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网友一问,他就什么都说?
还未细细品出这份因何而起的怪异情绪,安予恬就被时谨透露出过大的信息量带偏了注意。
安予恬并不知道这种情形下,她应作如何反应让对方好受一点。
如果是苏巧,这会可能已经一边在无声尖叫,一边比对方还激动地打出一连串“啊!啊?啊?!!”表示自己的震惊了。
钟宛悦则是另一个极端,她只会淡淡地表示了解,然后开始替对方分析现状。
而她是安予恬,对面是时谨。
是朋友,也不是好朋友。
明明平时能随意和朋友们接上的话,到了这时怎么说怎么别扭。
……
没有人即刻接上话题,几分钟前还容纳不下文本的对话框又重新回到沉寂。
屏幕上方的状态反反复复显示正在输入中几回,最后又变回默认名称。
接着对话框弹出一道灰色的字体提示。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大约也是董诗窒息的管控让时谨无法在现实生活中拥有值得信任的一席之地,早早地养成不轻易将真实想法泄露出来的习惯。
也就蓦地接触网络,有了一个安全又隐秘的发泄口,才敢披着名为“怀诚”的马甲尝试倾诉。
予你心安沉默得越久,只会让时谨从此更难向他人投以信任。
不管了!
说什么都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安予恬拍拍脑袋,捧起手机点开输入法。
被丢在床上的手机响起提示音的时候,时谨正站在窗边。
平日挺直的脊背此刻微微弯曲,整个人略显无力地靠着窗框,他正朝着窗外的海面,蹙眉闭目,试图让海风吹醒他的混沌。
可惜平日这时无比张狂的海风到了今天莫名地乖顺,空气一片静沉,身边没有荡起一丝涟漪。
反而感觉越来越热,明明是月光,却好像连太阳的热度都一起传导了过来。
这种感觉让他又忍不住反复回忆起导致他抛下手机站在这的原因。
——他竟然一时上头,把自己家里的事告知给陌生网友。
恐怕直接吓到予你心安了吧。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撤回的消息。
时谨一面疯狂祈祷自己方才的操作没被对方看见,一面又隐秘地期待能有人知晓他的处境。
这个人本该最大可能是予你心安,脑海里却响起另一个声音。
是在那个声音主人的引导之下,他才会选择将自己的事分享给予你心安。
是那个让他几番欲开口,止于某种不明情感而保持沉默的人。
毕竟,他们才认识多久?这么隐私的事,说出来只会让二人本就不稳定的关系更加尴尬。
“叮咚。”
提示音只有一声,然后又息于宁谧。
对方只回复了一句话,时谨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来拿起手机。
只是刚按下锁屏键,敲门声也随之响起来。
看见安予恬的那一刻,原本拿在身前亮起的手机又重新被时谨摁灭,手臂垂回身侧,心虚般微微将手机屏幕朝向身后。
安予恬对他的小动作视若无睹,带着一向明媚轻快的神色对上他的视线不曾挪开:“你在做什么呢?”
时谨一愣,莫名想起安予恬的那个建议。
他鬼使神差地作出回答:“我在和你说的机器人对话。”
“……”
小号就这样被莫名称为机器人的安予恬默然。
“噢,”她好笑般无视了时谨眼神与话语间的不自然,“聊得怎么样?”
她怀揣着早已知晓的答案,依然作出一副轻松而不知情的模样,有意无意地递出橄榄枝:“什么事能让你提起对罗伯特的兴趣?和它玩儿什么呢?”
时谨这人,一向有什么事都死死闷在心里,多一个知情人就代表多一份风险,一旦有什么事让董诗得知,这件事几乎意味着终结。
更何况他没有过长期深交的朋友,对于“分享秘密或烦恼”这件事毫无体会与经验。
而安予恬作为他在当下想要用心结交并投入的对象,她所提出的内容,他只希望能尽可能的满足。
这是他作为朋友,能拿出的所有真心和诚意。
“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安予恬见他踌躇,没有给出回应,又追问了一句。
“是不是还不大习惯罗伯特的提问模式?我这边有一些对话模板,你要不要看看?”
她狡黠地眨眨眼,晃了晃手机,莫名有一股自信的气场:“我可是很有和罗伯特打交道的经验哦。”
那倒是。
时谨默默想起自己那层没法揭露的罗伯特身份。
他看着面前笑嘻嘻的女生,仿佛天塌下来在她面前都不是什么大事。
原本杂乱的内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欲言又止大半天的内容,最后还是在种种因素下,让时谨决定说出来。
反正,他也已经告诉过予你心安,安予恬又有什么理由被瞒着呢?
“我的问题,恐怕罗伯特很难梳理清楚,给我答案。”
安予恬无比紧张地等待时谨的反应,在听见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几不可闻地浑身放松了下来。
上一次这么故作镇定还是以前老师上作业讲评课,她摊开发现自己忘写作业后,一边面不改色地盯着老师,一边手上没停地胡乱填写答案的时候。
主打一个靠气场忽悠人。
时谨也许在学习这块能轻轻松松赢过她,但是人与人这方面,他可拿捏不住。
“空手套白狼”的安予恬就这样,完成了从知情人予你心安到知情朋友安予恬的过渡。
时谨的表达叙事一直很清晰,作为怀诚去和她叙述这一切时,甚至几次让她有一种对方在构思小说情节的错觉。
到了面对面的时候,即使能从他的每一次呼吸与颤音中感受到他早已藏不住的叹息,时谨也依然死死维持着理智,如同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一般,如常地讲出这些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发生的事。
话音已落,时谨抽离了情绪,从虚假的过去回到现在。
他不知道安予恬会有何反应,于是干脆一口气讲完,不给她插嘴互动的机会。
当他鼓起勇气看向安予恬,与想象中的每一种可能性都不同,她没有充满同情地看着他,也没有在过程中表现出任何不耐与不适。
她只是如常地看着窗外,在空气变回静默后才收回视线望向他。
她的眼中映射出明月的光亮,如常地闪烁着,仿佛只是听了一件平平无奇的事:“嗯,没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