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而下，天上的乌云像是看不见尽头的深渊，盘旋不散。

    江城最繁华的别墅区外，少女发丝凌乱，满身狼狈的站在保安室，满怀希冀的和面前之人交涉。

    听见宁夕的诉求，保安大叔摇了摇头：“姑娘，你来的不巧，沈家所有人都出去参加宴会了，估计很晚才会回来，我不能让你进去，你要不改天再来吧。”

    沈家是江城里数一数二的家族，保安平时难免多加上心，今天见沈家的车出去，便特意问了一嘴。

    “没关系，我可以等。”

    少女浅浅一笑，干净明亮，像是雨后迎着露珠绽放的白色蔷薇。

    保安无奈，给宁夕找了个位置，让她坐着等候，然后重新回归到工作岗位。

    同事观察了宁夕好半天时间，瞅见机会，便拉着保安窃窃私语，“你说这女孩不是沈家大少爷在外面惹下的风流债吧？”

    保安眼神变了一下，并没有反驳同事的话。

    少女的长相，在这金钱至上的欲望都市都显少可见，他们难免会生出些不好的猜测。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一身廉价的裙衫。

    可见，并不是娇养的豪门千金。

    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宁夕欣赏着别墅区里花匠精心呵养的昂贵风景，听到身后两人的对话，无声的笑了笑。

    她早已习惯因为外表所收到的恶意。

    比起之前在无县所经历的，这些不过无关痛痒。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黑夜来临，月亮悄然露出云梢。

    沈家的豪车终于出现在视线之内。

    保安惊呼：“沈家的车回来了！”

    宁夕瞬间抬头，不顾细雨绵延，起身冲到室外。

    水浪溅起，黑色的污点染上了少女洁白的裙摆，她就这样飞奔来到了豪车面前。

    迫不及待，生怕唯一的机会溜走。

    坐在后座的宁家老夫人看到这一幕，不悦的皱了皱眉。

    这样的女孩，一眼就能让人看穿她的来意。

    所求的，无非是他们沈家所拥有的权势和财力。

    车窗被敲响，驾驶座上的玻璃缓缓划下。

    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出现在宁夕的面前。

    他穿着一身精致西装，耳边的蓝钻像是藏匿在深海的人鱼之泪，在狭小的空间里散发着夺目又冷冽的锋芒。

    “你好，小姐，有什么事吗？”

    季商受父亲的嘱托来江城参加沈家的宴会，结束之后还要干起司机的活，本来就极为不爽，偏偏他装模作样惯了，在长辈面前始终维持着优雅绅士的模样。

    无聊烦躁之时，没想到会看见一只迷路的蝴蝶飞进他的视线。

    京城繁花似锦，到处是温香软玉，投怀送抱不计其数，跌跌撞撞不知前路深浅的清纯蝴蝶却少有。

    雨声彻底沉寂，寥寥夜色里，只有夏夜里偶尔一两声蝉鸣。

    宁夕看到驾驶座上的男人明显愣了一下，但只是一瞬，就恢复了镇定。

    她说：“我找一下宁老夫人。”

    车座后面，老人尽管不耐，却依旧维持着涵养：“我在这里，小姐，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别挡着车进去。”

    宁夕下意识往后座看了一眼，对上了两双轻视不屑的目光。她毫不在意，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年代久远的翡翠印章。

    伸手递进车窗：“我来兑换宁老夫人当年的承诺。”

    ……

    沈家客厅

    出去赴宴的人已经全部回来。

    宁夕坐在单人沙发上，正接受沈家所有人的审视。

    那样的目光她太过熟悉，是笑她异想天开的嘲讽，是对她贪慕虚荣的鄙夷，也是对她放弃自尊的厌恶……

    周围的环境富丽堂皇，就连墙上的一幅字画都价值百万，她的对面，男人西装革履，女人长裙华丽端庄，金字塔上方镌刻着这些人的名字，只有她，如蝼蚁一样，与泥土接壤，风一吹便粉身碎骨。

    宁夕应该自卑的，可这个时候，她却不愿意低头。

    “宁……小姐是吧？我确定过了，翡翠印章确定是当年那一块无疑，既然如此，我们沈家也会信守承诺，现在，你可以说你的要求了。”

    沈老太太态度还算温和，可语气里的高傲分明没有把面前的少女放在眼里。

    翡翠印章的承诺只是个意外。

    当年沈家老爷子因为公司项目去无县调研，不小心心脏病发，马路上人声嘈杂，却都只是冷漠的看客，无人愿意伸出援手，只有宁夕的外公，扶起地上的人，喂他吃了随身携带的急救药。

    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为了答谢这份恩情，沈老先生把印有沈卓生字样的翡翠印章送给了宁夕的外公。

