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长鹿通向鸣天的入口设在城市里偏僻的地方,宁檐月从入口出来,走了一段路找到自己的车,马不停蹄地往咖啡店开。

    她很想……很想很想见到陆时野。

    陆时野本来想回去处理一下公司的事,但又怕宁檐月回来了找不见他,于是叫人把电脑送了过来,线上开了好几个会。

    结束后,天也黑了,四周的灯光接连亮起,铺出一片暖光,陆时野也把店里的灯开了开来,在有些昏暗的暖光里静静等待着宁檐月回来。

    何仪下课后来过一趟,得知宁檐月不在,在门上挂了“营业结束”的牌子,整理了一下店里的卫生,临走前给陆时野开好空调,“陆少,拜拜,要是饿了可以点外卖,这里送很方便。”

    “好。”陆时野轻声应道,“回去路上小心。”

    “好嘞。”

    下雪的日子,天黑得更早了,城市的灯光也跟着亮得很早,宁檐月等绿灯的时候,路灯一瞬间亮起,照亮了马路,那暖黄的光裹着雪落下的阴影落在她的身上,给她白色的衣服换了个温暖的颜色。

    不远处的高楼忽然放起烟花,满屏滚动着某某小朋友生日快乐。

    绚烂明灭的烟火落在一点在她的车窗,很热闹,她忽然想起了很久远的一件事。

    那时她刚救下何家,带着这家人流浪,走到一个名叫漓阳的地方。

    漓阳绕有群山,山明水秀,层峦叠嶂。

    彼时恰值上元节,热闹非凡,街市明灯错落,人潮汹涌,鱼灯、龙灯整夜不歇,笑语喧哗。

    她打算停在此处稍作歇息,街市人声鼎沸,她站在酒楼的三层处,看着底下的川流不息的人群,眸光半隐在迷晃的灯影里晦暗不明。

    “小姐在看什么?”何义走过来问,问完他就后悔了,发觉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属实有点蠢,今日是此地的上元节,除了看人来人往的热闹,还能看什么?

    只是小姐独自一人站在这楼阁角落,既不饮酒也不笑,与底下的热闹格格不入,形单影只,看着实在孤独,他也只是想同她说说话。

    她回过神,道:“在看热闹。”

    何义看她没有交谈的兴致,便道:“那小姐您先看着,有事唤我。”

    “嗯。”

    她垂眸继续望向人潮,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或者说是在等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地有一种感觉,有人会来。

    可那人是谁,她却完全不知道,她走在人群中寻寻觅觅,只为找到那一个,却始终没有遇到,或许只是她自欺欺人的错觉罢了。

    【当天星兰盛开之时,我会来见你。】

    她要等的人,是他吗?

    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她日复一日的梦境里,却始终看不清脸的人。

    音尘说她的记忆缺失,或许是因为在颜屋村受到过的巨大伤害,只要找到那个令她解脱之人,也许一切都会想起来。

    她问音尘为什么非得找到这么一个人才可以,音尘却对此事讳莫如深,渐渐地她也不再问了。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执着的人,加之没有来时路的记忆,世上能让她执着的事情实在太少太少,可这回她却一反常态,站在酒楼高处,执着地想要找到某个人,可她不知他姓名,更不知他是何模样,自己大抵是魔怔了,她笑笑。

    她双手撑在阑杆上,目光在底下如织的车水马龙中逡巡了一遍又一遍,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处楼高,目之所及皆是山,黑漆漆的一片,现下还未及点灯的时辰,但也快了。

    忽而一道喧亮的锣鼓声响起,人群惊了一瞬,又继续往前,交谈声变得更密了,掺杂着兴奋,似翻涌的浪潮,一波又一波。

    是时辰到了。

    酒楼内涌入更多的客人,她跟何义交代“我去去就回”便轻盈翻上屋顶,往前走了几步,倚着屋脊坐了下来,不知所思地望着远方。

    只见灯火瞬间亮起,绕着群山山脚蜿蜒曲折,像身披金光的长龙盘卧在群山之间,黑夜被照亮一半。

    远处放起烟花,烟花绽放的声响在群山间回荡,一层一层,连绵不绝,久久不息。

    长夜在烟火中亮如白昼,惊呼声四起。

    如此嘈杂之下,她却偏偏听清了落在屋脊上的另一道脚步声,很轻很轻,可她还是听见了。

    或许是同她一样嫌挤的客人,翻上屋脊来寻个宽敞地看烟火,她想。

    她无意另寻一处地方,也无意同对方交谈,便当不知晓有人来了,仍看着远处,明明灭灭的烟火在她的眼中盛放。

    来人不知何意,向她走近,在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下她是想忽视也忽视不了了,便在这个时候转了身,抬起眼眸。

    一张冷峻的面容映入她的瞳孔,恰好烟花明灭交杂,打在对方的脸上,冷峻的脸又添了几分柔和。

    她看着对方眼中的自己,心脏忽然没来由地快速跳动起来,周围的喧嚣好似如潮水一般退了去。

    他们在灯火中、月光下,久久对望。

    她忽然感觉这一幕有些熟悉,好似曾几何时,她曾也和谁这么对望过,那人在满天火光中逆着人流走向她,带着满身的伤,却笑着。

    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好像……会来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人。

    【当天星兰盛开之时,我会来见你。】

    这句话随之跳入脑海,她的心脏跳得异常快,她望着眼前人几乎就要把一个名字喊出口了,可到了嘴边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叫什么,于是戛然而止。

    是啊,她根本就不知道要来的人是谁,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罢了。

    况且……

    她瞥了一眼来人的手心。

    他没有绿叶印记。

    “好巧。”那人开口,嗓音沉而冷。

    这句招呼仿佛他们仿佛认识了许久似的,她很是疑惑,“你认识我?”

