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屹很快回过神来，连忙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阿婳那边沉默了良久没说话，半晌才听见她语意含恨道：“别跟我提他，他也配为人父？”

    张冲语气无奈：“阿婳，现在不是你耍小性子的时候。此事关乎水寨存亡，太子已经起疑，若是真下定决心派军队来剿匪，你、我、水寨中的大家都难逃一死啊！”

    阿婳那边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还未等她出声，一道略低些的女声轻笑一声道：“呵，谁说我们难逃一死了。”

    张冲顿时头疼道：“李将军，怎么您也跟着添乱？”

    李云衿认真道：“我没有在说玩笑话，阿婳也没有在耍小性子。齐席对于阿婳只有利用，那就早该想到如今的这番局面。阿婳不甘心放人，那便不放。水寨建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收留因为种种原因被家中抛弃的女孩子们，我做不到替任何人原谅她们的苦难，更做不到踩着阿婳的苦难苟且偷生，我相信整个水寨的姐妹们也不会这么做。况且，只要有我在，水寨就不会有事。”

    张冲一时有些愣怔，沉默了片刻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李云衿对阿婳道：“那位前朝皇子，你想怎么处置？杀还是留？”

    封屹顿时心里一紧，不再继续听下去，而是蹑手蹑脚地来到窗边，透过缝隙往外看去，准备跑路。

    与其将希望寄托于别人的恻隐之情，不如靠自己。

    在确定窗外没人之后，封屹推开窗户，提起口气干脆利落地翻了出去。现在已是深夜，整个寨子一片静谧，只有夜巡放哨的人还醒着。

    封屹四下看了看，借着房屋和树木掩盖身形，以最快的速度朝寨子的边缘潜去。

    封屹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焦急万分，一旦他们结束谈话，那么无论是要除掉自己还是留自己一命，都势必会发现自己不见了，那么到时候他需要面对的就是全寨子的人的追捕，还有个立场不明的张冲从中搅局，想想就觉得头大。

    突然，一个身影鬼魅一般飘到封屹身边。封屹顿时一惊，停住脚步警惕地看着来人。

    那人对着封屹一展太子府的牌子，施了一礼道：“勉王殿下，属下奉太子之命跟踪张冲至此，竟不想在此处遇见勉王殿下，还请殿下跟属下来，此地不宜久留。”

    封屹抬眼看向眼前暗卫打扮的人，眼底闪过犹疑，他张了张嘴刚想问些什么，就听见远处一阵喧闹，原本寂静黑暗的屋舍听到动静后三三两两地亮起了灯。

    暗卫神色紧张道：“殿下，来不及了！”

    没有时间再犹豫，封屹眼神一闪，只好跟上暗卫，随着他一路顺利地溜出了寨子。

    躲进寨子边的树林中，封屹停下了脚步。

    暗卫不明所以，催促道：“殿下，此处距离贼寇的水寨还是太近了，很容易被发现，我们得继续走。”

    封屹微微一笑：“我们已经离开水寨了，阁下究竟有何目的不妨直说。”

    那暗卫一愣，解释道：“殿下您在说什么？我们还是赶快……”

    话还没说完便被封屹打断：“我可从未见过谁家暗卫出门办事随身带着主子家的腰牌的。”

    高烧让封屹全身剧痛，他单手撑着一旁的树木微微喘气，但面上却依旧笑得漫不经心，眼神犀利地射向站在一旁的人。

    那人沉默了片刻，突然跪地道：“属下方里，奉齐相之命营救殿下。当时情急，属下并非刻意隐瞒，还请殿下赎罪。”

    这一出倒是让封屹愣住了，他看着突然跪下的方里，皱眉问道：“齐相？哪个齐相？”

    方里刚要回答就听见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女声道：“前朝宰相，齐席。”

    两人均是吃了一惊，扭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心中暗道不好。

    来人正是李云衿。

    她身后不远处还隐隐透出火把明灭的光芒，显然搜寻的大部队就在后面不远处，不出一刻就能赶到。

    方里连忙起身挡在封屹面前，神色满是戒备地看向李云衿，对封屹轻声道：“一会儿属下拖住她，殿下您先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北，前方自会有人接应。”