    并且承诺，宁家如有所求，将来可拿印章到浙城沈家作为交换。

    沈家老太太不愿折损自家丈夫的风骨，所以承认了这个事实。

    但若眼前的少女不自量力，生出些不该有的妄念，那就另当别论。

    宁夕读懂了老夫人话里的警告，下意识朝坐在水晶吊灯下的年轻男人看去。

    男人也正在看她。

    审视，又饶有兴致的打量，那样的目光宁夕太过熟悉，像是拍卖会上，她是因为外表出众吸引了众多宾客待价而沽的商品。

    只要付钱，便可以随意圈禁在掌心里把玩。

    沈家的少爷，沈慕时。

    不可置否，这人有着优渥的家世，漂亮的皮囊，怕是许多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

    可那眼底的浪荡入骨，就注定了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放弃花园里众多的娇艳。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宁夕都不会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给这样的人。

    沈家人不知道宁夕的心思，见她往沈慕时那里看，便以为她真的妄想借着当年的承诺想要嫁进沈家。

    毕竟没有比这再一步登天的机会。

    客厅里的气氛顿时沉了下来。

    只有坐在角落里悠闲自在的季商没被影响，继续安心的当着看客的角色。

    他很好奇，女孩今天过来，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沈慕时对宁夕的兴趣越来越浓，他没有他妈和奶奶那样计较，如果女孩真的要求嫁进沈家，他很乐意迎娶，毕竟那张脸在满园春色的花园里也独树一帜。

    沈家并不缺钱，即使没有豪门联姻他也能一辈子当个富二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可就在众人意想纷纷时，少女低柔的声音传来：“我想要……华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无言的沉默包围着水晶灯光。

    在所有人怔愣的目光中，她继续补充：“什么专业都可以，我相信，只要不是顶级学府，凭借沈家的权势，有足够合法的手段把我送进学校。”

    因为宁北的事情，宁夕错过了高考。

    可她天资聪颖，若是再来一年，哪怕是京都第一学府也触手可及，但如今的她，耗不起那个时间成本。

    而且，她也回不了无县了。

    所以此时此刻，她才会拿着翡翠印章出现在沈家，为的，就是求一个机会。

    沈老夫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宁夕的话，紧接着，像是怕少女会反悔一样，连忙应承下来：“好好好！这件事后，我们沈宁两家再不相欠。”

    宁夕离开沈家大门时，脊背绷得很直，从容不迫，即使一身狼狈的污点也无法掩盖长夜路灯下，那株颜色姝丽的白色蔷薇。

    季商开车很快从后面追上，对着前方按了下喇叭，然后探出头，手肘半撑在车窗上，含笑道：“宁小姐，去什么地方，我送你？”

    那双桃花眼似水柔情，仿佛自己是他珍视多年的爱人。

    可宁夕清楚的知道，男人刻意的搭话究竟是因为什么。

    不过是无聊时引以取乐的猎艳心理罢了。

    别墅区少有出租车来往，宁夕本也拮据，便没再假装推诿，直接上了车。

    免费的顺风车，不坐白不坐。

    “南阳宾馆，谢谢。”

    季商看傻了眼，这人还真是……毫不客气啊。

    合着真把他当司机了？

    他哼笑了声，“行，坐稳了。”

    冷风刮着车窗，静谧的绿林一点点远离，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高楼大厦，挂着炫丽的霓虹灯，在这热闹的都市里闪耀。

    宁夕望着外面的景色，沉默无言。

    季商却借着后视镜打量起少女，她的眼睛如午夜星光，更像是大雨倾盆而下却顽强屹立的风雨兰，明明出身泥沼，却有着藏不住的骄傲。

    他突然生出一种，想要深入了解这个女孩的可怕想法。

    “宁小姐，为什么选择华商呢？”季商随口问了一句。

    全国那么多所学校，为什么偏偏选择华商？

    “江城的大学也很不错，而且沈家的根基在这里，要送你去也更容易些。”

    男人的试探毫不掩饰，宁夕眼神忽然顿了下。

    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校长室外“崔堇升”那三个明晃晃字眼的工牌。

    冷风凝聚眼底，成为她心上化不开的寒意。

    转瞬间，皆锁在面具之下。

    少女笑了笑，用一种极为向往的声音道：“因为沈家的能力有限，在京城那么多学校中，华商已然是天花板，而我，想去京城看看超出我认知的繁华是什么模样，看看熙熙攘攘，人影二十四小时攒动，豪车遍地的街景，还有商场里经久不停的灯光。”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季商的意料。

    是啊，如果宁夕的目的地是京城，以沈家的势力，最多也只能把她送进华商。

    可……京城真的那么好吗？

    季商仰头轻笑了一声。

    他以为女孩自尊心极强，渴望出人头地，用努力改变命运，没想到也爱慕那些莫须有的奢华。他开始怀疑，这人刚才不借机嫁进沈家，是否在谋划更大的野心。

    毕竟，京城是个更大的名利场，比沈家还要泼天的富贵不计其数。

    想到这，季商的兴趣顿时消了大半，后面的路程里，再没有主动和宁夕说过一句话。

    女人一旦和金钱有所牵扯，那么再美丽的面孔都能让他蠢蠢欲动的欲望迅速消散。

    车子停在距离南阳宾馆北边的一个十字路口，季商点了一支烟，随手给宁夕一指：“喏，那就是南阳宾馆。”

    宁夕：“谢谢。”

    她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很快淹没在人流里。

    烟草的气息在车厢里弥漫，季商嘲讽的笑了一声，然后驱车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