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楚公子。”
“楚公子今日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位姑娘是楚公子的朋友吗?”
“姑娘你怎么带着面具啊?”
……
楚绪带着顾北枝从一片花红柳绿的小姑娘中穿过,他人缘居然意外得好,每走两步就有人上前和他打招呼,他对小姑娘向来十分耐心,一一应了。
顾北枝百无聊赖得跟在他身后当个微笑的木头桩子,她这些年闭关的时日长了,也不爱和人客套,从前孤身在外还记得应付一二,现在乍然有个熟人在前面顶着,她想也不想果断闭上了嘴,管他到底是问得谁,统统都交给楚绪回答去。
人群散去,顾北枝才奇怪得问道,“你怎么和这里的人这么熟?”
楚绪道,“这里面有很多姑娘是从域外来的,我曾经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
“域外?”顾北枝跟着重复了一句,域外她是知道的,里面寸草不生,毒瘴遍地,妖兽横行,人族难以生存,基本上只有走投无路的通缉犯和邪修才会去。
“对。”楚绪点了点头,“你别看她们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动起手来利索得很。向来能在外域保命的……”
楚绪回头看了眼顾北枝的神色动作,一句话戛然而止,无语道,“你还是不要对它好奇了,那可不是让你随意进出的地方。”
顾北枝尴尬一笑,转移话题,“我们去哪找她,催眠术被破,她受了反噬,不会再呆在这里了吧?”
楚绪无奈得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两人又穿过几个回廊,烛火越来越少,四下几乎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里,无人在意处,顾北枝无理又放肆得盯着前方楚绪的背影,他那身衣裳看着是件素白长袍,在月光下却有湖水一样的暗纹若隐若现,头上的发簪带着灵气,应该和他的扇子一样,是个法器。
他过得挺好的。
这个认识让顾北枝莫名松了口气。
夜风并不平静,卷起了他的长发,像是黑色蝴蝶的长尾在空中摇曳,顾北枝焦躁的心情也跟着宁静了很多。
玲珑姑娘已经在桌前坐了一刻钟,屋内只点了一根蜡烛,烛火摇摇晃晃立在桌子中央,只照亮她身边的方寸之地。
她咳嗽了两声,喉头有些许血腥味被她硬压下来。
屋外脚步声渐起。
来了。
玲珑姑娘起身准备去开门。
啪!
房门应声而倒,门板不远不近倒在她脚尖前,激起尘土一片。
顾北枝若无其事得收回脚,心里盘算着这门板质量也太差了,一会不会要她赔吧,脸上依然是八风不动,冷静倨傲。
“你们终于来了,我等你们很久了。”玲珑姑娘轻轻抚了下裙摆上的灰尘,坐回原处。
房间里的摆设都隐与黑暗之中,只能模模糊糊看出个轮廓,顾北枝和楚绪对视了一眼,十分心大得直接坐到了她对面,“你在这里布置了什么陷阱?”
“不敢在二位面前班门弄斧,房间里什么都没有。”玲珑姑娘摆摆手,房中各处都亮起来一刹,顾北枝才注意到不远处黑乎乎的一团原来是个书案,书案上的青玉笔洗里还沉着些旧墨,旁边缠枝莲纹青瓷瓶中斜插着一只山桃花,镇纸压着新写的纸张,露出的半行横平竖直的楷书,她仔细看了看,分辨出是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顾北枝刚看了个大概,周围的蜡烛立马又熄灭了,房中只剩下他们来的时候亮起的那一只蜡烛还亮着,她收回目光,问道,“玲珑姑娘琴技精湛,今日的台下听众都是为你而来,你又为什么要害人?”
玲珑姑娘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方才看到姑娘也在台下,不知姑娘从我的琴声中听出了什么?”
顾北枝,“……”
她当时满脑子都是趁没人注意溜上三楼抓人,压根没仔细听她到底唱了个什么。
她咳嗽了一声,正准备说点什么找补,就听到楚绪说道,“一个女子错信他人又惨遭抛弃。”
顾北枝不解得挑挑眉,心里想的也跟着脱口而出,“那这和城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玲珑姑娘又没理她,叹了口气,“公子这话说得对也不对吧。”
五十多年前,有一户姓赫连的人家从凡俗界辗转来到西渠城,夫妇二人人到中年才得了一个女儿,名叫赫连茵。
赫连夫妇都是凡人,却对赫连茵寄予厚望,一出生时就去测了灵根,结果大失所望,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小女孩。
一直到她十二岁那年,突然指着过路的人说他身上有发亮的金线,赫连夫妇本以为是她的眼睛坏了,带着她到处求医,直到遇到了一个云游的修士,才知道这不是病,而是一种上古灵瞳。她虽然不能修炼,但是眼睛却可以看到灵气脉络,这灵瞳长在修士身上是修行利器,但是放在凡人身上却没什么用。
她在家里安安稳稳得生活到了十六岁。十六岁那年,有一个穷困潦倒的年轻人晕倒在她家门前,赫连茵心地善良,把他救了起来。
年轻人醒来后说他本来是凡俗界的皇子,想要修仙所以偷偷跑了出来,一个人来到修真界,无处可去,于是赫连茵一家收留了他。年轻人一直在她家中住了两年,两人日久生情。
年轻人为了她放弃了修炼,承诺两人一起回凡俗界去,待他禀告了父母,就立即成婚。
但是那个年轻人一出城便反悔了,他生生挖出了她的眼睛,把她抛弃在了荒野里。
顾北枝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才发现这双眼睛呆板又无神,原来是双假眼,“所以你就是赫连茵?”
