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夏至刚过云炀一带便暴雨频频。

    深夜,云苍山再次被暴雨冲刷。

    屋外雷雨交加,闪电不断,漆黑的屋子里传来男子紊乱的呼吸声。床上双眼紧闭的男子眉头紧皱,不安地翻来覆去,看上去又被梦魇缠住。

    那是一段埋藏在他心底多年的隐秘记忆,伴着震撼人心的雷雨声再度悄无声息潜入他的梦境,唤醒他潜意识里的恐惧……

    梦境里,同样是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

    漆黑的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亮,倏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盛大的白光映出帘子后一个握剑的妇人和一个十岁男童的身影。他们一脸惊惧,紧张倾听着屋外动静。

    暴雨伴着狂风猛烈冲刷着人间。这场雨来得真不是时候,像是外边那些恶徒的帮凶,配合着掩盖一场血腥的杀戮。

    “仔细找,不能留一个活口。”

    隔着雨声传来一个男人低沉冰冷的声音,仿佛地府派来索命的使者。

    妇人将书架旁一个书筐里的书都搬出来,推男童进去,小声叮嘱道:“风儿记住,一会儿无论外边发生什么你千万不能出来。”

    一道闪电划过,男童紧张地拉着妇人衣袖,不舍道:“娘,让我和你一起把坏人赶跑吧。”

    “不可以。”妇人抚着男童面颊,眼中隐有泪光,“你是爹娘唯一的孩子,也是净河帮少主,若今夜爹娘和其他人在劫难逃,这笔血债你要替我们讨回来。”

    “娘。”男童泪流满面。

    妇人不再犹豫即刻将书筐合上,将之前的书册摞在上边掩饰,“好孩子,乖乖待着别出声,一会儿自己寻机会逃出去。”

    男童缩在窄小的书筐里,借着筐子缝隙紧张往外看。

    “砰。”

    房门突然被人踹开,狂风卷着雨滴冲进屋里。闪电中,门前地面上映出一个高大黑影。

    妇人悄悄藏起来。

    片刻,一个黑衣蒙面人从外边慢慢走进来,手里的长剑还滴着血水。屋里视线不佳,情况不明,他提着剑谨慎往前走。

    帘子后忽然刺出一剑,蒙面人旋身一避,险险躲过一击。

    一个年轻妇人提剑划破帘子冲出来,用剑尖直指蒙面人,骂道:“无耻小人胆敢偷袭我净河帮总堂,有种你摘下面巾,咱们光明正大较量!”

    蒙面人不语,身上杀气却越来越重。

    躲在书筐的男童还未看清蒙面人如何出手,只听妇人一声凄厉惨叫,斜倒在地没了动静。大股鲜血从看不见的伤口流出,转眼将妇人浸在一片血泽中。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男童睁大眼睛看着外边发生的一切,额上满是细汗,胸脯剧烈起伏。

    蒙面人俯身看着地上一息残存的妇人,冷冷道:“交出刀谱,我可以留你全尸。”

    妇人嘴里小声说着什么,蒙面人凑近细听。一只血爪猛地袭向他的脸,蒙面人躲避不及,黑色面巾被妇人扯下,右边脸颊也被她指甲抓破,从眉头至脸颊留下一道细长爪痕。

    “贱人!”黑衣人捂脸痛骂,目露凶光,举剑一挥而下。

    寒光掠起一片飞溅的热血。妇人的头颅也滚落一旁。圆睁的双眼定格着死亡前一刻的愤恨,始终不肯瞑目。

    亲眼目睹这残忍可怕的一幕,书筐里的男童险些惊叫出声。热泪模糊双眼,他拼命咬着自己的拳头,纵使咬破皮肉啃到骨也不肯松口。他谨记着母亲的叮嘱,拼命克制着不让自己崩溃。

    杀完人黑衣人并未离去,他如同鬼魅一般在房内四处游走,手上不停翻东西,似乎在寻找什么。

    男童紧盯着黑衣人,眼中刻骨的恨意若能化成利箭早就将他扎成刺猬。

    鬼魅身影距离男童藏身的书筐越来越近,危险也一步步逼近。男童握紧手里的弯刀,若不幸被发现,他便与他同归于尽。

    暴雨渐停,屋外厮杀声、惨叫声变得清晰起来。整个净河帮总堂在经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书筐里的男童紧盯着走近的黑衣人,慢慢拔出手里的弯刀,等待最佳的出手时机。

