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牧之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他们在机甲舱暗沉的光线里接吻，在别墅花园的温泉中交融，在星海余晖里十指相扣。每个场景都像旧日的老电影般被镀上浅金色的柔光。
他没想到曲瓦原来藏得这么深，想象力如此丰富，被文字记述的数据在交融的过程中还原为动态景象，浪漫而绮丽，看得他内心蠢动难以抑制。
“你确定要我忘掉？”白牧之忽然笑起来，“可有些姿势我还挺喜欢的。”
“啊？”
曲瓦彻底呆住了。
趁着他自我消化的时间，白牧之迅速抛出新的话题：“帝国军舰的信号开始变动了，你帮我定位一下吧。”
“哦、哦，好的。”曲瓦像个失去了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机械性地按照白牧之的指示行动，在星图上锁定帝国军坐标。
机甲很快恢复行动，曲瓦的注意力也被转移到操作上。
而白牧之嘴角笑意却渐渐隐去。
他没有料到自己记忆深处潜藏的前世经历会如此猝不及防地暴露出来。
但好在曲瓦应该没有当真，回头要是问起来，就说是自己假想出来的噩梦好了。
帝国战舰的前进速度并不算快，与其说是在前进，不如说是被太空中的各种引力波推动着漂流。
他们跟着航行到一片破碎的小行星带，周围漂浮的物质变得密集。
“又到跃迁点了，”曲瓦专注监控时空扭曲的波动值，“这个跃迁点的频段能接收到基站信号。”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可以联络友军了？”
“没错，我正在试图通讯。”
白牧之将机甲外装甲切换成太空迷彩隐形模式，透过舷窗往外看，数以万计的小行星碎片正以无序又稳定的形态游荡。
就像太空中孤独的群星尸骸。
“有回应了！是共和军的星舰！”曲瓦振奋起来：“他们是根据星盟给的坐标前进的，目的地……”
白牧之几乎是和他同一时间说出那个名字：
“米吉多。”
五年前在此爆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人兽大战，星盟以难以想象的代价建立起防御畸态兽潮的第一战线。
“我们跟上，这次跃迁应该不会出事了。”
至少在准备完备的情况下，比强行追着帝国军舰追尾跃迁要安全许多。
果然，他们就像往常一样平稳地完成这次跃迁。
帝国军舰开始加速，像是在甩脱某些麻烦的事物。
此处距离米吉多星很近，甚至可以通过鹰眼望远镜看到米吉多星地表游荡的怪异母体。
此刻，那些母体就像成熟的红色浆果丛，饱满爆裂的葡萄状胚胎从它们裂开的缝隙中爬出来。
出生即是完成体的畸态兽群，就这么如雨后春笋般一只又一只被催生孕育，然后抱成一团攀爬进已经组装成球形的指挥舰平台上，被送往星外参与战斗。
“像不像流水线工厂在生产机器人？”白牧之敲了敲光屏，问已经看呆的曲瓦。
“像。”曲瓦心情不是很美妙。
一想到人类最大的敌人繁衍起来就像癌变组织疯狂分化一样简单，他便觉得这世界未免太不公平。
“像才好办，这种没有文明传承的战争机器不过是虚无的容器，一时强盛罢了。”
“但是他们一直在进化，现在已经拥有了类人的思考逻辑。”
“想替代人？算了吧，急速的繁衍扩张只会带来毁灭。”
白牧之话音刚落，看到四面漆黑的宇宙中出现许多极光般的波纹，那是跃迁点被激活时的预兆。来自友军的蓝色信号也同步出现在星图之上。
一艘、两艘……数以万计的小型星舰簇拥着一艘巨鲸般的指挥舰，缓缓自扭曲的时空中浮现。
白牧之没忍住吹了一声口哨。
来自共和军的频段信号终于与他重新对接：“这里是共和国第一远征舰队，听到请回应。”
“我是白牧之。”
负责联络的官员稍显激动，确认过身份密钥后明显松了口气：“白大校！太好了，白大校还活着！”
共和国指挥舰内，布斯理上将接过通讯：“白大校，请归队吧。”
白牧之刚想说话，机甲警报却猝然响起，通讯频道被什么东西严重干扰，炸响刺耳的尖啸。
曲瓦看向前方如同鲜红色星云般的诡异事物，喃喃道：“兽潮来了。”
数百只畸态兽球形母体如同从镜面倒影中浮现的幽灵，表面覆盖着不断蠕动的生物装甲。
极高浓度的精神污染波从兽潮战舰群辐射出来，监测数值直接弹到警戒线以上。
“防御屏障开到最大了，但是我不确定可以支撑多久。”曲瓦说：“牧哥，我们必须随时准备返回远征军母指挥舰上。”
“好。”
Echo的能源和弹药库已经被曲瓦重新补满，白牧之率先朝着兽潮的排头先锋发起进攻。
赶赴而来的小型作战星舰开始配合他进行拦截作战。
