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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开堂审君王

    人若有执念,会生怨,鬼若有执念,会成魔,于广便是。他一路游荡进皇宫,符咒打的他魂魄俱损却依旧步履不停,心中反复质问。议政苑,是大臣向君王陈情的地方,他就站在那,迷迷混混站了二十年。

    黄泉内,他终于等到了他的君王,问出了那句哽在心头的疑问。

    “广何罪遣使刀笔吏?”

    听到这话,赵彻腿一抖,差点跌坐在地。他几度张口想要辩解,最终却又闭上,眼神闪躲。在沉默中挣扎了许久,才缓缓张口,“寡人有负将军,对不住。”

    什么?对不住?于广感受到在心头爬了万遍的虫蚁被火燎过,焦僵似皮屑剥落。黄泉内回荡着于广凄厉的笑声,他等到了那句话,但却愈发想不通,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站在这位君王门前,就为了得到这句不痛不痒的认错?得到了又如何?三万将士回不来了,陆北回不来了,自己的孩子们回不来,统统都回不来了!

    剑光一闪,于广手上的剑压得更紧,“我有愧于夫人,有愧于于家军的每一个亡魂,有愧于孩子们,唯独!唯独不愧于你,不愧于天下,而你呢,而你呢!”杀气升腾,他的周围开始聚集恶鬼,背后黑雾笼罩,一如百花成妖时的景象。

    原来好人不得好报,就会变成妖魔。所以,什么是善,世人又为什么要行善?什么是恶,妖魔就是恶吗?

    眼看剑锋就要刺进赵彻的喉咙,必安赶忙上前,玉骨纤指将剑推开,诵念安息咒。彼岸花盛开,长出冰心,冰心坠地化作梵字,从于广的七窍流入,黑气缓缓散去,宝剑化为灰烬。

    “将军,不值得。”谢必安张开手心将两只蝴蝶翩翩放在广肩头,一只纯白通透无暇,一只草色染兰纹,它们煽动着微弱的翅。

    有人已经等了他太久。于广仿佛听到兰棘和陆北在唤他回家。

    肩上那样熟悉的温度,仿佛时光重回某个明媚的下午,孩子们在院中奔跑,夫人陪她饮茶谈天,隔壁陆北的琴声时隐时现。如果要问还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那时该多为夫人蒸几笼包子,和陆北多喝几壶酒。

    于广眼眶中流出两行泪,泪珠有豆大,通体鲜红,飞入我的掌中。这颗泪,格外沉重。

    昨日种种皆到此休止,明日将至。

    诸事了结,回到百花楼。我掂量手中眼泪,一颗比一颗沉重,若非亲身经历,实难想象背后因果缘由,我大概懂得了为什么无救游荡三界收集回的上万颗眼泪救不了百花楼,因为它们无背负。

    众生皆苦,黄泉难渡。

    无救将酒壶提在高出,成汩的百花蜜酿如泉水飞涌,他张开口任由酒水酣畅入喉,喝到神色游离,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中,数了又数,四颗,还是只有四颗而已,再望这楼的半边已逐渐碎裂,已不是能抓个精怪修修补补的程度。

    “趁还有机会,多饮几杯,往后我不在了这酒也得跟着失传,”我拂袖,无救壶中的酒再度斟满。等我消逝殆尽,不知道他会不会偶尔想起百花蜜酿。

    听到我的话,他手中的壶抖了,酒一歪,溅湿黑袍。目光相对,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他眼竟有些红。无救,你多少有些不舍得这样的美酒,对吗。

    放下酒壶,似是无心再喝,他另起话道:“听哥哥说那日是你救了我。”

    那日?我脑中突然浮现那个吻,他唇角的温度,胸口的起伏,都无比清晰。

    “你为何这个表情?”他贴近我。

    我慌张的摇摇头,“没有什么,就是,觉着热”。

    “啊?”范无救瞪大眼睛,一只鬼说地府热,真是闻所未闻。我看着他,初见时的冰冷荡然无存,眉眼舒展的刚刚好,我开始觉得有人陪伴是很好的事,开始期待他每天拎着各色小鬼出现在我的门前。