    封屹却并未应声，只是沉默地越过方里的肩膀看向站在不远处气定神闲的李云衿。

    见封屹没有应声，方里扭头疑惑道：“殿下？”

    封屹却是倏地笑了，他撑着树的手一用力，借力站直身体，伸手将挡在自己面前的方里轻轻拨开，自己款步上前道：“跑什么？李将军此行又不是来杀我的，为什么要跑？”

    李云衿闻言微微一顿，接着目露兴味道：“你认识我？”

    封屹微微颔首，对她道：“小时候参加宫宴时曾有幸见过李将军一面。如今多年再见，李将军气度一如从前。”

    李云衿眼里的兴趣更浓了，她扬了扬手里的刀，倏地上前，鬼魅一般地身法在众人都没看清之际就一闪身来到封屹面前，一把将刀架在封屹脖子上，眼中划过一丝杀意：“你既知道我身份，便也知道你老子做下的缺德事，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方里顿时一惊，神色紧张地连忙拔剑上前道：“李云衿！你做什么！”

    封屹背在身后的手狠狠一紧，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微笑地直视李云衿锐利的双眼：“刚刚在下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对话，虽未知那位阿婳姑娘最终的选择是什么，但看如今将军只身前来，便知晓了答案。”

    说罢封屹便抬起一只手，极其缓慢地将抵在自己脖颈旁的刀刃推开。

    李云衿没有阻止，反而顺着封屹的力道一点一点地撤开了刀锋。她顺势收刀入鞘，瞥了眼还举着刀全身戒备的方里，不阴不阳地讽刺道：“方里，几年没给人当狗，你真是越来越回去了，堂堂前皇家暗卫首席如今竟然就这点胆子，还不如这黄毛小子。”

    方里也不恼，见李云衿收了刀便也收回武器，但还是坚持上前几步挡在封屹身前，将封屹与李云衿隔开。

    封屹这次没再阻止方里的动作，他缓缓吐出口浊气，不动声色地将一手的冷汗抹到衣摆上，对李云衿道：“李将军此次前来是有何事？”

    李云衿不再挖苦方里，转头看向封屹道：“你猜得不错，阿婳确实决定放了你。我此次前来是与你做交易的。”

    封屹挑了挑眉，问道：“什么交易？”

    李云衿撇了撇嘴道：“阿婳说了，你虽是前朝皇子，但前朝之事与你无关，稚子何辜，她不会迁怒于你，还请你回去之后也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水寨的位置，我们就当无事发生。”

    说完之后李云衿有些忿忿道：“要我说就干脆把你杀了永绝后患，大不了挪窝就是，有甚可怕。”

    封屹大概猜到了交易的内容，但还是有些好奇道：“你就不怕我答应了你之后反悔，把你们全都卖了？”

    李云衿像是早有预谋道：“你想卖就卖。反正我们一旦被抓，朝廷的人就会发现这伙水贼的头头是前朝的将军。而你，身为前朝皇子，又在我们水寨里呆了将近一天，最后还全须全尾地回去了，当朝那位会怎么想？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

    封屹心道：原来如此。

    他抬眼看着眼前的情形，方寸大的地方就站了三个所谓的前朝余孽，封屹恍惚间只觉得荒谬可笑至极。但他很快回神，对李云衿点头道：“将军放心，这交易我做了。”

    李云衿吹了声口哨，对他道：“还算痛快，比你那混不净眼的老子成器多了。”说罢她回头看了眼离得越来越近的搜寻队伍，转头对封屹道：“得了小皇子，咱们后会无期。”

    接着李云衿便提气而起，运起轻功，几个呼吸间便不见了踪影。

    封屹转身看向方里，对他道：“我们也走。”

