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里觥筹交错,耳边传来世家长辈们的闲谈,话题绕来绕去总离不开她的婚事。
“老爷子不容易啊,独子英年早逝,儿媳难产而亡,只留下檀丫头这一脉单传,眼下病重,就指着这桩婚事给她找个靠山。”
“盛家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听说对一个叫什么浅的宠得很!”
见她过来,这群人顿时来了精神,端着慈祥的笑脸围作一团,谆谆教诲,传授什么夫妻相处之道。
“男人嘛,在外面有几个红颜知己很正常。”
“奉灵啊,联姻本就是家族大事,你可千万别学那些小门小户的做派,不懂事得罪了那位。”
檀奉灵垂眸掩去眼底的讥诮,这些人嘴上说着为她好,实则哪个不是各怀鬼胎?父亲去世后,除了几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叔伯,这些所谓的世交便鲜少往来,如今倒是一个个摆出长辈姿态。
要不是知道他们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私生子接二连三往家里领,她或许还会耐着性子听两句。
檀奉灵唇畔挂着得体的微笑,既不反驳也不应和,刚要敷衍几句便被好友宋知意拉走。
她还小声yue了下:“一股老人味,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宋爹被夫人拽着胳膊,指着她暴跳如雷:“死丫头没大没小,你等回家的!”
宋知意直接失聪,迫不及待将人带回自己人的圈子。
可惜这里也避不开那个话题,檀奉灵百无聊赖地托腮,视线不自觉地飘向二楼。
五年不见,那个男人愈发显得高不可攀,狭长的眼眸深不见底,周身气场敛得恰到好处,却更让人心惊。
她微微眯起眼,身旁的宋知意凑过来,低声道:“孟浅浅这几年可潇洒了,买私人小岛、包养男模,花的可都是陆家的钱。”
檀奉灵若无其事地抿了口酒:“哦?”
这位孟小姐正是盛圻尊心尖上的白月光,传闻中让他念念不忘的女人。她在国外可没少听说这位孟小姐的“风光事迹”,而盛圻尊对此不置一词,俨然是纵容到底。
宋知意见她反应冷淡,以为她不在意,便继续道:“圈子里都在传,盛圻尊这些年身边没人,就是在等她收心。”
“是吗?”她轻笑出声,眸子里结着层薄冰,“那可真是情深义重。”
盛清妍生得温软,说话也轻声细语,却在这时柔柔地插了句:“家主这些年,等的应该是灵灵。”她家虽从祖上就同盛家断了亲,但面对盛圻尊时,整个家族仍保持着对主家的敬畏。
宋知意撇了撇嘴没接话。
她是唯一知道当年悔婚内情的人,订婚当日收到未婚夫和白月光的那些精彩故事,是个人都忍不了,更别说她胜负欲极强的檀姐。
这不,当场就治好了恋爱脑。
檀奉灵垂睫,指节在杯壁上轻轻一叩,忽然起身理了理裙摆。作为檀家今晚的东道主,她总该去跟贵客问个好。
盛圻尊立在观景台边,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优越线条,领带夹上暗纹浮动,衬得他极为矜贵疏冷。
听见脚步声靠近,他唇角微扬,眼底却不见笑意,眼瞳如鹰隼般牢牢锁住她。
“盛家主。”她颔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许久不见。”
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沉静的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的眉眼。五年时光仿佛在他眼中具象成画,细细比对着每一处变化。
半晌,喉结微动:“檀少主倒是比从前稳重不少。”
“人总要长大的。”檀奉灵红唇轻启,月光石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年少时不懂事,给盛家主添麻烦了。”
轻描淡写的口吻,好似当年那场轰动全城的追逐,不过是场不值一提的儿戏。
盛圻尊眸色一沉,被她这副疏离的态度刺得心头微躁。五年前那个张扬明媚、敢当众亲他的小姑娘,如今对他竟客套得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他向前一步,压迫感骤然逼近,檀奉灵仍纹丝不动,甚至稍稍抬眸与他对视,毫不退让。
“檀小姐的道歉,听起来倒像是在划清界限。”低磁的嗓音裹挟着危险的意味,男人轻点了下她耳垂的月光石,“就凭这个,你觉得能全身而退?”
