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米吉多星被引爆,巨大冲击波造成的震荡使得周围星外战场上所有战舰和机甲都没能稳住自己的坐标。
“引擎失控!”
“求援!求援!”
此起彼伏的声音自军用频道内响起,白牧之趁乱用束缚钩索牵引住好几台从自己身边飞走的机甲。
但敌人老巢被摧毁这件事依然令大部分将士们精神一振。
布斯理雄浑的声音出现在总指挥频道:“全军听令,星盟的援助舰队即将与我们同战!这将是一场空前绝后的胜仗,上百年的抗争即将迎来曙光!”
随之而来的援军飞船更是激发了所有人的斗志!他们重整队形后开始全力歼灭在场的畸态兽群。
可就在畸态兽潮因后继无力即将被分割瓦解时,一只比指挥舰体积还要大的、形态极其诡异可怖的怪物飞了出来——从仍在不断爆炸焚烧的米吉多星残骸中。
曲瓦第一时间锁定了它的行动轨迹:“是尚未分化完全的个体,但从能量波动分析,与之前我们追击的那艘帝国军舰中的帝王种同源。”
“那没错。”白牧之心中盘算着前世帝王种和伪神种出现的时间段:“现在应该还没有进化为更高级的种类,我们尚有一战之力。”
他向指挥舰打了个报告,迎着米吉多星反射出来的红色火光飞身而去。
“我们会赢。”曲瓦如此坚信。
“那是当然!”白牧之战意高亢,满眼都是那只怪物扭动狂乱的身形:“该做个了结了!”
比起前世伪神种完全体给人带来的灭世恐惧,这次的完全体对白牧之来说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威胁感。
更何况当年那只巨兽破土而出时他自身已是强弩之末,共和军死伤殆尽,星盟更是将诸夏完全放弃。
如今有这么多同盟助阵,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那只巨兽朝着指挥舰扑来,经过的畸态兽或者母体都被他浑身散发出的触须卷入自己体内吸收融合,身上不断生长的瘤体和复眼又不断被吞噬。
一切都和曲瓦在记忆交融时看到的景象重叠。
他不是傻子,哪里有人能提前预知到那么多的细节?
除非曾经真实经历过……
那这只畸态兽的本体,就是达斐·底特律?
“是达斐·底特律。”白牧之对布斯理说:“他在诸夏星上就开始将畸态兽基因和自己融合,已经不能判定他到底还有没有自主意识。”
畸态兽这类生物行动方式是高等种控制低等种,如果他甘愿将自己和野兽沦为同类,很可能会被种族意志同化。
达斐·底特律,这个抛弃人类身份的帝国余孽,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违背生物正常进化规律的道路。
他原本是底特律情妇之子,因是第一个儿子而被主母所记恨,甚至设计将年仅十岁的他抛弃在满是游荡畸态兽的荒原之上。
正巧白牧之那会儿刚加入机甲特种队,在边境巡逻时救下这个孩子,因为问不出任何家庭情况,干脆将他送往收容难民的机构。
再后来,他也不知道达斐是怎么从共和军的难民营回到底特律家族的。
想起此事,白牧之也曾懊恼过。
但很快又想通了,不管那个孩子是什么身份,自己定不会见死不救。而且即使没有达斐,也不一定能阻止诸夏星沦陷。
至少这一世他们将这群帝国余孽赶出了诸夏星,也没有放他们休养生息,而是趁热打铁一鼓作气追击到他们的老巢。
布斯理很快下达指令:“所有小型军舰和机甲撤退,大型武器准备进行强攻。”
反物质炮在这类战场上不能随便使用,很容易造成友军误伤。
好在星盟援军的火力充足,在极大的优势下,那只畸态兽发出绝望的哀鸣,身上被枪炮弹药打出的伤口再也无法愈合如初,血液像气球一般从残躯中渗出,在太空中漂浮破碎。
直到它再无声息。
“结束了……吗?”
静谧的星海之间,所有人望着眼前巨兽颓然萎靡飘荡在太空中的景象,一股喜悦和疲惫交织的复杂情绪从心底里涌现。
“我们赢了!”