    方里点了点头，率先在前面带路。

    封屹看着方里的背影道：“说说吧，那位齐相让你来救我是何打算，他与阿婳又是什么关系？还有张冲，他也是你们的人吧？”

    方里心里暗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解释道：“齐相在前朝灭国前半年因为触怒先帝被罢黜官职，心灰意冷之际便带着家眷迁回老家。后来各地起义军先后揭竿而起，齐相在老家的旧宅也被当地的起义军一把火点着泄愤。当时正值深夜，宅中众人均在熟睡，最后只有齐相带着小女儿逃了出来，那位小女儿便是齐婳。”

    “不久之后，新朝建立，前朝皇族旧臣被肃清，齐相却因为大火的缘故逃过一劫，带着婳小姐辗转投奔了之前的门生张冲。齐相一心想着匡扶前朝，便就此蛰伏下来，一点一点联络之前的门生，组建了一张情报网。”

    “张冲作为整张网最重要的节点，又与婳小姐青梅竹马，齐相一方面为给婳小姐找个好归宿，一方面为更好地笼络张冲，便做主要要将婳小姐嫁给他。”

    “谁知这事激起了婳小姐极大的不满，在婚期定下没多久便逃跑了。齐相派人遍寻不到婳小姐的踪迹，婚事只得作罢。”

    封屹饶有兴趣道:“哦？可是现在看来张大人显然是知道婳小姐在哪里的啊。”

    方里点了点头：“张大人平日十分谨慎，故而齐相虽然大概能猜到婳小姐没死但却一直不知道她的具体位置，今日若不是张大人方寸大乱之际让属下有机会跟上，恐怕还是不知晓婳小姐的位置。”

    封屹轻轻嗯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么你呢？你一个皇家暗卫首席，怎么会和齐相搅合在一起？”

    方里解释道：“皇家暗卫的职责便是保护皇家成员，可惜前朝皇族只剩殿下一人，当时属下等原准备拼了命也要将您救出宫中，但齐相差人递了话，说是让我等暂退青州，宫中自有他安排的人保证您的安全。属下等原是不愿意的，但齐相却讲，只将殿下救出不过是饮鸩止渴，无济于事，不如让殿下留在宫中作内应，到时候里应外合一举攻破皇城，复辟旧朝，永绝后患，可保殿下一世无忧。”

    二人已经走出了水寨的范围，封屹停下了脚步，面色沉静地看着方里。

    方里也停了下来，不明所以地看向封屹。

    封屹站得笔直，他盯着方里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知皇家暗卫是为何？”

    封屹听说过皇家暗卫。传说高祖登基之后便秘密组建了一支暗卫队，花费重金培养，训练极为严苛，对皇家极其忠诚。

    方里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直视封屹那双充满压迫感的双眼，刻在骨子里的臣服与忠诚让他当即跪地，干脆利落地答道：“是只听命于皇家的一把刀。”

    封屹低头俯视着方里，浑身气度不怒自威，他轻笑一声：“很好，记住你的主子是谁。”

    方里明白这位小主子是在敲打自己，顿时心头一紧道：“方里携皇家暗卫六十余人恭迎殿下归来，但凭殿下吩咐。”

    封屹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方里起来，对他道：“你先回去吧，水寨的事该如何说不必我教你吧？还有，替我转告齐相，晚些时候我自会与他相见，今日就不必见了。”

    方里倏地抬头，皱眉道：“可是殿下，就算您不愿见齐相，您最起码也让属下护送您回去，否则您再遇见什么危险属下怕是要以死谢罪了。”

    封屹抬手在唇边比了个嘘声的动作，笑得分外妖冶道：“你以为就你知道跟踪张冲吗？”

    方里背后一寒，他道：“什么？”

    只听远处隐隐传来行军声，整齐的步伐听得方里冷汗都下来了。

    封屹抬手捋了捋有些杂乱的鬓发，瞥了眼呆在原地的方里道：“还不走？”

    方里深深地看了封屹一眼，打了个呼哨，带人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封屹见人已经走远了，这才抬步向着声音处走去。

    他知道，是姬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