太空战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纯拼火力，舰指挥舰则瞄准兽潮后方进行远距离打击。
“避免打持久消耗战，它们可以利用宇宙辐射恢复，但我们一旦被撕开防御就束手无策了。”白牧之打开通讯对布斯理说。
布斯理沉声说：“我们有一支特遣部队正在前往米吉多星。”
这是准备直接爆破敌军大本营了？
白牧之不赞同：“太冒险了，布将军。你不知道米吉多有多危险！”
“我知道，正因如此，我们才不能退却。一旦放任帝国军回归畸态兽群的怀抱，诸夏面临的才是灭顶之灾。”
“……”白牧之呼吸停了一瞬：“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大不了再炸一次宇宙烟花，他何曾怕过？
机甲系统中突然出现熵值骤增的异常，在白牧之未注意到的情况下，被曲瓦不动声色地抹除。
随着战斗的白热化，共和军的战线开始逼近米吉多星。靠得近的战舰和机甲或多或少开始加大速率抵抗米吉多的引力场。
兽潮步步退却，看似凶猛顽固，仔细分析却能看出它们仍在顾虑什么。
“能量读数异常！”曲瓦发出警示，迅速调整机甲参数，“米吉多星引力场正在剧变！他们改变了星球转速！”
曲瓦透过这颗星球猩红色的大气层，看到仿佛火山熔岩一般的场景，地核深处有什么东西开始涌现。
他长出一口气，喃喃自语：“要来了。”
曲瓦脑海中浮现不久前经历过的景象：那只伪神级畸态兽破土而出的画面。
他忍不住问：“牧哥，那段记忆你是不是——”真的经历过？
“记忆会骗人，曲瓦。”白牧之打断他：“没有发生的就不是真实。”
“……”
曲瓦没有信。
他默默地朝扑来的畸态兽发射能量炮，像僚机一般全力辅佐白牧之战斗，情绪却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如暗潮汹涌。
·
布斯理在指挥主战场时，亦在分神关注追踪着米吉多星特遣队进展的战术屏：十二个光点正沿着爆破程序计算好的轨道坠向星球表面。军用制式机甲的身影在全息投影中晃了晃，随即被铁锈色云层吞没。
布加尔跟随着白朱一同前往执行这项任务。
他闭上眼，又睁开，强迫自己放下对小儿子的担忧，专注指挥战局。
白朱率领着特遣队从米吉多星能量反应最薄弱的空域进入大气层。
他们的机甲上搭载着足以掀翻这颗星球的反物质星爆弹，只要每个人按照引爆点精准投放，这次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
“全队准备就绪！”通讯频道里传来白朱沙哑的声音，“尽量避开畸态兽和母巢的探查眼球，我们速战速决。”
白朱和布加尔的降落点很接近，他们在大气层中还能保持完整通讯。
“辐射值快要超过机甲能防御的阈值上限了！”布加尔的声音有些发闷，“老师，这一片精神污染特别严重。”
“不论污染值有多高，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战场上的白朱一扫懒散随意，严肃得令他感到陌生，“在自己的目标点安置星爆弹，不容有失！”
“是！”
也许是米吉多星被占领太久，地层中的能量被母巢过于庞大的虬结根系吸收殆尽，整颗星球都散发着荒芜的死气。
恐怕这也是畸态兽群源源不断朝宇宙中扩张的原因之一。
白朱的声音断断续续在频道中发出：“星爆弹外机自带地钻，投放时要对准，否则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完成任务立刻报告归队，回到大部队指挥舰坐标位置去。”
布加尔第一次参与远征便被安排如此重要的任务，说不紧张是假的。他小心谨慎地躲避着随处可能的冒出来的畸态兽，开着机甲飞到目标点上方。
这一片区域的能量波动异常频繁，他甚至可以通过肉眼看到从地下裂缝中看到翻涌的畸态兽母体。
这是他在诸夏星从未见过的场景，不适感涌上心头，又被他强行压下去。
他将反物质星爆弹对准地核深处的目标点，开启投放功能。星爆弹立刻变成一枚坚硬的钻头，自半空中以极高的速度螺旋钻入地下。
看着那枚钻头星爆弹，他无端想起白牧之战斗时锋锐披靡的英姿。
他现在在哪里？他那么强，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吧？
“布加尔！你在发什么呆？”耳边传来白朱的声音，布加尔转头一看，方才已经消失在地表的反物质星爆弹被巨大的力量弹出来，在半空中划出黑色的抛物线。
他迅速消失在原地，飞身猛扑接住星爆弹装置：“好险！”
地底传来沉重可怖的轰鸣声。
布加尔莫名感受到一种未知的惊惧，就像有不可名状的庞然怪物在朝他逼进。
