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夏的雨水重,王府的池中的荷叶被急雨打得七扭八歪。商子清倚在廊下发呆,汤药放在一旁氤氲出朦胧的热气。
“阿凉跟我告状,说公子的药凉了热,热了凉,就是不见少。”
温热的掌心突然覆上来,他还未回身,萧肃就已经俯下身半搂住他,额间微湿的鬓发落在他的脖颈间,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他缩了缩脖子,低声抱怨道。
“……太苦了,不想喝。”
萧肃果然是命大,那夜受了那样重的伤,还发起高热,他想用雨水打湿帕子帮他降温也被他拦住了,硬是熬到了第二天亲卫找到他们。如今不过是养了半个月,居然已经看着跟没事人了一样。
倒是他,受了寒凉,这半个月药又换了,苦得要命。
“呵。”萧肃低笑,温热的气息擦过他的耳垂,“云澈这是在撒娇吗?那得说几句好听的。”
商子清耳尖一烫,又想起那晚在崖底,萧肃的吻又急又狠,咬破他的唇角,逼他一遍遍唤他“听寒”。
两相比较,他抿了抿唇,终于还是伸手去端药碗,却被萧肃抢先一步拿了起来。
“我陪你喝。”
那人眼底擒着笑,仰头灌了一口,随即附身贴上他的唇。苦涩的药汁渡入口中,商子清下意识想躲,却被萧肃按住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这一幕忽得让商子清想起自己刚来宁王府的时候,萧肃也是这般……
此时此刻,却已非彼时彼刻。
“……混账。”额头轻抵,他喘息着嗔怒,眼尾却微微泛起绯色。
似乎那药,也没有很苦了。
“我是混账。”萧肃从善如流地点头应答,却又忍不住凑近了些许,“混账还想亲。”
“不许亲了。”商子清突然偏头躲开,琉璃般的眸子盯着他,像是能洞穿人心,“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萧肃搂在他腰间的手一僵,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恐慌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脸色冷得吓人。
“没有。”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粗粝得石块摩擦,连他自己都听出了破绽,“我怎么会……”
“别骗我了。”商子清点了点他的额头,“我听见下人们说了,你是不是在……准备婚事?”
萧肃的呼吸一滞,随即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胸腔里心脏跳得发疼。
“是。”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商子清微凉的指尖,声音中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想早点开始准备。”
骤雨渐渐停歇,砰砰的心跳声在商子清耳畔逐渐清晰起来,与萧肃沉闷的嗓音重合,“我想给你一个,最盛大的婚礼。”
他顿了顿,目光缱绻地落在了眼尾那点艳丽的朱砂痣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声音里浸着化不开的柔情,“我想进宫求一份圣旨,早日把我们的婚期定下来。”
“我……”商子清的睫毛颤了颤,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二人的亲缘线都单薄,圣上是萧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是这世上仅存的,能见证他们二人姻缘的血亲了,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让萧肃一人去。
“皇兄他……”萧肃张了张唇,喉结滚动了一下,未尽的话语凝在嘴边。皇兄行事不知收敛,他并不想冒险。可是看着云澈希冀的眸子,比任何时候都要灼人,让他所有拒绝的话都哽在了喉间。
“好。”他终是应下,将商子清微凉的手拢在掌心,十指相扣,“我们一起去。”
*
养心殿内,依旧是浓郁到呛人的龙涎香。
商子清跟在萧肃身后,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像只小兔子般警惕地瞧着四周。
“抬起头来。”
龙椅上天子的声音像是浸了雪的刀锋,刮的人脊背生寒。商子清抬眼,正对上了一双与萧肃有七分相似的凤眸,只是眉眼间少了些许泠冽,多了几分深不见底的阴郁,像是吃人的漩涡。
这还是商子清第一次见萧玄,那道审视的目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寸一寸地刮过他的眉眼,最终钉在他眼尾的朱砂痣上。
商子清呼吸一滞,顿觉背后汗毛根根竖起,彷佛被毒蛇盯上的猎物。
“皇兄。”
萧肃忽地上前半步,将他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臣弟与云澈心意相通,今日是来求赐婚圣旨的,还请皇兄成全。”
“哦?这是喜事啊。”萧玄轻笑一声,指尖拨动着玉珠,“商小公子天人之姿,与你很是般配。”
他目光忽地落在了商子清腰间,“商公子这玉佩朕瞧着很是精巧,不知公子能否割爱?”
商子清一惊,若是别的什么他都可以,可这玉佩是他十六岁兄长送他的生辰礼,兄长亲手雕刻的白玉双鹤。
“陛下,这……”他捻着衣袖,连指尖都泛起凉意。
殿内的气息陡然沉寂,萧玄脸上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他的目光在二人间来回扫视,“罢了,既然商公子不愿,朕也不强人所难了。”
商子清不知如何是好,求助的目光下意识看向了萧肃。
“听闻皇兄御花园又新得了一批方国进贡的奇珍。”萧肃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强行岔开话题,“云澈不如去看看?”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萧肃眼底的柔情也骤然冷却。
“皇兄这是何意?”
“朕这是在帮你。”萧玄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心里还装着晚辞,你就永远成为不了他最重要的人。”
“朕帮你想的这出苦肉计,效果如何?”他忽然倾身,压低的声音诡异而兴奋,“你可马上要抱得美人归了,不该好好感谢朕吗?”
“苦肉计……”萧肃低声冷笑,眼底尽是森然的寒意,“到底是苦肉计,还是皇兄真想让臣弟死在清和园?”
他确实和皇兄商议过以苦肉计来博取云澈的心意,但那日的刺客与他安排的大相径庭,若非他有后手,就真要交代在那了。
“你自己不在戏中,又怎么演得好这出戏呢?”萧玄眸光微闪,眼底却不见半点愧色,他轻描淡写道,“朕这是在帮你,况且臣弟这不是安然无恙吗?”
萧肃看着眼前的人,一阵阵寒意从心底涌出。
他们都知道这是骗人的鬼话,可即便如此,皇兄也不愿承认。
这些年他南征北战,多少次在鬼门关前徘徊,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为了能让皇兄坐稳皇位,不辜负母妃临终前对他的期许。
可这些在皇兄眼里,又算什么呢?
一把锋利的快刀,还是一个无用的棋子?
萧肃注视着这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忽然觉的陌生无比。
过去的萧肃可以不在乎,母妃希望他成为皇兄的刀,他就十四岁进军营,用命给皇兄打下了一整个江山。
可二十七岁的萧肃不能不在乎,他不是一个人了,他有了牵挂的人,惜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