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封屹耳朵动了动,转头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他眼睛上还蒙着黑布,因为长时间水米未进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几个时辰前,那伙身份不明的人将他绑到这个地方,之后就把他丢到这里不闻不问。
来人脚步轻缓地走到封屹面前站定,半晌都没有出声。
封屹露出一抹虚弱的苦笑,说道:“在下真的没有恶意,诸位也看见了,我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求你们放了我吧,今日之事我绝不透露半分。”
眼前的人还是没有说话,但封屹能敏感地感受到一股视线投在自己身上。
他思索了片刻,又似妥协般开口道:“那……那最起码给我些食物和水,我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那人沉默了一阵,接着上前俯下身,为封屹解开了面上蒙着的黑布。
封屹眯眼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线,他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正是之前看出他身份的那位阿婳。
阿婳将封屹的手上的绳子解开,把摆在一旁的托盘推向他,道:“给。”
封屹面露感激地接过托盘,但却没立马动里面的食物。他不动声色地把托盘放到一旁,对阿婳拱了拱手,激动道:“阿婳姑娘,我听她们是这么叫你的。阿婳姑娘,多谢。可否请阿婳姑娘替我向大当家的求求情,放我一马。”
阿婳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怎么?怕我下毒?”
封屹面上微笑,默默垂眸没有应声。
他可是记得临被带走前阿婳看向他那仇恨的眼神。
阿婳没再计较封屹怀疑自己的事,她拉过一旁的座椅坐好,面色冷淡道:“放不放过你,我们大当家的心里自然有数。”说完就坐在那里不再说话了,到像是真的只是过来盯着封屹的。
封屹看着阿婳端庄的坐姿心里升起一阵疑惑:这等气质做派不像是寻常水贼,到颇有几分官家小姐的样子,这个阿婳到底是什么人?
封屹微微转动手腕,活动自己被绑得有些发麻的胳膊,他垂眸有些可怜兮兮地问道:“那您能提前给我透个底儿,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吗?”
阿婳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扫了封屹一眼,道:“我们捡到的腰牌是户部官员的令牌,是京官儿才有的,你到底是谁?”
封屹心里惊讶,这姑娘竟然能认出京官和地方官员腰牌的不同,实在不像是一个水贼会有的眼力。
封屹虚弱苦笑:“姑娘抬举我了。在下名唤易风,就是朝廷派来赈灾打下手的户部小碎催,后来在郊外视察的时候遭遇倭寇袭击,慌不择路之间不小心跌落崖下,侥幸掉进水潭里这才捡回条命。惊扰各位交谈属实非我本意,在下上有老下有小,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各位能饶我一命。”
阿婳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惊诧,她皱眉问道:“倭寇?青州境内哪里来的倭寇,你莫不是在框我?”
封屹看起来比她还惊讶:“怎会!就是倭寇错不了!当时我正跟着青州知府张冲张大人一起在郊外视察灾情,就有一伙身材矮小瘦弱的人手拿兵器把我们围起来,嘴里还念叨着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张大人听见了十分惊异,告诉我们这些人是东瀛人,是倭寇。绝对错不了!”
阿婳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她起身便走,临出门前她扭头对封屹警告道:“别想着跑,你现在不一定会死,但我保证,你要是敢跑,你一定活不成!”
封屹看着在眼前合拢的门扉,整个人松了口气,浑身泄了力一般往身后的墙上一靠,借着窗户的缝隙里透出的光打量着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看起来像专门关人的地方,四周甚是杂乱,角落里还散落着一些麻绳。窗户用木板钉死了,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长久不通风的霉味儿,丝丝光亮从木板的缝隙里透出来,勉强能借此视物。
封屹感觉自己刚退下的高烧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浑身无力,眼前一阵眩晕。他双手有些颤抖地费力解开绑住自己腿脚的麻绳,眼疾手快地逮住一只路过他身边的老鼠,给它喂了些阿婳带来的水和食物。
等了半晌见它无事后,封屹这才默默吃起食物。补充完食物和水分后,封屹觉得自己恢复了些力气,撑着墙面站起身来,贴近窗户上的木板缝隙,眯着眼仔细观察起外面。
视角有限,封屹只能勉强看清窗外是茂密的树林,偶尔经过的人也都是女子。刚刚阿婳出门的时候封屹曾看到过,他门口有两人守着,看身形应该也是女子。
这就怪了。封屹眉头紧皱,心里暗暗思忖:难得这伙水贼里竟是一个男人都没有吗?还有,那为大当家的长得有些眼熟,封屹总觉得自己曾在哪里见到过她。
突然,封屹灵光一闪,想起一件陈年旧事。
在他父皇还没被推翻之前,朝堂上曾有一位颇负盛名的抗倭女将军,名唤李云衿,青州人。
当时她不过双十年华,又是一次成功剿灭倭寇。他父皇设宴宴请功臣,结果喝昏了头硬要给李云衿赐婚,还是赐给一个浪荡的富家子弟。
那场宫宴是封屹当时参加的唯一一场宫宴,因此印象十分深刻。他记得宫宴上那位女将军的脸色很是僵硬,但她还是上前谢恩了。
结果第二天就传出这位女将军病重的消息,没几天就听说她人没了。他父皇当时还认为是李云衿不满自己赐的婚这才郁郁而终,发了好大的脾气。
现在这位大当家的长得竟然跟当年的女将军李云衿很是相像,除了年长一些基本上没有任何区别。
难道那位李将军当年竟是假死!
