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宿事件

    高二下的学生就像一群日暮人归时在大山中上蹿下跳的羊,在赶往羊圈囚禁起来之前兵荒马乱地享受最后的自由。

    比如我们班。

    就算下节是班主任老希的课,预备铃打响后,高二三班教室依然是鸡飞狗跳。

    隋风争分夺秒地翻阅着用数学课本封面包起来的阿衰漫画,徐栩把作业本卷成话筒,高声唱着“我可以试着不去扮演你的配角”,黄鹤边吃着车轮饼边奋笔疾书赶着下节课要交的试卷。

    而我,在和朱瞳往小楷本格子上下五子棋。

    我坐在四组倒数第二排,能够一眼望到办公室的情况,等了半天浦玉粉还没出来,按照平常,这个时候她应该拿着教案,雷厉风行地赶往二班上课了。

    朱瞳布了一个她独创的朱氏闪电阵,我正冥思苦想着,我灵敏的耳朵在嘈杂的环境中听到砸钉子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大,我仔细在记忆深处寻找着相似的场景。

    不好。

    我连忙把留着一局残局的小楷本卷进课桌,装模作样往书包里找着课本,并用食指戳了徐栩一下,她唱到最高音处猛然停下。

    我用余光瞟门口,果然有一抹熟悉的粉红色。

    “打预备铃了还这么吵,整栋楼只能听到你们班声音!都快期末考了还这么不安分。”浦玉粉的烈焰红唇在她惨白的脸上格外显眼。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们耳熟能详的话:“周茕一天到晚没个正型,带出来的学生也都疯疯癫癫的。”

    隋风悄悄回过头来,翻了个极为不屑的白眼。

    徐栩强调过很多遍了,让他冲老师翻,别躲躲藏藏地朝我俩翻。

    “你们班主任今天请假,你们这节课好好在教室自习。”

    “化学课代表呢,来讲台上坐着,有不听话的,把名字记下来给我。”

    徐栩也翻了个白眼。“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记名字这套。”

    化学课代表像一只畏畏缩缩的小白鼠,佝偻着腰小跑到讲台坐下。浦玉粉用鼻孔对着他,像是电视剧里的地主看自己不争气的傻孩子。

    上课铃打响,她终于走出我们班。

    所有人长吁一口气,徐栩撇了撇嘴,刚想吐槽,浦玉粉又从门口窜进来。

    “对了,说一件事,今年咱们学校高考的成绩你们也看到了。别人不敢说,我浦玉粉可敢。这简直是十年来考得最差的一届。所以,我向学校提出申请,”我们屏息凝神,“从下学期开始,高三年级全部封闭化管理。也就是说,原则上不允许任何学生走读。”

    放学后。

    隋风拖着沉重的步伐,如同被无形的枷锁束缚,每一步都显得机械而缺乏生气。徐栩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游离体外,只留下躯壳在这空旷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黄鹤双腿的摆动失去了往日的节奏与力量,更像是被时间磨损的老旧机器,在无力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隋风:“我不能住校,我生活作息不规律,会吵到别人的。”

    黄鹤:“我不能住校,我每晚睡前都需要被电脑辐射一下。”

    徐栩:“我不能住校,我睡前必须输入一杯50摄氏度牛奶。”

    他们三人说完后,齐刷刷地看着步伐轻松愉快的我。

    我回头看着三人疑惑不解的眼神以及隐隐若现的抬头纹。

    徐栩问:“你很喜欢住校?”

