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壶中新沏了刚从南方采摘下来的茶叶，这会儿热气正在缓缓蒸腾上升，携着几缕幽香顽皮地钻进房间内不甚引人注意的角落。

    吴风的办公桌前坐着三位族中长老，这三位是族中最为拥护该隐政权的那一类人，换句话说，是族中“保守派”的核心成员。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昨天的洗礼以一种失败又尴尬的形式被无奈终止。

    吴风面朝他的三位长辈，脸色严肃，修长的手指抚上紫砂壶，肤色便更被衬得白得惊人。他倾斜壶身，散发着香气的水流注入青花瓷茶杯，壶嘴周围冒出液化形成的白气。

    斟了一杯茶后，吴风转身，尽可能不被三位长辈察觉地打了个哈欠。

    他近期累得很。可惜，这些长辈一点不体谅他这个做首领的难处，逼得他不得不在应付狼人、猎人、以及还未完全控制住的西半星球之余，还要抽出时间来和这几个老古董沟通谈话。

    吴风在心里重重地叹气，不禁愈加佩服自己那位在首领之位上稳坐了多年的母亲。

    “主上，”坐在中间的龙长老推了推她那副权做装饰用的无镜片眼镜框，温和但敏锐的目光似乎能将吴风看穿，“您似乎没休息好？”

    “……”吴风见自己的小动作被无情戳穿，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些身为小辈的尴尬情绪，却仍是端着仪态严肃地说道，“无妨。”

    另一位长老笑道：“主上连日操劳，也不知西半星球现下情形如何了？”

    西半星球的政治生态与东半星球有着很大差别，那是一个金融寡头、军工复合体和科技巨头盘踞的国家群体。表面看上去似乎并不难打，在征服西半星球的过程中，阿瑞乌族人能明显感受到，那地方完全不能以“血性”著称。相比于东半星球而言，西半星球的人更信奉个人主义，更推崇“利益至上”论。要征服这样的一块地方，遇到的麻烦似乎会更少一些。如此看来，西半星球应是个在表面看来易攻的区域。

    然而，此区域有一个对于阿瑞乌族入侵来说致命的问题。

    东半星球之所以比西半星球更适合阿瑞乌人殖民，是因为这里的大气中含有更高浓度的、能够吸收光线特定有害波段的气溶胶，两半球的大气密度也存在着显著差异。东半星球居民与西半星球居民的基因仅存在着不到0.1%的细微差异，这意味着只要东半星球人做好日常生活措施，是不会因为环境差异而在西方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的。

    而阿瑞乌族人就另当别论了。虽然他们与挪得星人的基因相似度超过了99.5%，可毕竟没有能用来抵抗西半星球光线伤害的有效基因，这导致许多等级不够的阿瑞乌人需要在西半星球的光线照射下开始忍受皮肤腐烂的痛苦。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阿瑞乌人选择先侵略东半星球而非西半星球的原因之一，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像吴风这样的强大贵族基因的。他们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却一直没能将其根除，于是对西半星球的入侵便一直被拖到了现在。

    吴风抿了抿嘴唇，只告诉长老们由于族内防护服等最新科技产品的推出，西半星球的情形比之前要好上不少。这是类似于寒暄一般的对话，因为双方心里都清楚得很，他们今日相聚于此，并不是为了谈论阿瑞乌人在西半星球的殖民大业的。

    “主上平日里事务如此繁忙，今日怎么得空请我们这几把老骨头喝茶了？”龙长老淡淡地微笑着问道。她话语里的意思很明确，寒暄几句过后就不要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有事说事，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她府上新抓来几个膀大腰圆鲜嫩多汁的因弗枘，还没吃到嘴里就被吴风叫来了，故而心里不是很爽快。

    “自然是为昨日洗礼叫停一事。”吴风直截了当地说道，“不知各位究竟为何而疑虑？”

    坐在左侧的长老摇了摇头，他说：“主上年轻气盛，在许多事情上的看法可能与我们不同。但不管怎么说，您不应忘记族群的底线。”

    吴风挑眉，唇边露出一抹不那么和煦的笑容：“您这是何意？”

    龙长老叹了口气，说道：“主上何必来问我们？”

    吴风险些脸色一变，所幸，他身为阿瑞乌族首领的自制力强迫他制止了这一反应。

    主上何必来问我们？

    问你自己就行了。

    这平淡的话语落在吴风耳朵里，变得尖锐刺耳了起来。那轻如羽毛的一句话，缓慢地朝他越飘越近，然后化作一记无声的巴掌，狠狠地扇到了他的脸上。

    打得他面色泛红。

    半晌过后，他冷冷地说出一句：“看来长老们对我不满已久。”

    “您言重了。”龙长老轻轻地说道，“不过主上，身为您的长辈，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您：过于宠爱自己的血仆，这于我们而言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吴风冷冷地看着她。

    果然，他们早就知道他的孩子是怎么来的。尽管他从未向他城堡以外的族人宣布过。

    首领的一举一动注定要受到族人的关注，说难听点，有些人与其说是关注他，不如说是要监视他。他不用想也知道，如果针对此事提出抗议，这些长老会给出怎样的回复——无非是“主上尚且年轻”“需要辅助”之类敷衍的官话。

    主上？他看他就像个傀儡！一个从出生起就活在别人的管教和监视下、从来不配拥有自己自由空间的吉祥物！

    谁会甘心当这样的吉祥物？尤其是对于在长老们眼中正处于年轻气盛阶段的吴风来说？

    他是首领。他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渴望成为像他母亲一样令人敬畏的统治者。他要的是把所有的人都踩在脚下，顺从他、臣服他。他会征服整个挪得星的。在这之后，他还会征服更多的星球。他会成为宇宙之王。

    不过今天，他感觉自己作为首领的尊严遭到了践踏。

    “主上，”似乎是感受到了吴风波动的情绪，坐在右侧的长老决定说一些能够缓和气氛的话，“我们并非要干涉您的私人生活。只是立血仆之子为继承人……这未免过于不雅。您如果迫切地想要毓子孕孙，为何不告知于我们呢？即便您不愿与吴语小姐结合，我们也可为您挑选其他的贵族女子。”

    吴风冷笑了一下。

    “罢了，罢了。”他的语气一转，突然变得慵懒随性起来，似乎刚才几句话之间所引发的暗潮汹动的冲突根本是长老们的一场错觉，“话说回来，直至今日，长老们已为族群奉献多年，我又何必拿这点小事来致使你们心烦呢？终究是我做的不够好了。日后，我还是应该多照顾长老们的心情才是。”

    他这一番话表面上听来极为诚恳且彬彬有礼，但龙长老的目光并未因他语气的转变而产生变化，她平静地说道：“承蒙主上关怀了。”

    三位长老离开后，吴风脸色阴沉地在办公桌后坐了许久，最终叫了他身边的近侍老秦进来。

    “主上？”先前送三位长老离开时，老秦便知吴风与长老们的谈话并不愉快。他也并没有立刻得到吴风的吩咐，便静静地立在办公桌前。

    片刻之后，吴风对他说：“告诉我们城堡里的人，小姐以后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吧，只要他们伺候好了就行。

    “不必再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