她唇边噙着抹浅笑:“盛家主说笑了,两家的婚约我自然认。”
话锋陡然一转,“听说孟小姐上周刚在黎市办了画展?还没恭喜盛家主得偿所愿。”
这话刺得漂亮,不远处偷听的陆衡猛地呛了口酒,圈内谁不知道孟浅浅那点艺术成就,全是陆家砸钱堆出来的?
盛圻尊又逼近半步,两人脚尖相碰,檀奉灵下意识后退,后腰猝不及防撞上冰冷的罗马柱。
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她脸颊,拇指在颧骨处轻轻摩挲,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瓷器。
“檀少主这么关心我的私事?不如亲自验证下,我究竟得偿所愿了没有?”
熟悉的冷冽白麝香扑面而来,她呼吸一窒。这气息恍惚将她拽回五年前那个雨夜,她莽撞地吻过的味道。
“盛家主真会开玩笑。”
檀奉灵偏头避开,举杯示意,“宾客还在等着,恕我失陪。”
说罢匆忙转身,没看见身后男人眼里汹涌的暗潮,更没听见林晟压低声音的请示:“要拦吗?”
“不必。”盛圻尊慢条斯理地捻着指腹,那里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
落地窗外烟花绽放,映得他侧脸明明灭灭,爆裂的彩光中,冷情的薄唇微动:“猎物总要以为还有退路,才会自己重新走进笼子。”
……
这场盛大的宴会在漫天烟花中落下帷幕。
檀老爷子昏迷,檀奉灵正式接任少主之位。按照祖制,她必须在檀家祠堂闭关三日,接受列祖列宗的检阅,才能真正获得枕宝楼钥匙。
枕宝楼,取自“枕中鸿宝”之意。
世人皆知枕宝楼藏尽天下奇珍,却不知檀家真正的传世之宝,是楼中珍藏的万卷古籍。千百年来,多少豪门望族因子孙不肖而败落,唯有檀家深谙“诗书传家久”的道理。
历代少主要接任家主,必须熟诵楼中十分之一的典籍。檀奉灵天资过人,二十五岁便已熟读千册古籍。
这最后三日,她要完成最后的考验:一字不差地背诵完檀家重宝《青囊医典》。
祠堂大门重新开启时,檀奉灵的嗓子已经哑得发不出声。
老管家穆叔在疗养院照料老爷子,他的女儿穆瑰正静立在门外。这位檀奉灵最信任的助手,寡言少语的女保镖因国外突发状况耽搁了行程,昨日才匆匆赶回。
“少主。”
穆瑰递上温水和治嗓子的特效药,同时将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宋知意咋咋呼呼的声音,背景音里混杂着会所的喧闹:“灵灵你可算出来了!快来金樽会所,清妍要跟她那个人渣老公离婚,我怕她又要吃亏!”
檀奉灵吃了药,略一颔首,穆瑰会意道:“宋小姐,少主马上到。”
*
金樽会所坐落在帝都最繁华的地段,三层高的仿古建筑外挂着鎏金牌匾。
这里是顶级豪门子弟常来的销金窟,实行严格的会员制,一楼是纸醉金迷的酒吧,地下三层是射击馆,装潢奢靡,灯光冷冽。
穆瑰推开VIP包厢的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烟酒味,掺着淡淡的火药味。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枪声,夹杂着男人们肆意的笑声。
檀奉灵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靶道前的盛清妍,她脸色苍白,单薄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而她的丈夫徐世珩,正把玩着一把伯/莱/塔92F手枪,笑容轻佻:“盛清妍,你不是想离婚吗?行啊,站那儿别动,让兄弟们练练手。你要是能撑过三轮,我立马签字。”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徐世珩!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宋知意气得发抖,却被几个男人拦住。
檀奉灵眸色一冷,马丁靴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沉闷而压抑,她缓步走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哟,檀大小姐也来了?”渣男转头,露出个痞笑。
包厢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穆瑰扫了眼,都是些近些年冒头的新贵子弟,难怪敢这么嚣张。
檀奉灵没看他,径直走到盛清妍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灵灵…”盛清妍嗓音发颤,手腕上还有明显的红痕。
檀奉灵将人交给穆瑰,走到射击台前,拿起一把格/洛克17掂了掂。
穆瑰:“就是你要她当活靶子?”
