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还有仙女教母的潜力。”
回去的火车上他们当然还是坐在一起,尤利依旧选了靠窗的位置好再看一眼美丽的威尔士风光。
仍选择坐火车是为了不在跨区域飞路系统留下他们的痕迹。
听到这话,尤利的目光没从车窗移开,但给了乔治一个肘击。
乔治也不躲,又转身看了看坐在最后一排的普利策与梭洛,尤利为他们特意买了两张连坐票。不过确切的说他只看到了普利策,因为梭洛用隐形衣罩住了自己。
那两人大概在聊些什么,气氛融洽,只是普利策自言自语的既视感看起来有些好笑。
“梭洛打算等拿回身体就去参加傲罗考试,普利策答应会为他打一个特殊报告以免除学业要求。”乔治说,“我们真的办了件大事,是吧?”
尤利也回过头看了那边一眼,抿出一个笑。
“是啊。”她微微叹出一口气,“只是有点儿太迟了。”
乔治耸耸肩。
“他作恶的时候我爸爸都还没出生呢,在这种事上我想我们只能向前看。”
尤利想了想,表示认可。
“也是,你说得对。”
“但是尤利,”乔治说,“我觉得你变了一些。”
“是吗?哪方面?”
他沉吟着思索一会儿。
“我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你更属于巫师世界了。”
尤利理解他在说什么,他比她以为的更加敏锐,而她却不知要为此喜悦还是担忧。
她再次看向窗外,这片宁静的美丽不会让人有片刻联想到战争与邪恶。
“我本以为,如果成功拿到那些石头,回程的路上我会很高兴。”
火车经过一片茂密的森林时,玻璃中清晰映出她沉静的眉眼。
乔治预感出接下来是一场真正的谈话了,他又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但你没有。”
“嗯。因为我意识到一件事。”
“那是什么?”
“一个极度道德沦丧的人所能犯下的罪恶有么不可饶恕、影响深远,以及——”
她的语气有些迷茫。
“在这种情况下试图置身事外是多么天真的想法。”
乔治转过身,扶住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
“你想到了那个人,是不是?”
尤利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半晌,她吐出一句音量极低的话。
“......乔治,我很害怕。”
乔治呼吸一滞。
这种真实的、脆弱的袒露并没有让他喜悦,相反的,他感到心碎。
如果一种隐约的恐惧过去曾、现在也一刻未停止地折磨着她,那么自他知晓的那一刻起,这种折磨就变成了两份。
胃开始翻江倒海,他握住她肩膀的手攥得更紧,似乎想要通过这个动作传递某种力量。
“如果你决定面对,尤利,我保证我会永远和你站在一起,而我们在那时也绝不会是孤军奋战。”
乔治表情严肃,语气笃定,笃定到尤利无法继续问他:“如果我注定要一个人呢?”。
梅林,她不该再让他徒增烦恼的。
那毕竟是她自己的命运,祈求别人来承担是不公平的。
更何况,如果那个“别人”是特别的人,这样的行为简直有些残忍。
尤利冲他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乔治慢慢松开手,听她开始指着窗户讲起外面的风景云云,一股无力感席卷而来。
为什么他们明明看起来比以往更加亲密,他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和那个关于她的预言有关吗?他以为总有一天她会主动告诉他的,他一直在等待那一刻,但为什么她好像总是话到嘴边又咽下?
是我依旧不够让她信任,还是那个预言已经悲观到她认为多说也是徒劳?
在她身边越久,他心中的问题就越多,可乔治无法问出口,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有些了解她了。那一点了解就是,如果一件事她决定不说、或者认为还不是恰当的时候说,那么他就别想试图窥探出任何蛛丝马迹。
或许我还得更努力。
又或许我只是要等那个依旧遥遥无期的“时机”。
可仁慈的梅林啊,就算我还离那时机很远,也可否给我一点儿提示?
靠在靠背上微微叹出一口气,乔治在心里这样想着。
当列车抵达伦敦,他们互相道别,普利策带着梭洛前往魔法部,尤利和乔治则各自回家。
“尤利,你要不要去陋居待到开学?爸爸妈妈会很高兴的。”乔治折返过来问。
“我很想去,但我得回一趟孤儿院,我实在太久没回去了。改天我会去好好拜访他们的,代我向他们问好。”尤利说。
“......好,注意安全。”
“你也是。”
她转身准备下楼搭乘地铁时,乔治再次开口。
“尤利。”
她扭过头:“嗯?”
