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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商子清蹙眉紧盯着萧肃的眼睛,不肯放过他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眸光里闪烁着澹澹水色。

    当疑窦升起,从前种种被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如今细细想来都让他心惊。

    他很想相信萧肃,相信萧肃对此事是不知情的。

    这是他第一次品尝情爱的滋味,第一次知道有人愿意为了他豁出命去,第一次愿意将心意牵挂在一个非亲非故之人身上。

    即便理智告诉他此事应当慢慢试探,他依旧如此迫切地想听到萧肃的回答。

    “萧肃。”他的声音柔得像是一片轻轻飘落的柳絮,“看着我。”

    可是萧肃张了张唇,最终还是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的逃避、愧疚、痛苦落在他的眼里,就像是那晚的篝火,是如此的清晰。

    爱与恨,都是这样明了。

    商子清闭上眼凄然一笑,缓缓挣开被萧肃紧握的手。

    萧肃指节一颤,却没敢再追上前,马车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他本该如往常一样从容应对,就像他将云澈从商府带回宁王府那样,那时的他冷静得像是一个旁观者,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任何谎话。

    可如今,他做不到了。

    云澈含泪的眸子像一面镜子,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赤裸裸的丑态,像是被万箭穿心一般,这样冰冷的质问。

    让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再欺骗他。

    “云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还带着最后一丝侥幸,“为什么这么问?”

    “我在御花园,看到了兄长留下的琴谱,笔墨未干。”商子清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现在只问你,你知道吗?”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商子清的声音开始颤抖。

    “萧肃。”他的眼眶泛起潋滟的醴色,却依旧强忍着不愿意让泪落下来,“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萧肃的默认像是一柄利刃,将那个在兄长灵前肝肠寸断的自己彻底剥开。

    “你看着这几月来,我为了兄长日日祈祷,神伤自哀,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可笑?”

    “我从未这般想过!”萧肃猛地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他迫切地想解释,想告诉商子清那些情意缠绵的誓言都是真的,想说他宁肯自己万箭穿心也不愿见云澈落泪。

    可万般解释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马车骤然剧烈颠簸,车轮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萧肃下意识地伸手区护,却被商子清侧身避开。

    “王爷恕罪!”车帘外传来侍卫慌张的请罪声,“是金吾卫的人骑马游街,惊扰了马匹。”

    商子清瞥了一眼萧肃,也意识到马车内不是谈论此事的地方,水色的眸子此刻冷得像淬了冰,“回府再说吧。”

    *

    宁王府,书房。

    窗外的天色骤然阴沉下来,残存的暗光透过木质雕花落在商子清惨白的脸上。

    “所以……”他的声音压抑着怒气,“兄长是被萧玄囚禁在宫中?”

    那个曾经恭敬的称谓,如今都化为满腔恨意,再不愿说出口。

    萧肃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沉沉郁气,“是。”

    “为什么!”

    “皇兄他……”云澈含恨的质问是那样痛,让他的指尖在袖中猛地收紧。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多么可笑,他想说皇兄强取豪夺,可他对云澈做的事,本质上又有何区别呢?

    话在唇边转圜许久,才斟酌出一句,“对商大人……有执念。”

    “执念?”商子清冷笑一声,笑声像一柄剔骨的尖刀,轻而易举地刺穿他的遮羞布,“好一个执念。”

    兄长曾经最不喜《别鹤怨》,说它是深闺女子哀思凄切之音,如今却在深宫中誊写这首谱子。

    他指着萧肃,声音越来越急切,“兄长他寒窗苦读十数载,就为了满足他的执念,便要让他自此抛却身份姓名,囚于深宫,不得自由!这是什么执念!”

    “云澈!”萧肃从未见过这样的子清,单薄的身形颤抖得像是风中的残烛,愤怒的火焰过于炽热几乎是在燃烧他自己,他迫切地想搂住云澈,却被他狠狠推开。“你冷静些,别动气……”

    “冷静?”商子清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让我怎么冷静?那是我兄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的眼眶红得滴血,泪水终于滚落,狠狠砸在萧肃伸出的手背上,让他心头一痛。

    “萧肃,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的……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是我的错。”萧肃的声音沙哑,他错开目光只是盯着那滴滑落的泪,“我只是……不想你难过,这种事我也没办法。”

    谎话,都是谎话。

    他在心底唾弃自己,彼时他站在廊下冷眼旁观,看着云澈跪在商子暮的棺椁前悲痛咯血,像是观摩着一只即将落入陷阱的猎物正在可怜地挣扎,只等着最合适的时机收网。

    可如今网中的,竟是他自己。

    他第一次感到害怕,害怕云澈知道真相后,会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

    就像现在这样。

    “没办法……”商子清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是他的亲弟弟,萧玄他强占臣子,你为什么不阻拦!”

    “只要……只要声势浩大,即便他是天子,也不能做出这种有违人伦的事!”

    “云澈,你太天真了。”萧肃苦笑一声,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腕,“他是皇帝,普天之下,他想要谁不成?我拦得住一时,能拦得住一世吗?”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句呢喃,窗外的雷声骤响,震得窗柩嗡嗡作响,几乎盖住了他的回答。

    “对不起,云澈……”萧肃声音艰涩,终于克制不住上前一步强行将人揽进怀中,任由商子清挣扎捶打,也紧紧箍住不肯放手。“我们离开好不好,离开这里,这里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忘记……皇兄他后宫无人,待商大人也是真心的,只是手段……”

    萧肃的语气沙哑而急切,带着几分压抑的痛楚。

    他怎么能接受,明明他已经求得圣旨了,待来年春上他就可以和云澈成婚,他所期盼的那个安稳的未来明明已经唾手可得,让他怎么舍得放弃。

    “求你了云澈,跟我走吧……”他的声音里带着他从未有过的哀求,“我们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好吗?就像从前一样,我发誓此生只会爱你一人,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萧肃。”商子清的颤抖在他的一字一句中渐渐止住,一股凉意从心脏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你的爱,就是欺骗和隐瞒吗?”

    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萧肃怎么敢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那是他的亲哥哥,他没有心吗?

    “如果被囚的是我呢?”商子清抬起泪眼,紧紧注视着他的眼睛,“你会像现在这样,只是一味的逃避,劝我认命吗?”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萧肃突然怔住了。

    他想起商子暮假死被带进皇宫的时候,是他亲自押送的。那时他看着那张与云澈相似的脸,听着他在大殿内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时他在做什么?

    他只是皱了皱眉头,觉得皇兄太过心急。

    可如今,当他再次回想起那个画面,他突然呼吸一滞……

    商子暮那些屈辱的眼泪,不甘的眼泪,在记忆的迷雾中突然扭曲成了云澈的模样。

    如果……如果是云澈呢……

    明明他知道这不可能,皇兄对云澈没有想法,但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脊背窜上来,窗外的暴雨哗啦啦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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