“终于胜了!!!啊!!”
此起彼伏的欢呼自频道中响起,总指挥频道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收尾事宜。
白牧之回到指挥舰上之后,做完身体检查,被安排直接进行治疗和休息。
曲瓦陪着他来到医疗室,一眼就看见某个长手长脚缩在临时病床上的小麦色青年。
青年很快也注意到他们,想从床上弹起来,但很快又痛得缩回去:“白、白大校!”
白牧之记得他,当初在诸夏大学被布加尔表白过,后来白朱也提过,这青年正是自己看好的学生:“一位很有天赋的机甲师。”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还是学生吧?”白牧之也感到不解。
“我……我是应征进来的……”布加尔浑身都是伤,胳膊腿都套上外固定钢板,估计也经历过一番鏖战。
白牧之扫了眼他的神态,问:“你老师呢?”
眼下他并没有多想,只觉得布加尔是白朱带上军舰的,所以多提了一嘴。
谁曾想布加尔的脸色瞬间灰败,嗫嚅着不知怎么开口,眼眶通红泛着泪意。
“他……老师他……”
不祥的预感自白牧之心头浮现。
他狂奔回主控室,找到负责人员调度的官员索要远征军名单:“白朱在哪?”
官员面露哀色,将白朱的死亡报告递给他。
白牧之只觉得眼前一片黑矇。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休息舱的。
曲瓦一直忧心忡忡地照顾他,但他知道白牧之不需要太多安慰的话。
有些悲伤需要自己消化。
曲瓦干脆自己动手帮他处理身上的伤口,在掀开衣领时,触碰到白牧之胸膛上的那只银色蝴蝶。
蝴蝶翅膀突然振动起来,缠绕着他的手指飞舞,最后化为一枚光点钻入他瞳孔深处。
一股极其浩瀚的信息流像泄洪般冲入他的神经网络之中,差点让他的光脑死机。
“曲瓦,曲瓦!”白牧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了?”
“蝴蝶……”曲瓦的声音变得奇怪,他摇摇头,皮肤因运算冗杂开始发烫:“牧哥,你看到了蝴蝶吗?”
电光火石间,白牧之想起自己死前见到的那一幕:一只闪着银色幽光的蝴蝶停在他面前,哭泣着颤抖。
当他触碰那只蝴蝶的瞬间,日月星辰都开始逆流,再次醒来便回到了曲瓦临死前的时间节点。
他心里泛起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那是你?”
曲瓦双手抱住白牧之的脑袋,将他揽在自己怀中,闭上眼:“你之前还想骗我,说那份记忆是假的。”
“好吧,你看到的记忆没有错,”白牧之抵着他的颈间轻笑,他身上遍布作战时带来的伤痕,有种被战火淬凿过的锋锐与绝美:“当年在诸夏星,我确实见到了地狱……”
暗物质蝴蝶突然重组,翅膀上的高维碎片拼出完整纹路,从白牧之心口飞出,轻轻停泊在曲瓦的意识洪流中,蝶翼微颤。
曲瓦感觉有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皮肤感受器将分析结果汇报给中枢神经——这是眼泪。
这不对,仿生躯体应该没有泪腺。
“但也见到了天使。”白牧之吻去那些不存在的泪水,“有个笨蛋把全部能量用来逆转时空,自己却碎成了星屑。”
这只蝴蝶仿佛完成了自己最终的使命,再次转化为无法捕捉到的物质,残余的鳞粉在医疗舱内投映出瑰丽的星云漩涡。
·
远征军舰队返回诸夏星,接到尼娜的消息:
“今天早上他接到卡森先生的电话,匆忙赶去普罗米修斯研究所了。他说请您也务必尽快赶过去,有重要的情况。”
于是当白牧之来到普罗米修斯时,看到阿切尔·卡森和罗温正对躺在维生舱中的一具人体啧啧称奇。
“白大校来了?”罗温赶忙将他带过去:“你看看这是谁?”