    我摇摇头,口是心非地回答:“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事情已经发生了,抱怨也没用。”

    其实我心里可开心了。

    住校,就意味着我不用受我妈的监视,不用见到情绪不稳定的补课老师。

    住校怎么能是囚禁呢,明明是自由!我差点当街高唱《国际歌》。

    隋风斜眼看着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没错,我们都得向吴巡考学习,做一个积极乐观的人。”

    隋风走过来,搂住我的肩。

    我没敢抬头,因为怕和徐栩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神对视后会笑出声来。

    我从隋风的手臂中挣脱出来,眼神闪躲,扭扭捏捏地说:“其实我也不乐观啦。要说乐观,那必须首屈一指隋大哥。”

    说完后,我腰杆挺得直直的,毕竟我说的是实话。

    隋风双手插兜,走到旁边一棵杨树下,他的头顶差一点就可以戳到枝繁叶茂的叶丛了。

    “其实我不乐观。”

    黄鹤冷笑一声:“你不乐观?难道你悲观啊?”

    隋风摇摇头,左手把玩着快脱落的树皮,仔细思索了一下,说:“我是中观主义。”

    徐栩和黄鹤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如同夏日的雷鸣,轰隆隆地在空气中回荡。

    笑了一会儿后,徐栩叉着腰问:“你说说,什么叫中观主义?”

    隋风穿着简约的白色T恤和宽松的短裤,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微微仰着头,闭目养神,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仿佛在这一刻,所有的烦恼与压力都被这凉爽的树荫和轻柔的风带走,只留下一颗平静而满足的心。

    过了一会儿,他说:“中观主义就是......认为任何美好都是会消逝的,任何困难都是可以被克服的。”

    周围的世界似乎都静止了,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蝉鸣和近处树叶的摩挲声,交织成一首悠扬的夏日赞歌。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与树荫、微风、阳光共同构成了一幅和谐而美好的画面,让人忍不住驻足欣赏,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与向往。

    隋风像是一个现实世界里的理想主义者。

    他接受一切都在变化的事实,接受人生道路的崎岖不平,接受世界恶意与善良交织的现实,接受别人对他的喜爱或厌恶。可是他似乎还是在期望着,盼望着什么美好的事物发生在他身上。

    在我回家告诉我妈这个消息后,她瞬间停下筷子,思索着什么,随后拿起手机来,“不行,我得跟你们老师打个电话,让他给你安排几个爱学习的舍友,免得把你带坏了。”

    “这宿舍都是学校随机分配的,哪能让班主任安排。再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能这么容易被别人带坏。”

    真实情况是班上同学自己选宿舍和舍友,我和徐栩朱瞳沆瀣一气,已经组队成功了。

    我边嚼着煮得软烂的牛腩,边压住奋力上扬的嘴角。

    于是,在八月底的某一天,我拖着沉重的行李,踏着轻松愉快的步伐来到学校宿舍园区。

    我妈依依不舍,眼睛饱含热泪,我赶忙装出同样难过的神情,抽泣着告诉她:“没事,我周末就回家了。”

    其实我内心想的是:怎么周末还得回家。

    我把她送到校门口,目送她小小的身影走近公交车站台。她的苍老背影,如同一幅沉静而深邃的画卷,定格在岁月的长廊里。我从她的背影中能够读出许多故事,关于爱,关于恨,关于牺牲。

    我心里有些发酸,深藏于心的矛盾挣扎着,领头的负罪感爬满我的全身。

    我问自己:吴声,你真的有那么恨她吗?她是如此地爱你,为你抛弃一切,为你劳累多年,为你殚精竭虑。看着她逐渐老去的身影,你内心会有一丝愧疚吗?

    “要不要我帮你去买两个橘子?”

    一阵阴森恐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猛然发现,隋风在我旁边大口吃着包子,静静望着公交站台,额头上还挂着因为搬行李流下的汗水。

    我踩了他一脚,把涌到眼眶的泪水咽回去。“你今天不吃小葱牛肉味了?”

    “一说我就来气,那群高一的跟从牢里放出来的一样,把牛肉馅全买完了,我去的时候只剩豆腐馅了。”

    “你说你这么爱吃包子,要是食堂不卖小葱牛肉馅的包子怎么办?”

    隋风把一个菜篮子拎起来,在我眼前晃了两下,“包子铺老板就在我们男寝宿舍正下方。对了,你们女寝楼下好像是公共厕所,你说气不气人。”

    “......”