但仔细想来好像也并非不可能。
他父皇当时行事作风已经十分荒唐了,朝堂上除了一些迂腐古板、坚持正统的老臣之外已经没什么人是真正在好好做事的了。一个兵权在握的将军想买通人伪造死讯,想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儿。
怪不得那群水贼对朝廷有这么大恨意与戒备。
想明白这些人的身份,封屹倒抽了口气,决定把自己是前朝皇子的事儿牢牢藏住,否则自己得被那群人活剐了。
只是……这伙水贼的规模属实是不小了,作为青州知府的张冲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
张冲正满头冷汗地站在姬云身后,连头也不敢抬。
姬云现在心情十分糟糕,糟糕到连装都不想装,一身的低气压完全不收敛,让人看着就觉得压迫感十足,颇有几分其父叱咤朝堂的风范。
姬云已经在人的护送下回到了青州的住处,正一边处理政务一边等待封屹的消息。
距离封屹失踪已经快一天了,暗卫和青州守军几乎全散到崖底找人,却依旧没有消息传回来。
姬云语气听不出喜怒,他扭头看向张冲道:“张大人,青州境内可有什么流寇?孤想了想,这么多人找了许久都找不到勉王的踪迹,他是否有可能意外遇到流寇,被抓住了。”
张冲迟疑了一下:“这……”
姬云眼神瞬间锐利,他直直看向张冲,问道:“怎么?张大人这是有眉目了?”
张冲抹了抹额角的冷汗,连忙道:“不能算眉目,只是想起一些事。传闻青州境内有一伙女子组成的水贼,每次专逮着全是男子的船队抢劫。很多人不堪其扰,要臣派兵剿匪。微臣也确实先后出了几次兵,最后一次甚至亲自带兵前往那些人说的水贼出没的地方,但最终却无一例外一无所获。”
“所以逐渐流传出了一个传说,说是水娘娘显灵了,派座下的娘子军专门打劫男子的商船好吸阳气。这些当然是无稽之谈,青州多水且水路四通八达,那些水贼应该是借助复杂的水路逃开了官府的搜捕。”
姬云微微皱眉,语气暗含不满道:“那张大人就没想着一鼓作气把她们都剿灭吗?”
张冲面露羞愧道:“说来惭愧,这些女水贼每次只劫财,不害命,且犯案频率不甚高。微臣派了几次兵无果后也就没再专程抓过她们了……”
说完他就十分利索地跪倒在地,对姬云重重地磕了个头,认罪道:“此事是微臣的疏忽,还请殿下责罚!”
姬云瞥了眼跪倒在地张冲,没多言语,只是淡声道:“起来吧,等把勉王找回来之后再告罪也不迟。”
张冲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心知自己这条命是暂时保住了。他起身告退道:“微臣再去看看搜寻情况,就先告退了。”
姬云目光又落回桌案上的文书上,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示意张冲退下。
等张冲下去之后,姬云倏地抬头,轻声道:“来人。”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依言出现,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
姬云看着暗卫吩咐道:“盯着张冲。”
暗卫闻言虽有些诧异,但依旧领命退下,跟上张冲离开的身影。
姬云从袖中摸出他收好的树叶杯,神色柔和下来,他缓缓地抚摸着杯子,喃喃道:“阿屹,你到底在哪里?”
封屹此时的情况并不好,深夜里又发起了高热,整个人感觉骨头缝都在痛。
但好在补充了食物和水源,封屹现在的神智还算清醒。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他一把打碎装水的瓷碗,之后整个人倒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他晕倒时不小心碰倒的那样。
屋内的响动很快惊动了门口站着的两个守卫,其中一人开门查看,发现封屹晕倒后便上前叫他:“喂!喂!你怎么了?”
封屹浑身发抖,气息微弱地喃喃道:“冷……好冷……”
守卫见他这样连忙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被他的体温烫了一下,惊道:“发烧了!这么烫!”
放任封屹这么烧下去可能会出人命,守卫不敢托大,连忙向大当家的禀明情况。
封屹眼睛微微睁开了条缝,烧得通红的眼底此刻却满是清明,看着守卫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
很快便有人来了,封屹紧闭着眼,听声音应该是那位大当家,也就是李云衿,她沉声道:“这人还有用,不能让他死了。小桃,你把他带下去,请赵大夫看看。”
一个脆生生的女生应道:“是。”
接着封屹就感觉自己被人抬起来出了屋,七拐八拐地被安置在了一处柔软的床榻上。他心中一动,知晓自己这是成功出来了,离逃出去又近了一步。
大夫过来给封屹灌了些药后便离开了,只留下小桃一个小丫头半是照顾半是看护封屹。小丫头不耐熬,看着看着便睡着了。
听到一旁平稳的呼吸声,封屹倏地睁开眼,仔细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先前封屹好像听见李云衿吩咐把自己抬到她的屋子里医治,那么这里应该就是李云衿的住处。
封屹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门边,刚想推门出去就听见一个女声道:“你说什么?他是勉王?前朝的那位皇子?”
隔着门板,声音听得并不十分真切,但封屹依旧听出来这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位阿婳。
他冷汗瞬间就下来了,阿婳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知道后她们又打算怎么办?会不会杀掉自己?
接着让他更加意外的事情的发生了,只听一个男声焦急道:“没错,阿婳。还记得你父亲怎么说的吗?快放了他。”
封屹一瞬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他听出来了,这个声音正是青州知府,张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