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时谨第一次体验到“被人哄着”的感觉。
没有潜在的期望,也没有以此作为让他冷静代价的交换。
二人相对静坐,这是一个任他发泄的夜晚。
难能有位值得信任的人愿意接纳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本该是长久以来心愿得偿的满足,时谨却无由地感到一阵不适。
那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明明可以尽情地诉说出一切,他的咽喉却像是被扼住,呼吸也随即暂停一般。
浑身发麻、失去知觉,是每次与董诗发生冲突后,情绪激动带来的躯体失重感。
这份痛苦令他感到熟悉的踏实,却又好像和以往的情况不大一样。
安予恬并没有对他说什么过激的内容,为什么他还会有这样的反应?
飙升的体温提醒着时谨当前处于并不稳定的状态,可他并不像以往那样充满攻击与破坏欲,随着体内汹涌的情绪跃动,一阵无比舒爽的愉悦感满溢胸腔、涌入发麻的四肢。
他想笑。
控制不住地想笑。
他甚至生出一种很难压抑住的冲动。
时谨看着面前的女孩,眼睛是前所未有地明亮,像是将她整个人都装入眼中。
……他很想抱抱她。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他那些无处发泄的情感。
时谨不明白这份从何而来的舒适感是怎么回事,他的理智也尚存,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他想,他该先让自己待一会了。
即使距离入睡还很长,即使他也很想和安予恬再多讲几句话。
时谨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挣扎在安予恬眼中又是另一副模样。
他浑身的僵硬已经具象传递在原本流动的空气当中,即使时谨已经不敢直面安予恬的目光,她也依然看出他下垂眼睫之下那一抹猩红。
对方的状态明显不对劲,交握放在桌面上的双手都紧紧互相攥着,乃至青筋暴起,不住微微颤抖的程度。
时谨在经历巨大的心理挣扎。
安予恬不知如何能够给此时的他提供有效的帮助,并不敢妄动,眼神开始不住地在桌面附近乱瞟。
最初她落座后,时谨为招待所倒的茶水已经变凉,在十月份带有海风的夜晚,配上二人此刻的心境,安予恬感到自己的皮肤一阵冰凉。
她拿起桌上的茶壶,重新为二人续上两杯温水,将茶杯推至时谨面前。
还未来得及收回手,时谨就已经无意识地伸手覆上了杯身。
也裹住了她的整只手。
异样的触感让二人同时触电般地缩回手,仿佛方才感知到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好烫。
那是比杯身还要高的温度。
明明自己表皮是一片冰冷,为什么时谨的掌心是无比地灼热?
安予恬并不想细究,她掩饰般又捧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确认温度,宁愿相信那是温度并不够滚烫的茶水带来的错觉。
时谨似乎借此如梦初醒,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
视线交汇一瞬,又很快地一触即回,见安予恬放下茶杯,他的指节又重新勾住把手。
他摩挲着杯沿,很快重新开口道:“谢谢,我好些了,需要自己再待着想会儿。”
没想到对方下了逐客令。
只是方才无意间的接触让安予恬一时也有些慌乱,此刻时谨这听起来依然不那么客气的内容反而解救了二人。
她胡乱应了两声,确认时谨的状态并不像是在嘴硬继续瞒着,当即回到了自己房间。
……直到她迷迷糊糊地在凳子上被手机提示音提醒,才发现自己竟连带着时谨房间的茶杯一起端了回来。
时谨见安予恬带上门,才感觉脸颊不住飙升的温度回温了些许。
冰冷的杯沿没被热水浸透,像安予恬手背的温度,又复刻不来那份触感。
太奇怪了。
时谨这才停止自己一直无意识的动作,刚刚那一会,他似乎是想要从杯身上确认安予恬皮肤的触感。
一来一回这会,他险些忘了原本让自己烦恼的事情。
可是好像原本那些给他很大冲击的事,经今晚一缓冲,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起码目前回荡在他脑中的不再是那些事,反而是刚才的种种画面闪回。
他甚至不敢细想,具体分析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即使只是模糊的闪回,都足以让他思绪混乱,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体温又继续飙升。
时谨认为,自己现在急需一些其他的东西转移注意力。
没有什么比手机在此时发挥的作用更有效了。
他拿起被自己冷落许久的手机,屏保一解锁,入目的就是之前和予你心安的聊天界面。
时间停留在安予恬进来那会,时谨这才想起来,那时的自己在冲动之下将一切都倾尽诉说,又因为紧张一条条将消息撤回。
很神奇,在这之前还是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经过刚刚这一切后,好像都不是什么事了。
予你心安在这之后也只是简单地回复了一句,但是也足以让他感到来自陌生网友的善意。
【予你心安】:看上去是现实中很烦恼也不便讲出来的事,老师有没有试过和值得信任的人去交流沟通呢?光是通过老师的文字我就已经能被情绪感染了,相信老师身边的人会有更深的感触呢。
看得出,予你心安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但是已经在竭尽全力去共情,进行安慰。
本就心态放平的时谨一眼扫过这条信息,不免更加感到轻松。
他的身边并不缺少鼓励,也有支持着他的人。
有些事,也许没有他想得那么可怕和无解。
——起码在这件事上,他对董诗还是了如指掌,也清楚自己与其的矛盾点、困扰所在。
真要处理起来,他还能够有一定的思路,明确自己的状态与需求。
这可比方才安予恬带给他的奇异感觉好分析多了……
安予恬看着手机上的消息,立刻从刚才在时谨房间最后几分钟的混乱状态中抽离出来。
【怀诚】:谢谢你的建议,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
【怀诚】:我会好好处理这些事的,麻烦让你也担心了。
与此同时,她收到了时谨发来的信息。
【时谨】:谢谢你,明天我上午先回家一趟,你醒了先去玩,我好了会联系你。
所剩的天数不多,时谨不便将安予恬一个人晾在自己的家乡,只能抽空和董诗沟通。
但是安予恬现在完全不介意这一切,这些天她也早已经玩够,时谨带来的信息给了她在未知领域体验的新鲜感。
那是一种将他人救出困境,莫大的喜悦。
安予恬现在有种自己刚刚拯救了世界的成就感。
她将自己两个身份的现实抛于脑后,只知道从两个视角结合来看,她对时谨这次的烦恼起了莫大的帮助作用。
安予恬开心地在房间内蹦跳着转了几个圈,终于愉快地跑去洗漱,准备美美躺下睡个好觉。
直到第二天,她都是带着愉悦的心情比闹钟要早醒来,门口已经挂了时谨买好的早餐,她等着中午接到时谨的通知。
几个小时的时间,哪怕暂时无法解决,发个信息交代进度总该有的吧?
可是,直到下午过半,安予恬已经把午饭都消化得差不多的时候,时谨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只有“抱歉,这几天没空继续玩”几个字,连多余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安予恬心中一空,立刻对着这个号码拨打过去。
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