    学校让我们今晚整理宿舍,不用去上晚自习了。我和徐栩,朱瞳住一间。本来一个宿舍要住满四个人,但和我们三个住的同学搞了特殊,说必须每天回家喝中药。

    我们把床铺整理好,打扫完宿舍后已经是九点多了。宿舍晚上十一点半熄灯,但是我们知道,对于一中致死量的作业来说这样的时间是不够的,于是都买了一个小台灯来准备夜战。

    结果是,第一个晚上是个不眠之夜,我们四人都兴奋得睡不着觉,惹得宿管阿姨连连敲门。

    “305,快睡了,别说话了。”

    “305,快睡了,别唱歌了。”

    “305,谁在剪指甲呢?”

    “305,快三点了,明早起得来吗?”

    第二天一早,走进教室的同学都一个标志性的动作——扶腰。

    黄鹤最为严重。他眼睛挂着的黑眼圈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两拳。

    徐栩说他像是动物园里佝偻着腰的黑猩猩。

    我觉得更像历史书上的原始人。

    黄鹤刚坐下就开始抱怨:“奶奶的,这个床板怎么这么硬,早知道让我们再送一块床垫来。”

    每个学期开学第一天,我都处于一种困与兴奋的交界地带,每节课都会感到困意袭来,但是兴奋感又让我不打瞌睡。

    但这学期第一节化学课,我既不兴奋也不困倦。

    看得出来,老希压力比我们还大,他潦草的头发跟鸡窝一样乱,许久未打理的胡茬在脸上疯狂乱长。

    他站在讲台上,拿出一张纸,语气及其冰冷:“我念一下昨晚宿管阿姨上报的宿舍情况啊。”

    我和徐栩、朱瞳三人瞬间石化。

    “305是哪几位同学住啊?”

    我们仨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本来就酸痛的腰杆这下更挺不直了。

    老希推了推眼镜,念着白纸上冰冷的文字:“305,晚上11点35分吵闹一次,12点01分唱《一起摇摆》,括号:不止一个人,”此时教室发出一些不正常的咳嗽声,“十二点十五分传来剪指甲声,两点三十八分床在响动。”

    咳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我们仨的头快埋到桌子里了。

    老希眼神犀利,冷淡地说:“说说吧,怎么回事。”

    有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我妈,毕竟“说说吧,怎么回事”是她的口头禅。

    徐栩拐了拐我的手,示意让我先说。

    我吞吞吐吐:“上......上厕所。”

    “边上厕所边唱《一起摇摆》,还是说你上厕所,她俩在外面唱《一起摇摆》鼓励你?”

    黄鹤笑得快厥过去了。

    我正编辑着语言,忽然发现我前面的隋风人不见了。

    “报告!”门口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声音。

    我往门口瞟了一眼,发现是隋风,他脸色惨白,腰弯得比谁都厉害。

    老希把火力转向他,“你又是怎么回事,上课几分钟了?”

    隋风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回答:“老师,拉肚子。”

    “为什么不能起早点拉?”

    老希此话一出,班上动静越来越大,已经在寂静与喧闹的中介线徘徊了。

    黄鹤转过头来,死死捂住嘴巴,小声嘀咕:“因为我也拉肚子了。”

    我和徐栩感受到那种想要笑的冲动还是如同潮水般一次次涌来,让人倍感挣扎和煎熬。

    隋风委屈巴巴地回答:“因为早起黄鹤在拉。”

    老希潦草的五官开始扭动,发出一阵惨淡的笑,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带着一丝摇曳不定的脆弱,透露出一种对现实的接受与无奈。

    他指着我,又指了指黄鹤,最后指了一下隋风,“你们仨是不是要组成一个上厕所联盟啊?!为啥别人不上就你们仨上?”

    “回去!”

    隋风灰溜溜地跑回座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笑颤的黄鹤一拳。

    老希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教室上空:“以后,但凡有人让宿舍扣分,都别住了,赶快回家去让你爹妈照顾你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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