    陆北说,即使他每次都戏弄你,但你依旧期盼他的出现,那就是喜欢。

    我偶尔也很想问问他,那日吻我的时候,可有半分清醒。可是转念一想又作罢,自己再过不久便会烟消云散,不知答案是好事,没有眷恋便没有失落。

    “我定会帮你找到七颗眼泪”,他摸摸我的头,像关爱一只离家的狸猫,冰冷的手指轻柔,“你还没等到你要等的人,不要轻易就离开。”

    黑无常原来也会有温柔的时候。

    “我知道等不到了,”或许在我打盹的一刻钟,他便已路过了门前的桥,“按照人间的寿数,若是有缘,我们早该相见,你也不用再去费心收集眼泪,任由楼塌吧。”

    “没有他你便连自己也放弃了?”无救重拾酒壶,猛灌一口,呛得自己涕泪横飞。

    我指尖沾走黑无常脸上和着酒的泪,“无救,我不放弃又如何,这是天意。”

    倔强如他,自不愿听。他将我的手从脸颊挪到自己胸口,呼吸沉沉,轮廓起伏,“我偏不信,我来替你打破这宿命!”

    屋内昏黄的灯光好似人间的夕阳,黄泉路上的风在某个瞬间站定,屋外凋敝破落的墙垣上偷偷盛开出一朵蔷薇。老天倒也待我不薄。

    该说不说,黑无常果真驴脾气。越是相劝,越是不听劝,上天入地的收集眼泪,人的兽的,精怪的神仙的,一滴都不放过。店内的客人更是见到他便逃,没有逃脱的,便会被逼着流几滴眼泪出来,好多客人不堪重负竟都放弃等待自请投胎。

    我拦不住,只得求助谢必安,没想到他不阻拦反在旁调侃,几百年来,从未见着自己这乖弟弟作哪件事这样认真。我看着店内鸡飞狗跳的场景,哭笑不得。

    必安飞上屋檐抱臂坐看,好像是捧场范无救的贵客,欣赏够,满意的伸出头,问我“含青,你觉得我家无救比你心上人如何?”

    我将梅花盏收到高处,莞尔答:“一样好。”

    人兽鬼怪妖,生死定论,皆在三界五行册。今日是益国国君来,卷册开,轮回显:大益四世国主赵彻,承袭中原大统,继承山河,......

    开堂审君王,这是地府每个百年中最为隆重的一次,元君头戴五色石炼铸的赤金冠,冠下青面獠牙遮住真身,不怒自威。黑白无常纷戴各自鹊尾冠,冠上宝石通透光华无量,我混在一众听令的小鬼间,想要一睹这难得的“大事”。

    “我看你才不是为了看元君审君王,说实话,你是不是为了打探亡妻审夫的热闹?”谢必安又在一旁喋喋不休,讨论我站在这里动机不纯。

    他确实猜中了。地府无聊,这样的奇事不会有人忍的住不瞧上一瞧,而且,“白无常,你就不好奇?”

    “嘿嘿”,他露出一抹笑,“好奇。”

    “升堂!”元君醒木拍案。

    几百小鬼手掌鬼火,墙上鬼灯一盏接一盏的被点亮,困于幽冥的人,大多都是要被打下地狱受苦,只一小部分能成为差使小鬼,这一部分生前都非等闲之辈,要么有些武艺在身,要么有些其他功德,再不济的也得会些术数能辅佐牛头马面处理些事务。

    队列之中,一只负责杂扫的小鬼掌心灯尤其明亮,那幽幽的光自下而上照在他脸上,着实吓人,细看不得。九九八十一盏灯亮,小鬼应当退避,由元君问话。可杂扫小鬼却不退反进,走到了大殿中央。黑无常出鞭呵斥他也丝毫无惧,只是缓缓坐下,摘下头上冠子,从内里掏出一张黄色符咒,口中咿呀:“转天换地,真真假假,事由我起,皆是因果。”

    那张黄纸是……换命符!这东西失传已久,除了陆北和入门早的岳山学子无人知晓,这位怎么会有?我从众鬼中冲出,问:“你是何人!”

