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门,谢梓就看到冒着热气的饭菜放在门口的小方桌上,走廊里空无一人,好似眼前的食物是凭空产生的一般。
自谢梓替张衣阳传完话第二日起,这样的场景已经在她门前上演两天了。
就算她未曾动过一次,一直视若无睹,依然一天三次,准时准点,雷打不动。
且顿顿不同,色香俱全,
盛放佳肴的碗碟谢梓认识,出自那家主打北定菜的饭馆。
何人所为,意欲为何,一目了然。
若是旁人或许会被如此坚持打动,还是投其所好的坚持,蛇打七寸,以情拿人,就是奔着让人心软去的。
但在谢梓这里,这样的把戏无异于缘木求鱼。
看了那么多话本子,见识了各种亲情、友情、爱情甚至是主仆情的戏码,谢梓一直觉得,无论在哪种感情上,以付出胁情这种行为都非常不可取。
更遑论,罔顾他人意愿,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自我感动,将别人设想在自己计划的某个环节作为目的,更是令人生厌。
时刻寻求存在感的一厢情愿从来都是一种打扰。
玉锦当然过不至此,但他的行为成功的让谢梓联想起了曾经在东殿挑灯夜读时义愤填膺,自然免不了被情绪牵连。
她转身将门带上,刚转过屋子的拐角,就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是门扇被缓慢拉开发出的动静。
谢梓就当没有听到,脚下步子未变,直接下楼去了馥郁厅。
反正她回来时,那些东西自会消失。
其实那日之事本身并未让谢梓有多气愤,甚至生气都谈不上。玉锦虽利用她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整个过程也不过因势利导、顺势而为。她本身就有诺于玉锦,对方只是在她兑现承诺的过程中隐瞒了部分事实,于她并无妨害。
况且她亦不能自白于人前。
谢梓更在意的是,她竟然在事情了结之时才看破,心气有些不顺。
现下谢梓也并无消极逃避之意。
只是明日便是入仕开园的日子,开科宴上邺王谢基作为文试主考必然会出现,她需要平心静气,这才没有搭理玉锦的行为。
其实这些年,谢梓自认已经能平静自若的面对谢基了,但大约是习惯了,宫里远远看见了,她依然是避着走,能不照面就不照面。
自六年前那件事发生后,明日还是谢梓第一次在宫外与谢基共处一地,偏偏是这样的场合,她于众人中仰望着自己的这位皇伯父端坐高位,受人叩拜。
谢梓有点担心自己控制不好眼睛里的情绪,再落个“冒犯失仪”的罪名。
如先前一般,门口的食物已经没了踪影。却又不太相同,本该空无一物的地方多了一个信封,比寻常的信封大了两圈不止,看着鼓鼓囊囊的。
当看清信封中间的“亲启”二字时,她没办法再当做没有看见。
谢梓在视线在走廊上逡巡了一圈,未发现任何踪迹,又看了一眼旁边紧闭的房门,拿起桌上的信封进了屋。
刚从里面将门关上,等不及走到书桌旁,就将信封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急切的动作又恢复如常。
信封里装的是一张折起来的信纸和一册话本。
谢梓将东西放到桌上,坐到桌后的椅子上,开始细细打量信封上的两个字。
她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两个字是相顾的笔迹。
正因如此,她才觉可能是宫里的人送来的,担心相顾那边出了什么事,就把东西拿了。
毕竟从张衣阳入宫之后的表现来看,她出宫的事情应该隐藏的很好,相顾不可能会知道。
想到张衣阳,谢梓突然忆起一件事,她翻开桌上的话本,只看了个开头,便知晓了是怎么回事。
她倒是不知道,张衣阳何时练就了一手摹字的好本事。
谢梓先前托过张衣阳帮她寻一套话本集,信封里这本便是其中一册。
毫无疑问,张衣阳在借玉锦的手试探她的身份。
谢梓不知道张衣阳是因何又生了疑,但她很清楚,对方必然已有判断,她在张衣阳面前暴露了。
此次出宫她最怕碰到张衣阳,就是担心被他看穿身份。倒不是觉得对方会出卖自己,而是担心他把握不好相处的分寸。
张衣阳与辰泽,不过因着玉锦有了些许交集,任何超越这个关系的亲近照顾都可能引起关注,也许不经意间就露了首尾。