    “夫人!”门外传来一个撕心裂肺的男音。

    一名身着青袍的中年男子提着把长刀跃入,看到爱妻身首异处,他挥刀便对着身上沾满妻子鲜血的黑衣人频使杀招,“屠我门人,杀我发妻,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青袍男子出招虽狠,但黑衣人却并无惧意,抬剑专注应对,自如挡下来势汹汹的刀锋。

    双方实力旗鼓相当,连过数招仍胜负未分。

    黑衣人喝道:“沈宜,外边都是我们的人,你已无路可逃,若不想同你夫人一般死无全尸就老实把净一刀谱交出来。兴许我还能大发慈悲,饶你一命。”

    沈宜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妻子,握剑的手关节发白,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做梦!”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黑衣人剑锋一凛,朝青袍男子疾剑刺去。

    沈宜提起所剩无几的内力挥刀抵挡,二人缠斗不休,屋里精美陈设也被打个稀烂。这个黑衣人的武功不在他之下,狠辣的招式不似中原正派路数,不知是何方邪道歹人。今晚这场袭击他们挑选的时间也很巧妙,仿佛精心策划许久。

    今晚净河帮总堂在门中为少帮主举办十一岁生辰宴,长老们及各分堂堂主带着家眷前来道贺,大家欢聚一堂开怀畅饮,其乐融融。却不料周围早已暗藏杀机,他们早已是别人刀口下待宰的羔羊。

    宴会刚散,众人还沉浸在欢愉中醉意未醒之时,一大群来历不明、武功高强的黑衣人便闯入门中,肆意大开杀戒。歹人将各处出口封锁,阴损手段频出,门中高手尽数折损,不到半个时辰总堂上下百余人几无活口。

    沈宜与黑衣人连过数十招后脚步踉跄,疲累不堪。先前在外边恶战已耗去他不少内力,如今又临强敌,饶是他武功高强也经不起长时间消耗,出招已显吃力。

    沈宜自知凶多吉少,但他不能倒下。妻子已死,但却不见儿子身影,说不定他还藏在这里。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自己唯一的血脉,那是他们净河帮未来的希望。

    两刃相交,发出刺耳锐响,沈宜握刀的手微颤。

    黑衣人知道他内力快耗尽,趁其不备左手使出一掌击中沈宜心口。

    沈宜脸色骤变,后退数步撞在书架上,倒地吐血不止。

    “爹。”

    书架旁一个书筐里传出一声极轻呼唤,沈宜心头猛地一跳,循声望去。透过筐子缝隙,隐约能看到一双稚嫩眸子。

    沈宜悄声对藏在里边的孩子说道:“别出声,我引开他,你从后院古井离开。”

    沈宜捂着胸口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对黑衣人道:“我可以把刀谱交给你,但你得答应放我一条生路。”

    黑衣人嗤笑道:“刚才你不是挺有骨气吗?怎么,死到临头就怂了?”

    “你到底想不想要?”沈宜深受重伤,没多余力气同他周旋太久。

    “拿来吧。”黑衣人伸手索要。

    沈宜道:“如此重要的东西我怎会带在身上,随我去书房密室取。”

    黑衣人挑眉,沉声道:“我警告你,千万别耍花样,否则我立刻送你去见阎王。”

    沈宜被黑衣人推搡着向外走去。

    二人离开后,书筐侧倒在地,男童手脚并用从筐里爬出来,含泪在母亲尸首旁磕了三个响头。

    刚才那个黑衣人的容貌男童已牢牢记下,他举手对着母亲遗体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取他们的首级来祭奠所有在这场屠杀里死去的门人。

    此地不宜久留,男童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往外走。这儿是他住的小院,院里仆从皆已遇害。出了院门,外边场景更加骇人,放眼望去门中到处是死尸残肢,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附近没有发现歹人的身影,男童强忍泪水,躬身艰难跨过地上密集的尸体,从远处看来,像一团怨气聚成的恶灵。

    一路上目睹亲友们惨烈的死状,男童心如锥刺,泪流满面,刻骨的恨意在他幼小的心间发芽疯长。

    附近几处房子冒着火光,浓烟滚滚,歹人已开始纵火毁尸灭迹。男童背负满门血仇,不想辜负父母一番苦心,加快步子离开。

    附近走来几个手持火把的黑衣人,男童趴在尸堆里装死。那些人匆匆走过,并未发现还有活口。

    父亲书房方向传来打斗声,男童终是放心不下,循着声音走过去。为防被人发现,他钻进附近花丛中,透过花叶间的缝隙观察书房那边的情况。

    书房里亮着灯,透过大开的窗户,男童看到两个身材魁梧的蒙面人正围攻他的父亲。双方很快从室内打到院中,男童紧张地望着步伐凌乱的父亲,一时忘了逃命。

    沈宜内力耗尽,仅靠本能抵挡二人攻势。一名蒙面人绕到其后,出其不意挥出一掌。沈宜一个趔趄往前扑,被前方直刺而来的剑锋贯穿胸膛,真气全泄,吐血不止。

    后边的蒙面人趁势补了沈宜一剑。

    冰冷的剑锋刺穿腹部,沈宜眉心紧蹙,手里的长刀再握不稳,应声落地。

    面前个高的蒙面人冷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刀谱究竟在何处?”