    小鬼扬起衣袖将黄符抛入空中,回我疑问:“在下,鲁恪。”

    当年山河三分,幅员最广物产最丰的中心之地,当属中原。中原,由赵家做主。开国国君奠定江山后中原大地已是一片狼藉,于是他便留下与民生息的国策,至三世国君赵镶仍谨遵皇考遗训,多方扶助农桑修养国力,将中原由战火中的崩乱之地治理的小有起色。朝中诸事有王丞相与许尚书打理,两人虽偶有政见不合,但却对国事鞠躬尽瘁,使得国君得以喘息之机。

    除此之外,益国还有一人极受重用,那便是号称天下第一人的鲁恪。此人官职不高,却可在王宫中自由出入,重大事项采予定夺君王都要过问他的意见。宫内外都说他精通琴棋书画,知古今晓地理,天下之事皆能洞察。当然,有学识的人天下不止这一个,他能够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堪舆之术。要说大益能掐会算的也不乏少数,但如他般能准确预知未来事法到灾除的,天下再无第二人,凭着这门本事,他而立之年便已显达四海。达官显贵在鲁恪门前候一两个时辰才求得见他一面,普通人若是想向他求问祸福难比登天,若问一事,便要百金,如是再想得张符,那便是千金。

    也曾有修行之人上门大骂他有违道心,不过都被他拿臭水泼了出去,“你们想要富贵又没这本事,眼红罢了。”

    每逢这些时候那些修行之人便会在他的痛处狠戳几下,说他不育子女就是报应。这招百试百灵,话一出就会让鲁恪乖乖闭嘴,倒不是他真的介意,而是他知道,这是实情。道出太多天机定会有业报,应在鲁恪身上,便是失了子女缘,身强体壮的夫妇却多年无所出,身边只有寄养的长世子赵衍,他不在乎,夫人却听不得这些风言风语,于是儿女几个字便成了鲁大神人的命门。

    不过这些人倒也不敢过分嚣张,常常是点到为止,说过就跑,因为跑的晚些,长世子赵衍定会从院里冲出来,剑戟刀叉无论什么非得每人给上两下。赵衍这孩子自幼体弱,几次都快到鬼门关,鲁恪硬是凭着过硬的本事救了回来,赵镶从此视他为神明一般,将赵衍寄养在他府中,由其教导。

    君王赵镶只有两子,在鲁恪家避凶保养的长世子赵衍和在深宫独居的二世子赵彻。由于国事繁重,君王抽身乏术,很久才会想起探望一回,世子宫大都时间都很冷清。因此对于年纪尚小的赵衍来说,鲁恪夫妇将他视如己出,反而体会到了平凡人家的父母亲情。相比之下,留在宫墙内的二世子年纪更小得到的照拂却更少,于是鲁恪常常邀赵彻做客,短暂的让二子相聚。

    每到这一日,赵彻一早就会带着自己藏起来的各式玩意等在门口,赵衍更是从前一日就辗转难眠,央求着鲁夫人将自己吃过的好东西都做给彻儿尝一尝。

    赵衍身体不好出不得远门,鲁家变成了两人的玩耍场地。老师鲁恪的传奇故事让这一方庭院也变得充满意趣,赵彻最爱缠着哥哥问许多听闻来的光怪陆离之事。

    “真有能换命的符咒,太玄妙了。”赵彻听赵衍讲起换命符,一张小小的纸有如此功用,大为赞叹。

    “当然了,师父这张符神着呢,”赵衍讲述的绘声绘色,纵是假的听起来也有了三分真,“不过凡事皆有机缘,这符虽精妙,师父却只画得出三张,想来它必是带着极重的因果。”赵衍继续形容着这张玄之又玄的换命符,说到厉害处也生出些许敬畏之心。

