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趁热喝。”
谢梓刚收拾停当打开门,玉锦就急吼吼的进来了。
“大清早的,去哪沾的一身药味。”谢梓后退一步,嫌弃的抬手扇了扇。
听声音以为是来给她送汤食的,但把人看了一圈,除了手里的折扇变成了一个精巧的玉葫芦,空无一物。
玉锦一脸懂懂懂的表情,将手里的玉葫芦塞给谢梓抬了抬下巴,然后就一溜烟回了自己的房间。
谢梓打开玉葫芦,凑近能感受到从里面氤氲而上的热气,一股清苦的味道扑鼻而来。
“不才经营了间药铺,坐堂的是位神医,我先前托她调配一剂温和的补药给你调理身子,拖拖拉拉的,今早才通知我去取。”
换了件外袍过来的玉锦一进门就看见了谢梓的动作,开口解释道,想到方才的匆忙,又抱怨了一句,“还好关键时候没有扯后腿,提前让人把药煎上了,不然今日定然是赶不上的。”
这一刻,谢梓心里彻底释然了。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怎么可能完全不存在索取。
索取陪伴、索取感情、索取利益,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以利己的目的向外获得。
见谢梓迟迟没有动作,玉锦催促道,“快喝呀,我知道你不喜药味,但良药苦口。再磨蹭下去,去入仕园要晚了。”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玉锦神色一黯,从桌上拿了个杯子举到谢梓面前,“给这个里面倒一点。”
谢梓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点莫名奇妙,不过转瞬就明白其中缘由,“特意给我配的方子,你喝第一口不合适吧,况且这是补方,你身强体壮的,不怕流鼻血呀。”
甫一入口,丝丝苦气便在嘴里蔓延开来,很淡,药味也不重,于谢梓而言不算难喝,甚至她在后味里还品出了淡淡的青梅味。
很惊喜!
谢梓一直很喜欢青梅的味道,但她刚喝完药的时候从来不会吃,因为嘴里太苦了,会影响到青梅。
她每次漱口后,都会等嘴里的苦味慢慢散去,待唇齿间只余味觉尚未忘记的苦感时,往嘴里含一颗青梅,用新的味道去充盈味蕾。
此刻后余的青梅味很像这种感觉,效果虽不似前,但也免去了等待的时间,细究下来,倒显得此法更上乘。
将空了的葫芦倒悬在玉锦面前,谢梓解释了一句,“方才只是想起了以前喝药的日子。”
一带而过。
谢梓将葫芦口塞好,举在手里晃了晃,“先前的画像也是这位神医的手笔?”
这葫芦上雕刻的内容给谢梓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她能想到的联系就是那幅画看多了。
“好眼力!画稿、起形、雕刻皆出自她一人之手。”
看来这位神医还是个好玉匠,多能精湛之才,应当认识一下。
随着入仕园高墙朱门隐约进入谢梓眼睛的还有张衣阳的身影,谢梓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心尖颤颤的。
这还是出宫之后第一次隔着一道身份用真实的自己相处。
关于那封信,她旁敲侧击的问过玉锦,对方没有任何隐瞒,竹筒倒豆子般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了她。
谢梓虽然还不知道张衣阳因何起的疑心,但那封信确实是他借玉锦抛出来的饵,自己咬钩的那一刻张衣阳就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玉锦老远就在向张衣阳招手了,谢梓安静的跟在他身后。
“听说辰公子喜欢看话本?”
“读书之余消遣一二。”
“我这里倒是有不少,不知辰公子喜欢什么类型的?”
“精彩即可,将军还朝、士卒归家...结果圆满便好。”
【:小公主,你读了这么多话本子,最喜欢什么故事?
:这些故事都是本公主精挑细选的,无一不圆满,当然每本都喜欢!】
“辰公子的身体似乎康健不少。”
“本身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底子有些虚。”
玉锦看着二人你来我往,总有一种被隔绝在外的感觉,嘴巴一动再动,终于插进去一句,“张公子是不知道我们辰泽有多努力,每日晨起都会坚持锻炼,未有一日停歇。”
张衣阳凉凉的向他瞥了一眼,开始赶人,“你们先行一步,我还需等个人,帮忙留两个位子。”
玉锦自然是知趣之人,未再多言,应承了一声摇着扇子转身进了入仕园。
谢梓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没忍住,回头看向留在原地的人,直直撞进对方眼睛里。
张衣阳见她看过去,咧开嘴角冲着她笑,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明媚。
这一刻,谢梓的心一下子放了回去。
她快步追上前面的玉锦,刚到比肩而行的位置,对方就神叨叨的开口,“兄弟,你可得努力点,别让我压在你身上的银两打了水漂。”
这个内容实在过于跳跃,谢梓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在望月折桂投注之事。
“怎么,张衣阳等的人如此厉害?”
