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院外一侧偏僻昏暗的院墙下,两名背着包袱的妙龄女子鬼鬼祟祟躬身前行,不时左顾右盼。
陆子辰从屋檐上轻声跃到墙上,悄无声息接近二人。
“如果我没记错,你已被爹禁足,你们是如何溜出来的?”
墙头上忽然响起的清冷男声将主仆二人吓了一跳,匆匆将身上包袱藏到身后。
一道黑影从墙上跃下,稳落在二人面前。
此刻宽袍缓带、长发垂肩的陆子辰看起来有几分悠闲,全然不似白日那般盛气凌人,但主仆二人的心仍提到了嗓子眼。
陆知夏将吓愣的小玉护在身后,嬉皮笑脸道:“哟,大师兄起这么早,是去练功还是散步?”
陆子辰淡淡道:“睡不着出来透气,碰巧看到两个胆大妄为、意欲偷溜的笨丫头。”
陆知夏心想这未免也太巧了。
“我也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一会儿就自己回去。”陆知夏继续装傻充愣。
“是么。”陆子辰目光看向她们背在身后的手,冷嗤道:“陆知夏,有时候我很佩服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陆知夏心知他不好糊弄,脸上的笑越发心虚。碰上这个冤家,她怕是逃不成了。但她又不甘自己准备多日的计划被他搅黄,索性硬着头皮搏一搏。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陆知夏一脸无辜地看着陆子辰。
陆子辰面色一沉,动手上前搜出她们藏在身后的包袱,说道:“散步用带包袱吗?云苍山防守严密,你真以为凭些小聪明就能逃走?”
目的被人识破,陆知夏收了笑,抬头勇敢直视陆子辰,“这件事你最好别插手。”
“你在威胁我?”陆子辰目光一凛,周身散发出慑人气势。
四目相对,火药味浓重。
陆子辰觉得陆知夏这会儿胆子比以往大许多,还是这三年她将那股蛮劲隐藏得太好?
“不敢,我在同你商量。”陆知夏终是顶不住他的威慑,率先移开视线,说道:“这个家我不想待了,什么狗屁云苍派二小姐的身份我也不要了,只要你放我走,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与你争家产。”
陆子辰顿觉好笑,“你就这么自信爹会留一份家产给你?没准都是我的呢?”
“你……”陆知夏气结。这人还真是自大狂妄!
“那你想怎样?”陆知夏没好气道。
陆子辰道:“要么给我立刻回去,要么同我去见爹,你自己选吧。”
好不容易溜出来,陆知夏哪肯轻易回头。既然硬碰硬不行,她心上一计,从包袱里取出装着全部身家的小木盒,上前拉住陆子辰衣袖,娇声道:“大哥,这里边都是我舍不得戴的金银玉饰,价值不菲,如今都给你,求你通融通融嘛。”
陆子辰低头看着妍丽女子一双扑闪清亮的杏眸,冷冷道:“行贿,罪加一等。”
陆知夏青筋暴起,深呼吸强压怒意,继续微笑道:“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这不叫行贿,这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都相安无事,大哥说对不对?”
陆子辰不语。这丫头从来不肯叫他大哥,如今一口一个“大哥”叫得这么亲,定然是黔驴技穷。
“这事没得商量。”陆子辰忽然拽着陆知夏往前走,“你一再犯错,毫无悔意,即刻同我去见爹。”
陆知夏感到大事不妙,慌张道:“哎呀别,我知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千万别惊动爹。”
陆子辰仍不放手。
二人拉扯间,陆知夏隐约闻到一股酒味儿,得意道:“好啊,你偷喝酒。咱们去见爹,依门规你也要挨棍子。”
陆子辰面不改色,“要不咱们比比,看谁挨的罚重。我有内力护体倒是无所谓,只是某些身娇体弱的人恐怕十棍都扛不住。”
陆知夏怒瞪着陆子辰,看来他铁了心要阻止她逃婚。也是,以他的角度,看着讨厌的人嫁得凄惨的确很解气。这个冤家怎会错过报复她的机会?