    二人说的正兴起,门外响起了阵阵马蹄声。宫内的诏书由内卫打正门送来,这是帝王急召的标志,意味着老师须得即刻出门面圣。马蹄声再响起时,便是鲁恪坐轿出门,白玉的顶子贴金边,黄花梨的木头要一整根。他所到之处都鲜花铺地,传说是用来净化天地之气。花香味飘远,脚步声也越来越浅。

    赵彻一听师父不在,立马央求着哥哥带他看一眼这生死符到底长什么样。

    “那可不行”,那间房,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赵衍纵使再疼爱弟弟,也知师父的规矩不能坏。可偏偏赵彻是个兴致起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几番苦苦哀求,眼泪都落出了几颗。赵衍实在抵不过这一通死缠烂打,最终还是带路悄悄爬上禁地,“说好了,只看一眼。”

    这是一个建的极高的阁楼,只从鲁恪书房能迂回绕上,爬几十级台阶方能到达,凌空耸立,从外看好像是悬在空中一样。赵衍蹑手蹑脚的领着赵彻向里走,屋内充斥符纸丹药的味道,正中一个火炉烧的滚烫,炉后墙上供奉三清神像,四周墙面贴满各色符咒,每张纸间都牵引着细细的红绳,绳结处系着铃铛。

    赵彻眼神在屋内一番打探,像是发现了神秘的新国度,紧张又兴奋,指着红绳上的铃铛问:“这又是作什么的?”

    “防贼,可千万小心别碰到。”其实赵衍并没见过这铃铛里到底装着什么,但是凭借着长久以来的观察,大致猜得到其中绝对不是可以拿来当玩物的东西。

    赵彻彻底被这里的一切震惊,远远的,他看到神像脚下的符咒,鲜红的朱砂批着一个命字,猜测大致是换命符没跑,想看的再仔细些往前伸了伸脖子,却不想发丝拂过结印红绳,绳似琴弦般拨动,铃铛声声接连响起。

    屋内霎时变了氛围。原本只有道观清香的屋内似有尘土弥漫,空气变得浑浊阴冷,明明没有风四周的幡子却像是迎风飘展了起来。

    二人顿感眩晕,开始大口地喘气,慌乱中触响更多铃铛,它们像是会发光的眼睛,在黑暗中觊觎新鲜的灵魂,不知何处而起的烟尘更甚,叫喊声铃铛声混成一团。

    “哥,我的头好痛。”赵彻扯着赵衍袖口的手已开始不听使唤的滑落。

    “彻儿!”赵衍将赵彻扶起放在自己背上,沿着往日的记忆在铃铛间小心穿梭,急切的寻找着出口。忽然,一根木刺扎手,是在楼下看到过的那扇腐坏的窗!幸好师父还未来得及修。“嘭”,赵衍将窗踹开,身后异光妖娆着身躯追来,眼前的阳光成了最后的稻草。

    二人往前探探,这楼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

    “哥……”背上赵彻的声音愈发虚弱。

    “记住,把头贴在哥哥背上”,已顾不上许多,赵衍咽了咽口水,将自己挡在赵彻身下,秉住一口气,握紧拳,纵身跃下。

    云台高阁上,两个孩子重重落地,一个伏在另一个背上,剧烈的疼痛使赵衍晕厥,赵彻的哭声终于惊动院里的大人。“天呐”,待看明白情形,院中所有人都吓出一身冷汗,七手八脚将两个孩子抱回屋里,全城的郎中都跑着往鲁家汇聚。