透过舱门的玻璃窗,白朱年轻了至少二十年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贯穿面部的疤痕已经消失,连眼球都好好地待在原位。
“这是……你们做了他的仿生义体?难道他也做了意识数据化?”白牧之心里有一丝希冀。
阿切尔摇头:“不,这的确是白朱自己的身体。”
他将一封手信交给白牧之,上面有涅伊特的落款。
“我一直觉得,涅伊特将军与高等文明有过交集。她曾给过我一枚银茧项链,说在关键时可能会保住我的性命。我在此次出征前将它交给白朱。
“听闻白朱牺牲,我始终觉得不真实,直到一只蝴蝶出现在我眼前,送来了他的身体。”
还是年轻版。
“于是我推测这种蝴蝶的效果可能是改变时间,比如个体的时间。”
白牧之恍然。
曲瓦和他坦白时说:前世死亡后,自己精神体游荡在虚空中,一位来自高维文明的旅人被他的思维弦振动所吸引,赠予他一只暗物质蝴蝶的茧。
这只蝴蝶可以引导他的精神体进入高维时空,也可以使自己回到没有生病的全盛状态,甚至可以与其他的超维弦节点产生共鸣,起到逆转时空的作用。
但他放弃了,他认为即使回到年轻时,基因病也有可能会卷土重来,不如默默守在白牧之身边。
“这也许就是奇迹吧。”
他心中涨满莫名的情绪,只觉得有种炙热火焰充斥在胸膛中,让他现在就想冲回去拥抱住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
距离米吉多星之战已经过去半年。
河洛城郊,某座典雅别墅的后院温泉中,雾气与热气升腾交织,水声中混杂着某些奇异的声响,高高低低的频率如同一波又一波拍打着浴池边缘石砖的水浪,满溢与空虚交错相连。
等动静彻底平息后,白牧之披上浴袍,半躺在池边榻上,浑身散发出慵懒餍足的气息,一道道红痕从耳后锁骨蔓延至衣襟深处。
他的光脑接连收到讯息,打开一看,是布加尔一口气发的十几张照片。
布加尔在一颗名为乌塔的星球上旅行,而他的身后是巨大的零重力三维球颁奖赛场,获胜队伍成员的立体影像呈现在半空中,其中一人一头红发扎在脑后,笑容灿烂,蓝色眼眸中充斥着胜利的喜悦。
[白老师赢了!星盟冠军!他帅爆了!!!]
也许是白牧之看照片的时间有点长,曲瓦坐在他身边轻咳一声:“布加尔?你们经常聊天?”
“不算频繁,也就白朱去参加集训后联络得多了些。”
曲瓦声音低沉,带着意味不明的凉意:“也是,年轻、帅气、家世显赫,如今也算有了共同话题,多聊几句很正常。”
白牧之莫名觉得腰有些疼。
他思绪一转,开始习惯性转移话题:
“上辈子你死后我收到过一封邮件。”
曲瓦想起这件事,略显尴尬地闭上眼,又想知道后续:“那个密钥游戏,你解出来了吗?”
“没有,还没来得及解,光脑就坏了。”在印晓灯遇刺,他被塞缪尔等人追杀时,他的光脑已经不知所踪。后来整日疲于奔命,也想不起来这件事。
阴差阳错,让他没能在当时知晓曲瓦的感情。
白牧之拇指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环戒,眼神看向天空,乔木的树冠组成一顶顶圆绿伞,阳光从伞间缝隙漏下来,像极了半透明的金箔。
“我记得星际大迁徙之后,人类文明所在星系的恒星从此都被民间称作太阳。”曲瓦思维发散得很远。
白牧之目光看向他:“对,我们这颗恒星已经是第52号太阳了。”
恒星是生命的源头,而太阳是人类的源头。
“人不能没有太阳,就像我不能没有你,牧哥。”他凝视着白牧之的眼睛,声音轻缓,像低沉的吟唱。
他伸出手,轻轻与白牧之十指相扣,戒指轻缓地蹭着两人的皮肤。
戒指内侧曾被他用纳米激光刀镌刻下一行小字,那是他上辈子未曾说出口的心意:
我爱你,直到宇宙热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