带着她们进来了。
谢忱的目光在桑莞和桑云笙身上停留片刻,便移开看向莫风,语气很是严厉:“你如今倒是越发会当差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岂是你能胡乱带人进来的?”
莫风一愣,随即单膝跪地:“属下逾矩,请大人责罚!只是...桑大姑娘执意要进来,属下实在无法。”
谢忱瞪眼,怒气渐盛,可桑莞不是个会让别人替自己领罚的主儿,遂走到谢忱和裴卿时面前行礼后道:“两位大人,此次是我硬闯进来的,大人要是罚便罚我好了。”
谢忱闻言面色稍霁,只不过还是忍不住道:“这种地方哪里是你们女娘家该来的。”
桑云笙怕谢忱继续责备,赶紧插嘴道:“大人,是我求长姐带我来的,要罚也是罚我才对,跟长姐无关。”
这一来一回的,倒把裴卿时弄得哭笑不得,他忙上前劝慰谢忱:“桑家与班家早已有了婚约,这桑二姑娘来看自己的未婚夫婿又有何不妥?”
谢忱闻言终究没有继续责怪下去,便只是罚了莫风这个月的俸禄罢了,只是与裴卿时想要抬脚离开,身后的班洛却直接冲他们跪了下来。
“小侯爷......”裴卿时惊呼一声,刚欲搀扶起班洛,却被班洛避开了。
班洛深深叩首道:“班家已经没落,家中长辈也已亡故,还望两位大人代替班洛长辈之职,向桑二姑娘,退亲!”
他的额头贴着冰凉坚固的石板,脸上的表情分外诚恳,只是没人注意到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滚了下来。
桑云笙听到这句话脸色骤变,但更多的是心疼。
桑莞不理解班洛为什么会突然提出退亲之事,皱眉道:“为何要退亲?我二妹妹既不嫌你如今班家带罪之身,也并非是嫌贫爱富、攀权附势的人,倒是你先弃了我们!”
班洛抿紧薄唇,低着头沉默不语。
裴卿时为难的看了眼谢忱,谢忱沉吟半晌,方道:“婚姻大事还需你自己决断,没人可替你做得了主,若是你们都对对方无意,那这桩婚约便算了,可若你是因为怕牵连他人,才想要退婚,也需得问问桑二姑娘的意思。”
班洛咬牙,依旧无动于衷跪着。
桑云笙本是穿着一袭淡蓝色衣裙,听到此话,忽而将外裳脱下露出了里面纯白色的素衣。
众人皆是一愣,班洛更是震愕的看向她。
桑云笙缓缓开口:“我与班小侯爷虽只是匆匆见过几次,但当我得知我与你定亲之时,我就相信日后你会待我极好......”
“桑二姑娘....”
班洛张了张口,却被桑云笙打断:“还请小侯爷听我把话说完。”
说罢,她径自站起身来走至班洛跟前,俯视他的眼眸,一字一句认真道:“从前我在家中事事皆是父亲母亲替我做主,从未有过自己拿主意的机会,可是今日,我想为我自己做个主。”
她顿了顿,伸出纤细葱指轻抚上班洛的泪痕,温柔道:“不论班家从前如何,日后又如何,我桑云笙都不会在班家最危难的时刻落井下石,更不会抛弃未过门的夫君,我知你尚在孝期,可你若是愿意娶我,我自当素衣嫁你,可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也可由你向桑家退亲。”
班洛怔怔地看着她,眼中的泪珠凝聚,却始终没有掉落。
女娘被退婚是何等的大事,在桑云笙的心里,她在意的不是自己的名节,不是外人会如何议论她,而是在意班洛和他最在意的整个班家。
这般懂事善良的女郎,班洛如何舍得辜负她?
他抬头看向桑云笙,眸中闪烁着复杂的感情:“我愿意娶你。”
桑云笙闻言扬唇浅笑,拿起自己腰间佩戴的玉饰放在了班洛的手里,语气温柔:“这块玉佩我一直随身携带,虽不是名贵之物,但却是我娘送给我唯一的东西,现在我将它赠予你作为嫁妆。”
桑莞闻言心里酸涩,她看着桑云笙与班洛交换信物,看着班洛欢喜的模样,忽觉鼻尖泛酸,险些流下眼泪来。
那个从前活得恣意潇洒的少年啊终是一夜之间成了大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