毕竟,开阳城里明里暗里盯着张衣阳的眼睛太多了,而这些窥探里有很多都是朝堂浸润出来的火眼金睛,淬了毒的。
可事已至此,挽回已然是不可能了,但还是有必要表明态度,提醒对方一二。
只是如何在不见面、不接触的情况下提醒,谢梓思来想去,发觉大抵还是得靠玉锦这个中间人。
她拾起桌上的信打开,果然是玉锦写来的。
【我是个商人,做精致的买卖,也在漕运上打杀,从来唯利是图,但也讲究取之有道,从不贪不义之财。
先前所为确实对你不住,可若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么做。想要交你这个朋友并非为了给自己先前的行为找补,确实是肺腑之言。
理由有三,理事从来都是由急至缓,缘由自然也应从主到次。
一则同你所言,品行志趣,你少言多思,不妄谈是非,学识渊博,不讨巧卖弄,品行如何显而易见,至于志趣嘛,我有预感,我们不会走相悖的道路,即使追求不同,亦不会妨碍同行。
二则以你的才学能力,绝非池中之物,必不会滞于浅滩,我提前给自己靠棵好乘凉的大树。自然,入仕经商所重不同,他日你若需要我,我也必会竭力而为。
三则我不清楚你和张衣阳在北疆是否有过交集,有过怎样的交集,但总觉得你二人的交情绝非始于近日开阳相识,绝不止于北定二字。
望辰泽能认真考虑后答复于我。】
信的内容中有让谢梓意外的部分,但整体也算是在意料之中,是她想要的内容。
这世上的人,谁还没有二两私心。在此事上,谢梓的态度其实一直都是真实比真诚重要。
谢梓又快速过了一遍纸上的内容,觉得这封信写的是当真不错。既然有现成送上门的,不用白不用。
她拿着信和话本子起身去了隔壁。
玉锦对谢梓的到来似乎很惊喜,殷勤的拉座倒水,
谢梓却表现的并不买账,“本就是我有诺于你,这两日你又如此坚持,此事再不揭过倒显得我小肚鸡肠。方才见你信的开头如此剖白,我当你是诚心相交,没成想你竟是要害我。”
说话间,将手里的信往桌上一拍。
玉锦闻言,不明所以,一脸蒙圈。
见谢梓手指点在第三条,连忙摆手,开口解释道:“我只是想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绝无害你之意,此信所言所欲,写于此,止于此,其中论断只是我个人猜测罢了,出我手,入你眼,绝不会有其他人知晓。”
“商人的嗅觉?”谢梓不得不承认玉锦的敏锐。
“没办法,干一行就得爱一行,商人要是没有了发现商机的眼光和行于人前的敏锐,恐怕前程堪忧。”
“也是,大家都挤在同样的营生里,怎么赚钱。”谢梓拱手道,“此番是我冒失了,还请莫怪。”
“有何冒失,既是朋友,话说开了,也便好了。更何况此话若是说于外间,确实不妥,京城行事,多几分谨慎总是更稳妥一些。”
谢梓没有否认玉锦话里的心思,他如此自认,还免了自己回复的手续,何乐而不为。
只是她来此的事情还没有完。谢梓举起手里的话本子在玉锦面前晃了晃,“这是何意?”
“供你闲暇时候消遣之用。”
“春闱在即,你既想找我当乘凉的大树,不该监督我日夜勤勉吗?看了这个,还能看进去书?”
话至此处,玉锦如何还能不明白,伸手从谢梓手上接过话本,“都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你读书已十分用功,我又帮不上什么忙,想着张弛有度,或许更有利于备考,这才去寻来。”
这话说的,谢梓也觉十分在理,都想将话本子拿回去了,但也只能想想,“你考虑的也对,凡事都讲究劳逸结合,读书自然也是。只是如今距离春闱科考不过四日,明日开科宴还得耽误大半天,实在不是放松的时候。”
玉锦听着也觉有理,他每逢盘点、做账之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劳逸结合、张弛有度,有时候饭都顾不上吃,“眼下确实正是关键的时候,容不得松懈,话本便先存放在我这里,待春闱结束,你若想看,我再找来给你。”
既如此说,玉锦应当会拿去还给张衣阳,但为了保险起见,谢梓还是再推了一把,“方才看了一页,确实有趣,考完看看未尝不可。只是我看这本似乎只是其中一册,若是要读还是得全套才行,不然看到精彩处没了,不上不下的吊在那里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