    最后一个赶来的是脸色铁青的鲁恪,他循着大开的门看去,丹房内一片狼藉,书籍半数尽毁,丹药也混撒了一地。它们皆是鲁恪夜以继日研制而得,且不说每一张都世间稀有,单是画符所用的牛眼泪、赤金石,也是千金难求,现在像是茅厕里飘零的草纸,弃在一堆,污损不堪。系在绳上的帝钟蛊已然被唤醒。那是他用来看守符咒的妖,它们在凡人眼里看来都是虫蚁模样,胆小畏光,平日蜷居于铃铛之中系于绳上,但一旦有人闯入,他们便会释放烟尘令人神智昏迷,是看守机要的不二选择。他千叮万嘱这些东西碰不得,谁知还是出了岔子,衍儿一定是吓坏了才会跳窗的。

    赵镶的车辇到时,赵彻已经能清醒问好,赵衍躺着,眼睛一动不动,一条腿的髌骨已穿破皮肉裸漏在外。全城称得上大夫的全都在这,却一个个束手无策,益国世子的腿,医不好会要命。

    “鲁恪,救衍儿的命!孤封你作国父,想要什么都行!”赵镶见医者束手无策,只得再次寄希望于鲁恪,希望他还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起死回生。

    往日用来救急的丹药都被两个孩子悉数损毁,鲁恪也难为无米之炊。他咬咬牙,丢卒保车,这是能给出的最后一个办法。

    “不行,哥哥不能没有腿!”赵彻扑过来,双眼比桃核还肿。

    赵镶抱住他,缓缓用双手蒙住他的眼睛,决绝又悲伤的眼神回望鲁恪,点头,两行泪深深滑落。

    止血的创药一瓶一瓶的运进来,带血的棉布一块一块扔出去,随着一声凄厉的悲鸣划破天际,赵衍从沉睡中苏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腿被取下,然后,更深沉的睡了过去。

    直到树上的鸟敢再飞回来叫唤,赵衍也轻轻叫唤了一声,他摸索着自己空空的裤腿,眼中的泪喷涌而出。赵镶不忍看,将头转向一边。鲁恪熬的通红的双眼闪过一丝光亮又很快暗淡下来。

    赵彻从床边窜起,紧握住他的手,“哥,别哭,以后我就是你的腿。”

    赵衍哭了几日,也沉默了几日,赵彻都在身边紧紧相随,直到几月后,他渐渐开始接受这状况,至少,他和弟弟都还好好活着,看到完好无损的赵彻,他心中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慰。

    为好好修养,赵镶决定将赵衍接回宫中。离开之前,鲁恪屏退下人问赵衍,“那日可有人血滴落于铃铛之上?”血?赵衍思索再三,说没有。鲁恪听罢,似乎松了一口气,食指敲敲额,自言自语道“那就好。”

    被赵家兄弟唤醒的铃铛忌碰血,但凡沾染一星半点,便不再是那个规规矩矩的看门虫,而会变成天下最毒的蛊,食人心肝的杀器。这次祸患之后,鲁恪清点铃铛,却发现少了几只,如何数都与从前对不上,好在开启铃铛中蛊虫的法门只有自己知道,只是遗失并未沾血还好,若是沾了血流传入民间被有心之人利用,必会引发一场悲剧。衍儿从不说谎,铃铛不过是滚落了出去,过个三年五载其中帝钟蛊无人喂养自会消亡,应无大碍。

    自赵衍回宫,赵彻便主动承担起照看的职责,但周围的人始终不能满意,尤其是父亲,似乎将那句“由他作哥哥的腿”当了真。

    他小心的将药递上去,想同父亲说些什么。

    “啊!”可惜药碗碎落的声音抢在了他前面,赵衍的腿疼又发作了,众人再次乱作一团,没人顾得上一个完好无损的他。

    赵彻后退两步,惊慌无措。这场景他近些日子不知看了多少遍,哥哥痛极他便伸手给哥哥咬,被摔碎的药碗划伤更是家常便饭。偶尔的他也想逃离,可是,耳边都会不自觉响起那句“你忘了衍儿是为了救你才受这么重的伤”,使得他必须守在这自觉地分担“痛苦”,不能成为忘恩负义之徒。