玉锦点头肯定道,“此人开阳人氏,十二岁得了府试头名,却不知为何一直未曾参加春闱科考,从未显山露水,名声有些特别。”
“玉公子忘了自己投的是无名牌了?”若当时这个人的名字出现在赌墙,玉锦不会不提。毕竟能在十二岁得开阳府试头名者,十年怕是也难出一个。
不几步就到了设宴的地方,谢梓拿出考生文牒递过去等待查验,没有再和旁边的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个地方,学子聚集,自然不适合再谈同窗的长短,即便是好话也不适合,更何况玉锦话里的意思明显能感觉到这件事背后还有曲折,就更不适合再谈论了。
来日方长,再者一会就认识了,既然是一个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还是不要带着先入为主的杂闻轶事去认识,用自己的判断去结交岂不更自在。
“核验无误,去前面登记。”
谢梓正打算将考生文牒收起来,就被身边的玉锦阻止了,“前面还要用。”
“那我先过去。”谢梓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登记点,对旁边的玉锦说了声。
“我随后到。”
姓名,籍贯,科别,谢梓扫了一眼登记簿上的内容,将自己的考生文牒递向桌后坐着的人。
对方没接,示意他给旁边站着的人。
谢梓伸出左手撩起右边的衣袖,伸长胳膊将东西递了过去,而后执起桌上的笔,笔尖刚一沾纸,就听到旁边响起:北定籍文试考生辰泽,自选入座。
她能感觉到前面宴席的方向在“北定”二字落地时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数道目光。稳了稳心神,除了开始的停顿,笔下再无任何滞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正巧,玉锦也跟上来了,她将手里的笔递给对方,接回自己的文牒收好。
“面若平江,稳如泰山,不错啊!”玉锦搁下笔,看了一眼场上,那些人见他看过去,纷纷收回目光看向别处,他将视线转回旁边的人身上,轻声打趣道。
“好了就走,别在这里堵路了。”谢梓轻抬下巴指了指玉锦后面。
进了场,方才那些被看退的目光又若有似无的落在谢梓身上,但她并未理会,也没有看回去。挪了两步,在玉锦左手边的位置坐下来,理了理衣衫,慢条斯理的开口道,“进了这里,大家都是被观察的,自然不会有人轻举妄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开阳籍武举考生张衣阳,自选入座。”
谢梓循着声音望过去,报到的人正恭敬的把考生文牒递回给张衣阳。
而被特殊对待的人,则是端正的回了一个学生礼。
有时候,不管人如何约束己身,总免不得被一些自作聪明的人所牵累。
谢梓有些悲哀的收回目光,却意外的发现场上大部分人的注意力竟都是放在张衣阳旁边的人身上。
旁边的玉锦轻笑了声,听不出情绪,也不知道是对谁,“你的对手来了。”
谢梓重新将视线转了回去,她刚才只顾留意张衣阳了,后来情绪不快,压根没看他旁边。
进入视野的是一个侧面,看不清面容,那人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浅蓝色长衫,身形瘦削,挺拔如松。
“开阳籍文试考生盛璟,自选入座。”
话音一落,周围的人不再局限于视线的攻击,小声的议论此起彼伏。
注意到张衣阳在环视周围,知道他是在找自己和玉锦,谢梓赶紧收回打量的目光。
“盛公子,张公子,这里!”旁边的玉锦显然也看到了那边已经登记完毕,站起身来晃着手臂喊道。
谢梓随着玉锦的动作站起身,重新看过去,许是存了猎奇的心思,这次她的目光不自觉更多停留在了盛璟身上。
一步一踞,风骨天成。
看着他一路走来,谢梓的脑海里只有这八个字。
......
“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到。”
台上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谢梓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虽然每个桌上都有空位置,但属他们这一桌空位置多,只坐了他们四个,空了一大半。
“邺王爷到。”吏部尚书站在左下手的位置旁朗声说道。
兵部尚书的声音紧随其后,“成王爷到。”
所有人都应声站了起来,谢梓的目光随众人汇聚在一处,看着谢基和谢踱一步步走近,又走远,登上中间的高台,一派兄友弟恭的亲厚场面。
对这位二皇伯,谢梓其实很陌生,今天是她第一次见谢踱。
早在前朝,谢踱携战功自北境而回,被先帝封为成王,统领青昆军至今已十余年,除了每年一次的入京述职,从不进京。
每次述职结束就会立刻返回青昆,从不停留。是以,在开阳城百姓甚至是群臣眼里,这位手握重兵的成王相当陌生。
此次不知何故,他竟一改旧日做派,没有借故推辞主持武举的差事,在开阳城停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