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雨声如瀑,水帘顺着嶙峋山石倾泻而下,将天地染成一片混沌的灰。
雷鸣裹挟着风啸撕扯山林,寒意如蛇般钻入岩缝,却在触及火光时仓皇退却,火星噼啪迸溅,映得商子清苍白的脸忽明忽暗。
意识沉浮间,火光在朦胧视野中晕开一片橙红,他指尖微动,却触到一片温热的胸膛——萧肃将他牢牢圈在怀中,玄色外袍裹着二人,浓重的血腥气在呼吸间辗转。
“......王爷?”商子清哑声开口,挣扎着要起身,腰间的手臂却骤然收紧。
“别动。”萧肃嗓音低哑得骇人,呼吸灼热地喷在他后颈,“雨大,寒气重。”
商子清浑身一僵。记忆如潮水漫涌——刺客的冷箭、混乱的厮杀、崖边的冷风、萧肃以身相护时的闷响……他仓皇直起身,掌心抵住萧肃心口,触手一片黏腻。
血迹早已渗透衣襟,在火光下泛着暗褐的锈色。
“你伤得好重!”他指尖发颤,摸索着去解萧肃的衣带,却被一把攥住手腕。
“无妨……”萧肃的掌心烫得惊人,一把将他按回怀中,下颌抵着他发顶轻蹭,像安抚受惊的幼兽,“让我抱会儿就好。”
他闭着眼轻笑,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云澈身上凉,贴着舒服。”
商子清眼眶蓦地酸胀,都这种时候了,这人还想着逗他。
他挣开怀抱,颤抖着去掀萧肃的衣领,古铜色的皮肤上大大小小全是血痕,还有许多早已愈合的伤疤,看得他心底又是一疼。
直到肩膀狰狞的伤口暴露的瞬间,他的心蓦地收紧了——箭头深入骨头,萧肃只将箭杆折断草草包扎,鲜血染红了布条,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止住。
“别怕。”萧肃抬手抚过他眼尾,拭去一滴未落的泪,却扯动了伤口,冷汗瞬间浸透鬓发,“小伤而已。当年在漠北战场上,比这严重的伤……”
话音戛然而止。
商子清突然俯身,唇瓣轻轻贴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温软的触感如蝴蝶停驻,萧肃浑身僵直,连呼吸都停滞。
“云澈你……”
“小时候我贪玩擦伤了手,兄长就是这样哄我的。”商子清抬头,眼尾洇着薄红,像揉了胭脂的雪。
“萧肃……”他喉间哽住,嗓音轻得像一触即碎的琉璃,“你总是这样。”
他说他早忘了漠北那些事,可他身上的疤痕却是如此清晰。这人总爱将满身伤痕藏得严实,仿佛刀枪不入的杀神便该永远挺拔如山。就像此刻,他分明在发抖,唇色惨白如纸,却还在安慰他。
商子清呼吸一滞,被萧肃扣住后颈压向心口。
“云澈,看着我。”萧肃的喘息灼在他耳畔,指尖摩挲着商子清后颈的肌肤逼着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语气却温柔得近乎哀求。
“别管伤口,陪我说说话吧。”
“说,说什么……我不知道说什么。”这样滚烫的情与欲让商子清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想要逃避,但萧肃受了这样重的伤,又是为了他,他怎么忍心拒绝,只能愣愣地回道,“你想听什么,我都说。”
“给我讲……咳……讲讲你小时候好吗?”萧肃低笑一声,胸腔震动牵扯伤口,眼底却升起浓烈的期盼,“好想听听小时候的云澈,一定很可爱……”
“不,才不可爱。”商子清下意识否认,他的神色流露出难掩的悲伤,吸了吸气继续道,“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病逝了,我不记得母亲的样子,父亲他并不喜欢我。”
“我身体弱,不能习武,又不爱读圣贤书,每日只喜欢……抚琴作画,不能光耀商府门楣。”
“是兄长挡在我面前,他明明只比我早一刻钟,却替我承担了商府的重担。我知道的,有兄长在,我才能安心做不问世事的商府小公子……”
他的哭声又从字里行间里溢出,巨大的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
哥哥其实也不喜欢仕途,他更喜欢经商,但父亲怎么会同意,所以哥哥从不敢提起。
只因哥哥是商家长子,要承担起父亲的期许。
是他一直亏欠兄长,只是他从未真的为哥哥做些什么,只是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哥哥的庇护,幻想着能永远活在哥哥的羽翼下,做商府长不大的小公子。
“别哭。”
微弱的火焰在商子清的眼底跳跃,随后坠落。萧肃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理智一步伸手接住了那滴眼泪。
落在他的掌心,冰凉却又滚烫。
“都怪你。”商子清抬眼哀怨地看着他,火光照亮他眼尾殷红的小痣,水色潋滟中浮着破碎的倔强,“你为什么要替我挡?”