陆子辰拉着无话可说的陆知夏继续往云朝阁方向走,小玉无措地跟上去。
时近破晓,一路静悄悄的。巡夜弟子换岗还未就位,陆子辰暗叹这丫头鬼精会挑时机,若不是他凑巧醒来撞见,她们可真要溜远了。
云朝阁隐约在前,陆知夏心脏砰砰直跳,暗骂老天爷无情,怎会给她这么个中看却无情的大哥。
眼看陆知夏就要大难临头,小玉冲上前跪在陆子辰面前,哀求道:“大少爷,请你放过小姐吧。她这么好的姑娘,嫁给一个傻子这辈子就毁了。”
陆子辰无动于衷,绕过小玉继续往前走。
陆知夏道:“陆子辰你为何老是同我作对?若我真嫁给刘家那遭天谴的傻儿子,往后你在外人面前也抬不起头啊。”
陆子辰道:“家有家规,门有门规。重回家门你便是陆家的人,也是云苍派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陆家、为了门派的声誉着想。”
“除了那些,难道你真的铁石心肠,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吗?”陆知夏声音微颤,杏眸隐含泪光。
陆子辰停下脚步看着她,说道:“那你为何不能老实待着?自不量力是什么下场你不清楚吗?”
“换作是你,你会坐以待毙吗?”陆知夏哽咽道:“原本只要能离开这个压抑憋屈的家,爹让我嫁谁我都不在意。可我没想到他最后竟让我嫁给一个遭天谴的傻子……”
听了前边的话,陆子辰微微握拳,最后又恢复平静,说道:“傻子又如何,人家好歹是刘掌门独子。嫁过去日后你便是玄阴派主母,依然可以锦衣玉食过一辈子,这样不好吗?”
陆知夏小脸一皱,大声道:“不好!莫说他是个门派阔少爷,即便他是皇子我也不嫁。因为我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不会有爱的。”
“爱?你一个小姑娘家知道什么是爱吗?”陆子辰冷嘲道:“你是不是天真以为天底下只有有情人才会结为夫妻?”
“难道不是吗?”陆知夏水亮的杏眸中满是疑惑。
陆子辰眼中讽刺的意味更深,看着她冷冷道:“若是如此,我想这世上也不会有你。”
“你……”陆知夏听出他言外之意,登时火冒三丈,扬手就朝他打去。
陆子辰擒住她手臂,顺手点了她穴道将她扛上肩,“天快亮了,我可不想同你在这儿丢人现眼。”
高大的身影扛着人转身往回走。小玉松了口气,默默跟上。
与此同时,站在远处墙根后偷看许久的白衣弟子也悄悄离开。
云岚院门外,刚来换岗的弟子看到陆子辰扛着个女子走来具是疑惑。
陆子辰沉声道:“人溜了你们都没发现,实在太大意了。一会儿仔细把院里搜一遍,看看是否还有别的出口。”
“是。”弟子们暗暗捏了把汗。若陆知夏真逃了,今晚值守的人全部脱不了干系。
*
回到卧房,小玉点上灯。
陆子辰将肩上的人小心放到床上。陆知夏狠狠瞪着他,一副极不服气的模样。为防她再生事端,陆子辰没有解开她的穴道,说道:“往后做好你的二小姐,别再惹是生非。”
陆知夏翻了个白眼,显然听不进他的话。
陆子辰叹息道:“有些事对你来说或许不公平,但没能力反抗之前你只能忍耐。好好活下去,说不定有些事会有转机。”
陆知夏不能出声反驳他,心里悲观地想,若是事情最后也没有转机,那她又该如何是好?
陆子辰起身往门外走,小玉欠身向他行礼道谢:“谢大少爷没有为难小姐。”
陆子辰淡淡点头,离去前叮嘱道:“看好她,若再逃被别人抓住把柄我也帮不了她。”
“是。”小玉看着稳步离去的挺拔身影,蓦然想起上回他抱重病昏迷的陆知夏回来时方寸大乱的模样。其实她觉得这个大哥也没陆知夏说的那么坏。
陆知夏郁闷地望着帐顶。逃婚失败,身子酸麻不能动,谁也睡不着,她怎么这么倒霉?