    “还不帮忙!”赵镶催促。

    赵彻起身,熟练的递过金疮药,然后接过不想细看的污秽传给门外侍女,“我那日真不是故意的”,他口中念着,心内被愧疚灼蚀。

    “疼……好疼,”直到深夜,赵衍凄惨的叫声仍不绝于耳,赵彻听到,似乎感觉自己身上也疼了起来。等清晨醒来,赵彻摸摸自己的腿,发现真的多了一个细细的伤口,刚刚愈合的样子,伤口不深,估计八成是刚才在哥哥床前不小心划破。赵彻很和时宜的没有声张,明白若是拿这点伤口就去要求关怀,恐怕反会招来责罚。

    短暂的平静让赵彻思绪游离,那日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换他背着哥哥从高楼一跃而下,断裂的手脚鲜血淋漓画面残忍,他却觉得无比轻松。直到赵衍床边侍女奔跑的声音再次响起,赵彻才回过神,摸摸自己的双腿,完好的什么也没发生,一声叹息。

    门外站着两个大人,说话的声音很低,看身形像是随在父亲身边的人。身上细小的伤口似乎更疼了一些,赵彻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上前搭话为自己这微不足道的伤口讨一些创药。

    待走近,他还未开口,先听得二人对话。“割小世子的血入药终究不是长久计”,说话之人端着一只极精致的小碗,满盛汤药。“陛下的意思,先解燃眉之急,”另一个叹着气表示这也是无可奈何。

    以血入药?赵彻端详起自己的伤口,那整齐的边缘分明不是磕碰,而是利器切割导致。他心口顿觉格外酸楚,他不明白,难道自己真将命替给哥哥才合父亲心意?是不是如果那一日摔断腿的是自己,一切就不一样了。

    这件事发,不仅让内廷手忙脚乱,也让朝堂颇多议论。鲁恪丹房里的东西,算出天灾能供乡县防治灾害时被称作神卜之妙,导致世子丢了腿时便被称为巫蛊之术。

    这段时间,想要发泄平日怨气的文武官员就从朝阳殿排到了议政苑,他们每个人都涕泪具下的为长世子可惜,要求鲁家上下以命相赔。赵镶头几日还能敷衍袒护,后来来的人多了,他也颇为头疼。

    鲁恪倒是潇洒,在这关头消失了几月,再出现时竟是风神更显,他扒开人群从其中走出,扫视一番,轻蔑的笑了两声,然后脱下官服扔在地上,解下发髻,披散着头发唱起丑角的折子戏,还是带着那副看不上所有人的神情。赵镶问他何出此举,叫他老老实实将官服穿回来,鲁恪摇头,“那些人的眼泪弄脏了我的衣角,穿不了,扔了”。

    脏?此话一出,更多人站出来,拿他傲慢乖张的作风大谈特谈,赵镶只觉头痛欲裂,扫扫衣袖起身便走,其他人眼看裁夺之人离席,状告的也顿失兴致,噤了声。鲁恪披头散发跟在赵镶身后,一齐往内廷走,半道,回头,问:“各位不一起去吗?噢,我忘了,你们没那个资格。”

    “行了,有事就直说,你总这样招摇往后孤也要惩戒你。”赵镶近来因为赵衍的病况心烦意乱,无心听鲁恪和群臣的“争斗”。

    “好好好,这次真是重要的事!”鲁恪理了理发髻,用身上不知哪里掏出的布条将头发捆住,郑重道:“这几个月我精心钻研,发现一个法子或许能够治好衍儿的腿。”

    一听此言,赵镶大喜,让他快细细说清楚。鲁恪拿出一张黄纸,正是换命符。赵镶对这张号称天下第一奇术的纸略有耳闻,一看真有实物,又惊又喜,忙问鲁恪是否能够选上一两个体格好的死囚为衍儿换一副康健的身体。鲁恪摇头,这东西都是被自己唯一的朋友陆北“逼迫”设计的,哄人而已,以命换命都是民间谣传,他要真私自在人间改换命格,还不得遭天谴,但是这一研究也不是全无用处,他实在是天赋过高,随便琢磨却也制出点东西。