玲珑姑娘沉默了一会,缓慢点点头,“再后来,我侥幸留下来一缕魂魄,在修仙界辗转多年又回到了这里,再见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兰因寺的弟子。”
顾北枝问道,“他是谁?”
“慧觉。”
顾北枝一楞,在兰因寺的时候她还见过慧觉几面,竟是一点没看出来这人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话又说回来,顾北枝还是十分想不通,“所以这和你催眠别人进青要山有什么关系?”
玲珑姑娘依然没回答这个问题,她站起身来,往窗边走了两步,窗户是关着的,但顾北枝还是跟着起身,向她的手臂抓去,手指身体,抓了个空。
楚绪一挥手,屋内烛光再次亮起,顾北枝这才看到玲珑的身体已经半透明了。
顾北枝厉色道,“你想死?”
玲珑姑娘已经走到了窗前,她伸手一推,窗户打开,月光穿透了她的身体,她继续自顾自说道,“他知道我回来了,便一直在追杀我,其实他本不必担心,我一个孤魂野鬼,早就大限将至了。”
顾北枝回头看向楚绪,却看到楚绪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她只是一缕魂魄,已经强行留了太久,消散已经是定局。
“那你是为什么要催眠别人去青要山?”
玲珑没有回头,但是顾北枝猜她大概笑了,因为她说,“你猜。”
夜风吹过,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徒留下顾北枝和楚绪面面相觑。
过了半晌,顾北枝十分郁闷得开口,“这算什么?”
楚绪道,“别想那么多了,恶人作恶也未必需要缘由,不过若是真如她所说,那慧觉和尚杀了人,便是犯了戒。”
说到杀人,顾北枝猛然想起自己还有具尸体在兰因寺,颇觉得这兰因寺问题不少,一边和楚绪讲了前因后果,一边又在玄天令上给大师兄编辑了一大段消息发过去,只不过依然没得到什么回应。
玲珑死了,城中诅咒也跟着解开,顾北枝一下子轻松了很多,翻了翻自己空荡荡的口袋,正发愁晚上去哪里落脚,就听到楚绪在耳边说,“去我那里住吧。”
顾北枝疑惑道,“你买了宅子?要在这里定居?”
楚绪啪得一声打开折扇摇了摇,“包了一家客栈,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顾北枝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年修真界物价飞涨,她作为一个贫穷得非常经典的剑修,实在是越想越心酸,她嘴上说着“这不好吧”,脚下已经十分诚实得跟着他一起走了。
花月楼里看天空阴沉沉的,顾北枝出来才发现外面月明星稀,她回头又看了一眼,没分辨出什么异常。
楚绪道,“这里的老板不爱看月亮,自己做了个法器把月亮遮住了。”
修仙界多奇人,但是顾北枝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听说过谁会费力做一个法器,就为了遮住月亮的。她抬起头,被半张面具遮住的面孔在月光下更显得苍白得过分。
这些年其实她过得也不容易,楚绪晃了一下神,没忍住道,“你伤得重不重,我给你看看?”
顾北枝顺从得把手伸给他,一边奇怪道,“你不是说不接你爹娘的班?不当大夫?”
“我自然不当大夫。”楚绪刚把手搭上去,脸色就微微变了变。
“没事啦,其实我还好。”顾北枝看他神色不对,没继续和他扯大夫不大夫的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其实她是真的没怎么难过,在发现自己身受重伤的那一刻,她的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难过,而是松了一口气,修炼得久了也会厌烦,尤其是像顾北枝这种生活里几乎只有修炼的人,而现在她终于可以借着养伤的名义休息一段时间了。
楚绪完全没有被安慰到,“你曾经炼过体,按常理说,就算是再在青要山里面泡上半个月,也不至于连金丹都碎了才对,你到底干什么了?”
顾北枝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我身上的伤是有别的原因?”
楚绪道,“准确来说是金丹是外力打碎的,其余问题都是因为没了金丹,灵力逸散,身体直接暴露在瘴气中被灼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