他慌忙想重新将反物质星爆弹投放下去，却看到由钻头造成的裂缝正在扩张，有独属于畸态兽的硬质甲壳在缝隙之下闪过暗光。
这下糟了！
他将星爆弹放回弹药库中，掏出能量束流炮准备先将地下的这只畸态兽解决了再说。
不远处的白朱放置完自己的星爆弹，通讯器中突然传来强警报。
[警告，伪神级畸态兽能量反应出现！]
白朱立刻做出反应，同步按下全体撤离通知，一边朝着有持续战斗反应的布加尔驶去。
布加尔一炮轰上还没有露出全貌的畸态兽外壳，却惊悚地发现炮弹如泥牛入海，能量竟然被吸收掉了！
地面开始上升龟裂，密布在地壳表层的畸态兽母巢组织就像漏气的旧车胎瞬间干瘪萎缩，而能量分析仪提示他们的能量全都被地底的畸态兽尽数吸取。
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畸态兽？布加尔额上密密的汗珠顺着麦色皮肤流下，又被作战服迅速吸收。
他拔高滞空点，恰好白朱的撤退信号传来，布加尔急得火烧眉毛：“老师，我的星爆弹还没就位！”
“那不是普通的畸态兽！”白朱的机甲出现在他视线里：“紧急指令！现在立刻撤退！”
布加尔不甘心：“少一个点星爆共振就达不到摧毁全星的效果啊！”
“把星爆弹给我，我来放，你给我立刻飞出大气层！”
他几乎是抢过反物质星爆弹，反手将布加尔连人带机抡向天空嘶吼道：“撤退！！！”
布加尔眼睁睁看着白朱的机甲离自己原来越远，逐渐变成猩红焦土之中的一个黑点。
然后，就在他离开米吉多星回到主战场时，身后这颗星球就像被按下暂停键，随着毁天灭地一般的能量波动，在停转的瞬间被爆破湮灭。
他的心脏被攥成一团，痛得难以呼吸，眼泪唰地涌出眼眶。
为什么爆破得这么快，为什么不等老师归队？
为什么……只有自己掉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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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星爆弹激活指令提前发送了？”布加尔带着一身伤回到指挥舰，试图冲进中控室，却被卫兵拦住：“白老师还在米吉多星上！！”
布斯理的脸出现在中控室舱门的舷窗后，结膜上布满血丝，面色难掩疲惫，他通过通讯器对布加尔说：“爆破指令是在白朱彻底失去生命体征后发出的。伪神种出现，多拖一秒都是灾难。”
布加尔强撑着没让自己跌坐在地。
后勤机器人将他强行带往医疗间，他躺在充满修复液的治疗舱中，满脑袋都是混乱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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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朱抱着那枚星爆弹，以自身机甲化为坚不可摧的钻机从地壳的边缘裂隙冲入地下。
人类不能输。
他只有这个念头。
伪神种是什么概念，他不清楚，但一个帝王种就有足以匹敌行星战舰的能量。
不能让这只畸态兽进化为完全体！
在又一次劈开地底这只庞大畸态兽未分化完全的个体挥舞而来的触须后，他将机甲的动能直接拉到最大，并强行将生命体征监测装置砸烂。
没有时间了，死也要拖这些怪物一起下地狱！
星爆弹被启动时，白朱浑身浴血躺在几乎被砸成废铁的机甲舱内。
他勉强往外看去：
暗红色的星球内部，无数人类的残骸在血肉中沉浮，从尚未吸收掉的布料配件来看，这些都是帝国军的人，或许是人类士兵、或许是异化种。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达斐·底特律的脸自正在生长的畸态兽组织中浮现，又很快消失不见。
“呵……蠢货。”他嘲讽地笑起来。
想利用这种怪物的基因成神？超越人类极限？
最终只会沦为凶兽的培养基而已。
随着倒计时结束，他闭上眼，心想：死后去天堂也好，地狱也行，让他再踢一次球吧。
不要踢着踢着突然开始打仗就行。
他没有注意到，胸前挂着的纺锤状银色项链开始闪烁奇特的流光，如同一枚即将蜕变的蝴蝶茧。
在星爆弹开启共振的那一刻，强烈的白光将他的视网膜灼伤，或许是湮灭速度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身体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