院里嘈杂声不断,陆知夏叹气,没准这回连她偷挖的狗洞也要保不住了。心里凉凉的人反而平静不少,她闭上眼睛,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
本以为昨夜逃婚的事已翻篇,睡得正香的陆知夏被外边一阵哭喊声惊醒。
此时天已大亮,身上的穴道也自动解开了,陆知夏坐起来,侧耳一听竟发现是小玉在外边哭。她心下一跳,匆匆穿鞋出门。
房门恰好从外边打开,陆知夏愣在原地,隔着屏风看到一脸阴沉的父亲走进来,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陆掌门看到陆知夏一副刚睡醒不久的样子,冷声道:“午时过了才起,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陆知夏道:“日子无聊,女儿绣花累了方才小睡了片刻。”
“还装。”陆掌门沉声道:“你是不是想逃婚?”
“爹何出此言?”陆知夏镇定道:“女儿不是好端端在这吗?您不要听别人胡说。”
陆掌门道:“院墙下的狗洞是你凿的吧,今早天还没亮你是不是趁机溜出去了?”
陆知夏暗暗咬牙,说不定又是陆子辰那个阴险小人跑到父亲面前告状。
“你以为出了院子就能逃掉?”陆掌门厉声道:“云苍派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没有我的准许,私自下山者一律按门规处置,轻则杖刑三十,重可处死。你逃婚未遂也不可免于刑罚。”
陆知夏预感大祸临头,心脏砰砰跳,“我没有,我是被冤枉的。”
陆掌门见她仍不承认,回头朝门外唤了一声,走进来的正是陆子辰。陆知夏怒极反笑,恶狼怎么会有人性?
陆掌门问道:“子辰,这丫头今早是不是想溜,被你逮回来的?”
陆子辰看了一眼陆知夏,淡淡道:“是。”
这时,一名执法堂弟子也拎着两个包袱上前,道:“掌门,这是从她们柜子里搜出来的东西。”
人证物证齐全,陆知夏心道完了。若知道陆子辰这个卑鄙小人事后会摆这么一道,她绝不会睡那么死,怎么也得交代小玉尽快把东西放回原位。
陆掌门将包袱里的东西全抖出来,里边装的都是主仆二人的衣物,还有不少财物。
陆掌门冷哼,“这回你无话可说了吧?”
“爹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吧。”陆知夏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事情败露后她反而平静下来。
陆掌门叹息道:“钻狗洞逃婚,亏你干得出。这事若是传出去,你让我的脸往哪搁?我怎会有你这么不懂事的女儿。”
陆知夏道:“懂事有什么用?在你心里还不是处处不如你的宝贝儿子。”
“还犟。”陆掌门道:“你这般蛮横,有人肯娶你已是你娘在天之灵保佑,再给我惹事就打断你的腿。”
陆知夏就是不服气,大喊道:“我不嫁,我就是不嫁!你打死我吧。”
“你以为我不敢?”陆掌门右掌高扬,内力暗聚,眼里的怒火夹着一丝杀气。
“爹。”陆子辰上前拉住父亲行将落下的手,劝道:“气大伤身,您消消气。”
陆知夏却无视陆掌门的愤怒,继续说道:“你连自己发妻的死活都不管,现在倒来管我这个野丫头的婚事,我不服!你若是看不惯我,索性撵我走,但要我嫁给一个傻子我办不到!”
陆掌门怒气未消又被陆知夏的话激怒,眉头拧成沟壑,面色赤红咆哮道:“我生你养你就有管教你的权利!来人,把这个蛮横无礼的丫头拖出去给我狠狠打。”
得令,两名身材魁梧的执法堂弟子上前擒住陆知夏,将她连拖带拽弄出门去。
“这个逆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陆掌门愤愤道。
望着被押出门的陆知夏,陆子辰背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攥紧成拳,眼底涌动着晦暗不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