乔治深吸一口气:“你可以更相信我的。”
尤利愣了一下,但她并没有移开视线,而是慢慢朝他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
“我知道,乔治,真的。”她顿了一下,“我很抱歉让你有这种想法,但是那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乔治眨了眨眼,他试图让接下来的话显得轻松些,手指却紧攥着裤子上的口袋盖。
尤利听见他低声说:
“那,我会等待那一天。如果它真的到来了,一定要让我知道啊。”
身后的列车呼啸而过,她的声音淹没在这嘈杂的轰鸣之中。
不过乔治还是通过口型读出了她的回答。
那是“我一定会的”。
像一个誓言。
*
不打算在孤儿院过夜,尤利没有先把自己的东西放回家,而是下了地铁后去附近的甜品店买了几块奶油蛋糕,又从的士下车后,她举着满满当当的手叩响了大门。
依旧是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地来开门,他们蜜蜂似的将她拥簇在一起。
尤利把蛋糕递给阿奇让他去厨房切开和大家分享,接着她环视一周,发现与上次回来相比,庭院多了许多绿植,还搭了两个秋千架子和一块巨大的涂鸦板,尤利甚至还隐约听到了鸡和鸭子的叫声。
她知道孩子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因为桌子上还有没吃完的零食,这在她那时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趁孩子们吃蛋糕,尤利和院长太太在秋千上聊了一会儿,开始都是些老生常谈的琐事。
“我租了旁边几户的花园,买了些好种子,孩子们自己种了菜和瓜果,还养了鸡鸭,每天都有鸡蛋吃,什么都不缺......别再寄钱了尤利,现在这儿的收支很平衡,你得自己攒住钱。”
尤利胳膊肘松松夹着绳索,笑得无辜又坦荡:“谁让我现在有钱呢?花吧太太,上学的孩子越来越多,身体长得快,衣服隔三岔五就要换,吃得又多,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院长太太显然不了解她口中的“有钱”是什么程度的有钱,于是恨铁不成钢地跟她聊了许久理财之道,尤利也不反驳,笑眯眯的听她讲。
院长太太说的口干舌燥,尤利给她拿了杯茶。喝了几口,院长太太放下杯子,拇指摩挲着杯口。
“前一阵子,我又收到了一批匿名捐赠,都是衣服、袜子、鞋子之类,我查了商标的信息,可能是......”
院长太太没说完,尤利却已经明白了话中的意思。她的表情依旧很坦荡,也很平静。
“挺好的,收下也没什么。”她慢慢摇晃起秋千,用脚后跟抵着地面。
“或许是因为我所看见的世界越来越大、需要烦恼的东西越来越多,也或许是我已经见识了真正的父母该是什么样的,总之,我想起他们的心情越来越平静。”
她仰着头,目光虚虚的望着正嬉戏的孩子们。
“真心赎罪也好,惺惺作态也罢,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不愿再牵扯其中。如果这样能让他们心里好受一些,那就做吧,我不在意了。”
她和孩子们一起吃了晚饭,又去看了他们种的胡萝卜、冬莴笋、布鲁塞尔芽甘蓝与冬葱。菜畦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秸秆与落叶,都是孩子们去拾来的,阿奇与珍妮自豪地对尤利说他们还从一位种田的先生那里学会了浮面覆盖(Fleece)以防止霜冻损伤。
尤利真的为他们感到自豪,因为即使没有魔法,他们也依旧在不断创造着自己生活中的奇迹。
她与他们拥抱分别,大一些的孩子依旧抹着眼泪,却没有再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她有了自己的人生,而她在那里过得很好。
直到几年之后,尤利才意识到那是她潜意识中计划的一次告别,而她很高兴自己在仍有一颗完整的心时,与他们共享了那一日的宁静。
*
回到家,尤利先去浴室冲了个澡。即使用一个耗时两秒的“清理一新”和站在淋浴头下三十分钟的清洁效果不会有什么区别,但她真的需要一个大脑放空的时间来享受片刻宁静。
晚上十点二十,尤利搭着一条柔软吸水的毛巾推开浴室门,把脏衣服都放进了洗衣机,因为她喜欢这次买的洗衣液的香味,并在心中赞赏这个洗护品牌的调香师是个相当有品味的人。待滚筒开始顺利运转,她来到自己的工作台研究这几块价值连城的石头。
她准备先在裁好的羊皮纸上誊抄一边,以便和自己手上的第一卷装订在一起。
“一些攻击魔咒的实际攻击对象是目标者的灵魂.......这类魔咒通常具有不可逆转、持续时间久、伤害巨大的特点,因此灵魂修复是炼金阵法中极为困难的学习部分,常用到的如尼符号包括......”
“在炼金术的治疗领域中,对于遭受灵魂攻击、性命垂危的巫师,更有效的恢复手段是将其灵魂暂时剥离身体......以......进行离体治疗,第一卷中......”
尤利慢慢皱着眉,一边抄写一边默念。
作者似乎在写这部分内容时似乎已经有些神智混乱,除去语序不通,个别几个符号也有混淆,远不如第一卷用词严谨,内容考究。她早将第一卷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确信自己的判断没有失误,但出于谨慎,她还是在自己修改的地方旁标注了原来的内容,等进行实验时统一验证。
尤利摇头。
怪不得伊诺力克是个半吊子,教材出了问题,那不越学越完蛋吗?
她一边修改一边抄写,对明显有误却无法确定准确内容的部分进行备注,等结束时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多。
尤利放下羽毛笔,揉了揉眼睛。
整体看下来,她是有些失望的。
不确定的内容太多,有一小部分可以依靠第一卷的内容进行确认,有些却只能寄希望于后面的内容可以与之相互印证,唯一比较通顺的部分是在讲灵魂分体,但尤利暂时还想不出她要怎样在未来的战争中进行广泛的实际应用。就算只应用于圣芒戈里那些特殊病房里的病人,她也无从下手,因为这卷只讲了怎么将灵魂与身体分开,却没讲分开后要怎么进行治疗......本想靠它解决问题,怎么问题越来越多?
闭上眼睛,她安慰自己总归也算学了个新技能。而她相信厚积薄发,抱怨无用,需要继续做下去的只有坚持。
深深呼出一口气,尤利把桌面收拾干净,站起来扶着腰原地活动了一会儿。她解开发绳,用烘干咒把发尾的一点潮湿彻底蒸发。
好吧,另一方面来讲,他们这次毕竟也阴差阳错地帮助了一家人,仅从这点来看.....也算不虚此行啦。
等终于躺到柔软的大床上,尤利看着天花板,忽然愣住,随即笑着摇摇头。
是因为圣芒戈,还是因为乔治?什么时候我也开始如此乐于助人了?
夜并不长,但她做了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