    “鲁恪,你要再与我绕弯子,现在就砍了你的头!”赵镶没有耐心听他如何被陆北“胁迫”,又如何避开被雷劈的劫数,都不重要,怎么救衍儿的腿最重要,朝堂上群臣说的也不无道理,要不是你鲁恪私设诡秘高楼,好好的世子怎么能断了腿,不管什么法子,鲁恪也该治好衍儿。

    “总之,您照我说的作,”鲁恪将手中符递在赵镶手中,不再多言许多其中关巧,直接交代起方法,只要使用得当,一条腿还是救的回。

    宫中突传诏令,下月初一至三十,宫门封锁,群臣无论有任何事都不得觐见,只留鲁恪一人,世子宫重兵把守,一只鸟都不得飞入。一众下人都说是鲁天师要做法为长世子移花接木呢。

    赵彻突然也被“禁了足”,呆在一个用不知道什么材料画的朱砂色阵法内不得踏出,每日由人亲自送饭。刚开始他尚能安慰自己是为哥哥好,自己作什么都应该,可时间过去一半,哥哥的房内没有丝毫动静,连父亲也从未出现过。更奇怪的是,送饭的女婢每次来都小心翼翼将饭递在朱砂圈的边缘,好像这圈内有什么鬼怪会吃人一样。

    日复一日,赵彻实在奇怪,伸手便将女婢拉进圈内,只听一声惨叫,女婢似乎真感受到什么似的一边惊叫求饶一边向外爬,嘴里哭着喊什么不要用奴婢的命换,奴婢与长世子并无亲缘。

    以赵彻聪慧,足能从只言片语中听出端倪。民间盛传换命符能更换两人命格,他猜想婢女所说大概是这符咒起效的条件,要换命需得是血亲关系才行,现在父亲便是……要用他的命换哥哥的命?!

    “哥哥,父亲,这不是真的,你们怎能这样对待彻儿!”

    他坐在地上,感到腿上的伤口猛烈疼痛,今日是坐在这圈里的第二十九日,阵法是不是快要大功告成?某个时刻咒术一应,他当初稚嫩的诺言便会兑现,他的腿会成为哥哥的腿,往后由他来承受那个残缺的身体。心中满满的恐惧慢慢凝聚成憎恨,既然父亲只爱一个,为什么生下他!从小自己便不得照拂体会孤苦,哥哥却能在鲁家无忧无虑,现在,拿他的血入药不够,还要用他的命换哥哥的?

    赵彻轻触自己的腿,如果时间倒流……不,他不愿意代替哥哥!

    世子宫上空三只仙鹤在头顶盘旋了整整二十九天,鲁恪紧盯着,默默祈祷能够平安度过今日。赵衍身下匍匐一只白羽姑获鸟,此鸟非鸟,而是一种妖怪,据说她们都是做了母亲又遇变故,或是失去孩子或是壮年丧生,所以日夜伤心魂魄幽怨便成了妖。姑获鸟分白羽和青羽两种,青羽的杀性重,而白羽的没积累什么怨气,只要做法让她认下指定的凡人作孩子,她们便愿意舍弃自己的修为助这孩子恢复健康或聪慧头脑。床的另一端摆着和赵彻身下一样的阵法,赵镶静坐其中,血脉亲人的真心祈福会一点点洗涤白羽姑获的心性,让她认下衍儿,助衍儿恢复如初。

    法坛上祭着换命符。陆北说要一个以自己命护于广命的东西,世上哪会有,不过鲁恪实在不堪骚扰,倒也试着作了作,一作不要紧,竟发现了祭坛上这张符,它唯一的用处便是俘获指引姑获鸟,至于起个换命符的名字,纯是用来诓陆北的。说来好笑,明知这样的“灵丹妙药”大有可能是骗局,陆北却还是日日将他的符供奉案头,烧香祈祷,读尽天下书的人,不知道怎就在这事上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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