他曾经亏欠兄长一个自由的未来,如今还要亏欠萧肃一条命。
“你要我怎么办……”他握着萧肃的手轻轻靠了上去,却察觉出萧肃的掌心烫得吓人,胸膛起伏时带出滞重的喘息,顿时吓得语无伦次,“你怎么这么烫,伤口还在流血……不会要死了吧?”
萧肃本想再说两句,也好博得云澈的几分偏心。可看着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哀戚地看着自己,他突然心疼得厉害,当年差点死在战场上也没有这么疼。
“死不了,我命硬得很。”他握住了云澈的手,细细密密地吻落在冰凉的指尖,“而且烫怕什么,这说明我身体好,火力壮,你看你手多凉……。”
“我恨你……”商子清将头埋在他怀里,哑声打断了他断断续续的胡诌,泪水砸在萧肃心口,“恨你让我……再也忘不掉你。”
萧肃瞳孔骤缩,猛地撑起身子将他拉近。伤口崩裂的血染红二人交叠的衣襟,他却恍若未觉,只死死盯着商子清含泪的眼睛:“再说一次。”
“我恨你总有千万个理由将我困在王府,恨你总是借口轻薄我戏弄我,恨你……”商子清哽咽着揪住他衣领,“恨你既然都这么欺负我,又为什么要替我挡箭,连受伤了都要笑给我看!”
最后一字化作呜咽,被萧肃以唇封缄。这个吻混着血锈与泪咸,温柔又暴烈,像是要把所有未言的爱意尽数倾注。商子清攥着他衣襟的手渐渐松开,最终环住他脖颈。
“云澈……”萧肃抵着他额头喘息,高热让嗓音愈发低哑,“不是轻薄,不是戏弄,是爱你。”
“我爱你,云澈。不是宁王,是萧肃。”他指尖抚过商子清眼尾的朱砂痣,那里还凝着未落的泪,“能为你死,是我的福分。”
“若说还有什么执念,此生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娶云澈为妻。”
火堆爆开一粒火星,商子清望着他映满自己的眼眸,那里有比火焰更炽热的东西。
什么爱呀恨呀?他从前真的不明白,他只觉得这东西离他实在太遥远了,是书里才有的东西,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说得那般吓人,又说生死相许,又谈白首不离。
真的能生死相许,白首不相离吗?
可如今真的有一个人,像是书里写的那样,以命护他,愿为他上穷碧落下黄泉。
哥哥……这就是爱吗?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商子清望着萧肃苍白如纸的脸,想起花灯节初遇时他眸中的惊艳,想起宁王府他总是会将药温到合适的温度,想起他说“心悦你”时颤抖的指尖。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悸动,此刻如野火燎原,让他冲动地想要相信一次,相信书中那些听起来遥不可及的东西。
“听寒,只要我们活着回去。”他从未这么郑重地叫过萧肃的表字,耳尖染上浓郁的绯色,声音轻轻散在雨声里,“待兄长丧期结束,我……我嫁你。”
萧肃怔住了。
一道闪电劈过,照的眼前人眉眼如画,眸中的情意绵绵。他来不及多想,只是将人狠狠揉进怀中,吻得近乎凶狠,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
“以血为誓。”分开时萧肃眯着眼摩挲着他眼尾的殷红小痣,也许这颗小痣就是前世他为云澈留下的标记,所以今生他才能一见误终生。“云澈可不能反悔了。”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上穷碧落下黄泉,云澈都只能是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