徐世珩见她让个保镖替她说话,瞬间感觉被轻视,突然把枪口转向檀奉灵:“要不换你来?听说檀家祖传的《青囊医典》能起死回生,正好试试真假。”
满堂哄笑中,穆瑰悄无声息地挪到徐世珩身后。檀奉灵却摆摆手,哑着嗓子笑吟吟道:“不如我们比一场?你赢了,我替清妍挨这枪。我赢了——”她眼神转冷,“你跪着把离婚协议签了。”
围观人群顿时炸开锅。有个染银发的公子哥吹口哨:“徐少,人家瞧不起你呢!”几个老牌世家子弟反倒默默后退两步,看向徐世珩的眼神充满怜悯,这群蠢货,根本不知道自己招惹了谁。
徐世珩果然被激怒:“比什么?”
“就比射击。”檀奉灵摘下手表放在桌上,“移动靶,十发定胜负。”
射击馆清场。
电子靶机刚开始随机移动,徐世珩得寸进尺:“加个赌注。我赢了,你檀家的《青囊医典》借我抄录。”
檀奉灵眯起眼。原来在这等着呢,徐家最近投资生物制药,怕是盯上檀家的古医方了。
“可以。”她不疾不徐地戴上隔音耳罩,“不过我要加码。你输了,就把你那个‘好妹妹‘的影视公司股份,全转给清妍。”
徐世珩脸色阴沉下来,那间公司可是他的白手套。他怒瞪盛清妍,猜想这是她为了争风吃醋搞的把戏。
昨日他最宠爱的那个小花旦在片场晕倒,他自然要亲自去医院安抚。谁知盛清妍这女人也发起了高烧,还偏偏住进了同一家医院。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向来温顺的她,这次竟敢主动提出离婚。
第一轮速射,两人都是满分。到第七轮时,靶速猛然提升30%。
徐世珩的第九发子弹脱靶,冷汗瞬间浸透衬衫。最后一轮,檀奉灵从容转身背对靶场,在倒计时结束前反手盲射——
电子屏跳出98环对89环的分数,整个射击馆悄然无声。
“不可能!”徐世珩砸了手枪,“你作弊!”
檀奉灵拾起他的伯/莱塔,枪管尚带余温,稳稳抵住他的眉心:“徐少知道为什么我非要选格/洛/克吗?”
她扣动扳机,空枪的“咔嗒”声吓得徐世珩瘫坐在地,“因为伯/莱/塔的保险栓声音,在三米外就能听见。”
穆瑰适时递上离婚协议。檀奉灵把笔扔在徐世珩腿边:“现在,爬过来签字。”
在众人嘲讽的眼神中,徐世珩恼羞成怒,“檀奉灵!你别太嚣张!”
她只轻飘飘丢下一句:“再废话,下一枪就不是空气了。”
角落里,有个穿着高奢的女孩正偷偷录像。檀奉灵瞥见镜头,不但没阻止,反而对着摄像头莞尔一笑。
明天热搜#某小花金主跪签离婚协议#的标题,她已经帮娱记想好了。
盛清妍抱着文件泣不成声,宋知意扶住她,嫌恶瞥了眼被人架起来的男人:“走吧,这种垃圾,不值得你掉眼泪。”
手机震动,檀奉灵接过,屏幕上是疗养院的来电显示,老管家强忍激动:“少主,家主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