    “不认识。”那人的嘴角扬起浅淡的笑意,自然而然地坐下,离她不远不近,“今夜热闹,想寻个好地方看烟火,竟有人同我想法一样,所以好巧。”

    她笑笑,“那是很巧。”

    而后两人没再讲话,各自看着眼前的烟火在山谷上方绽放开一朵又一朵。

    只是有着相同想法的路人罢了,她心想,虽是如此,这人倒是挺称她的心意。

    她不喜欢刻意,这人也没有硬拉着她说什么。

    再热闹的庆典也有结束的时候,当烟火燃尽,人潮散去,灯光接连暗下,整片天地又被温柔的夜色重新包裹,只剩他们所在的这里还照亮着世间一角。

    她不禁感到落寞,又觉得奇怪,自己已独自行走走世间几百年,早已习惯一切热闹散场结束,今晚的落寞感又是从何而来?

    身旁的人还未离去,她问道:“你不走吗?”

    “那你呢?”那人反问。

    “楼下就是我的住所。”她说。

    “我家离得也不远。”那人说。

    真是奇怪的人,她心想。

    她晃了晃酒壶,已空空如也,她将酒壶置于屋脊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既然良辰美景已过,那我该回去睡觉了,自便。”

    那人只说:“盖好被子,夜里好梦。”

    她便觉得更奇怪了,这话好似朋友间的叮咛,可他们才第一次见,不至于熟到这种地步。

    她望着那张脸,似乎想从脑海里翻找出什么,可终归是一无所获,只道:“你也是。”

    又一束烟花升空,宁檐月平稳地驾驶前行,心头忽而升起难过,她现在能够确定那时就是陆时野,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记得,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

    她宛若一个无情的卑劣者,将他们所有的记忆打包尘封,再没去碰过,独让陆时野守着他们共有的回忆踽踽独行。

    这千年来,陆时野都是以怎样的心情来见她、同她告别的呢?

    她不敢深想,却依然心痛到破碎。

    宁檐月一下车就往店里跑,“陆时野!”她以为人已经回去了,没想到他还在。

    “檐月,我在。”陆时野站起来走到宁檐月的面前,抬手替她捋了捋凌乱的发丝,“怎么这么急?”

    “陆时野。”宁檐月一把抱住他。

    陆时野瞳孔骤缩,轻轻抱住宁檐月,“檐月,这是怎么了?在鸣天受委屈了吗?”

    “没有。”宁檐月摇摇头,“就想抱抱你。”

    “好,那就抱抱。”陆时野抚摸着她的头发。

    “陆时野。”宁檐月的声音变得沙哑,双手抱着陆时野越环越紧,“对不起。”

    “不记得你,对不起。”

    “没认出你,对不起。”

    “檐月,永远不要跟我说对不起。”陆时野的心一片酸软,葱白的手一下、一下抚摸宁檐月柔软的头发,声音温柔得如同融了霜雪的春风,“不记得我、没认出我都没关系,我会找到你,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创造新的回忆。”

    “檐月啊,”陆时野像哄孩子一般低喃,“我因你而存在,无论长短,你就是我的一生。”

    他低头轻轻吻了宁檐月的头发,“陆时野永远永远,只属于宁檐月。”

    “陆时野……”宁檐月抬起头,撞见陆时野眼中如汪洋一般的深情,心里仿佛掀起一股汹涌的浪潮。

    她静静地看着陆时野,渐渐地看不真切,像蒙了一层雾,她想一定是因为周遭的光影旖旎朦胧。

    陆时野抬手轻轻落在她的眼尾,“檐月,我喜欢你的眼睛,蓝色的,很漂亮。”

    宁檐月瞪大双眼,意识到自己哭了,她很震惊,因为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为谁流过眼泪了。

    可她又转念一想,如果这人是陆时野的话,那也不奇怪了,毕竟陪了她一生的人一直都是他。

    宁檐月微微踮起脚尖,吻上陆时野的唇。

    轻轻的,小心翼翼,珍重万千。

    陆时野一脸不可置信,慢慢闭上眼睛。

    这颗心,他总算暖回来了,他想。

    周遭的光影温柔地包裹着两人,满墙的绿叶成了陪衬,檐下的风铃此刻见证了永恒。

    这人说她是他的一生,人间千年,她已是他的好多生,宁檐月想。

    这人间千年的团圆热闹都与她无关,可总有这么一个人舍不得她孤单,千方百计地陪在她的身边,予她陪伴,予她热闹,他才是她的人间。

新书推荐: 夫君如此稳健 大漠祇 (魏晋穿) 别追她,她拜金 [娱乐圈]少爷又怎么了 主动靠近 小赘婿 杨花 别问,在拯救世界 檐下揽月 过度沉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