    沈宜放声大笑,说道:“刀谱已经烧了,你们永远也别想得到。”

    闻言,两个蒙面人大怒,双双抽剑。沈宜痛呼倒地,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看着个高的蒙面人吃力道:“陆道离,迟早有一天你们做的恶事会被人揭发,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个高的蒙面人扬手挥剑,剑尖掠起三尺血雨,地上的人再无声息。

    花丛轻颤,男童使劲捏着花枝,手掌被刺扎得鲜血淋漓也不觉疼痛。又亲眼目睹敬爱的父亲惨死歹人之手,男童心如刀绞,恨不得冲出与这些歹人搏命。

    沈宜死后,两个蒙面人仍不甘心,回到书房里仔细搜寻。

    周围火光冲天,肆虐的大火很快就要烧到主院,男童蹲在花丛里望着不远处父亲的尸首久久不愿离去。

    父亲为人随和,平日乐善好施,广结善缘,鲜少与人结怨。男童不明白这些人究竟为何要如此恶毒地残害他满门。

    埋头痛哭之际,头顶花丛被一把锋利刀刃削平。

    “想不到这里还有个小鬼。”

    听着头顶有几分熟悉的男人声音,男童大惊,浑身血液冰凉,匆忙钻进花丛深处。

    “想逃?”男子冷笑,挥舞着血淋淋的剑朝花丛一阵猛削。

    冰冷的剑锋贴着男童头顶划过,男童长发散开,像过街狼狈逃窜的老鼠。

    “还想跑。”男子一手抓住男童后颈衣衫往上提。四周光线昏暗,男童又挣扎不断,男人看不清他的脸,问道:“你是谁的孩子?”

    男童不语,长发下双眼恨恨瞪着这个右脸带着细长爪痕的男人,他就是杀死他母亲的凶手。小手摸向腰间弯刀,趁男子不备骤然出手。

    “啊!”男子丢开手里的男童,低头看了看左肩被划破的衣裳。

    男童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到男子破开的衣服下有一个显眼的红蝎徽记。

    “找死。”黑衣男子杀心顿起,挥剑朝男童面门刺来,速度之快,令惊愕的男童来不及躲避。

    沾满血污的剑锋转瞬来到眼前,男童命悬一线,浑身血凉……

    *

    “不要!”床上的人惊呼着从噩梦中醒来。多年过去,即使他已有自保能力,但记起那时生死一瞬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依旧令他胆寒。

    屋里一片漆黑,暴雨早已停歇,但天还未亮。他像个落水上岸的人,大口喘息着平复惊恐的情绪。

    事隔十年,那晚亲历的一切仍然清晰在目。每到雷雨之夜,那些惨痛的记忆便伴着噩梦向他袭来,仿佛是故人提醒着他莫要忘记自己的使命。

    屋里门窗紧闭有些憋闷,他下床换了身干爽衣裳,拿起酒壶,开窗熟练自如地翻上屋顶。

    天上弦月仍在,四周一片灰暗,时辰距天亮还早。披头散发的陆子辰坐在屋檐上吹风,夜雨后的凉风很快吹散周身焦躁。心静些许,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发现执壶的手仍在颤抖,长长叹了口气。

    清冷月光笼着屋檐上修长的身影,远远看去如此苦闷孤寂,全然没有平日一丝傲气。

    此时四下无人,陆子辰一手撑头,斜倚在檐上随性把玩手里的酒壶,愁绪上来时便仰头喝上一两口。醇香甘冽的酒液顺着他侧脸划下一道优美弧线,烈酒接连下肚,他心间也畅快不少。

    比之人心,酒才能随时随地带给他温暖。

    陆子辰望向天边渐隐的弦月出神,蓦然察觉四周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内力深厚之人耳力也分外敏锐,清冷眸子慵懒一转,目光很快锁定云岚院外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英俊眉宇间生出一丝无奈,陆子辰搁下酒壶纵身朝那两人跃去。

    她还真是一日也不让他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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