祷告声响起,教堂内的光线虽然昏黄幽暗,却也因此而显得庄重肃穆,这乃是信徒心中容不得一丝亵渎、冒犯的圣洁场所。阿瑞乌族负责主持洗礼的牧师正在用一种奇特又悦耳的语调诵念着给新生儿的祝福经文,阿瑞乌族首领的血脉此刻正躺在缀有纯白蕾丝花边的襁褓里,安静地阖着眼眸——这或许是因为对于小婴儿来说,这样的场合过于催眠了些。
郑澜月身着一身黑色的罩袍——这是血仆进入教堂、面见牧师时所必需的装扮。罩袍,在阿瑞乌族中是对乖顺奴隶的嘉奖,是他们的一种身份象征。想也知道,对于那些一心反抗、不识好歹的血仆,他们是没有资格进入到教堂,自然也没有机会穿上这于他们而言象征着荣誉的罩袍的。
郑澜月属于什么样的血仆呢?
这她说了不算,得吴风说了才算。出于对自己血仆的偏爱,阿瑞乌族的现任首领大人认为,一个能解决他“血液进食”这一生理需求,同时还能给他生下继承人的女性因弗枘,担得起“模范血仆”之称。为此,他可以不计前嫌,给她这一在血仆圈至高无上的荣誉。谁让他喜欢她呢?
喜欢到,他有时想起她在他手掌心里作蚍蜉撼树般微弱抵抗的样子,都觉得可爱得不行。每每这时,他便会想要更过分一点。
我着实是个情种。有时晨起后看着镜子中自己的那张俊脸,吴风会这样想道。
所以现在,当这个情种不能和自己的爱人、自己的血仆站在一起,而是要随便从族中找出个贵族女子以替代“继承人生母”这一身份时,他心中是不太痛快的。
他不痛快,也仅仅是有点不痛快而已。他心里清楚得很,郑澜月一个因弗枘,她是没有资格在这样的场合中与他比肩而立的——这会让他的族人们笑掉大牙的。
很简单的原则性问题。吴风不痛快,却也深知没必要去做什么在这方面与族中那些长老对抗的事情。
悦耳动听的祝福经文如流水般穿过整座教堂,抵达到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荡起了一层或大或小的涟漪。郑澜月脚后跟微微抬起,透过空隙去看台上几人的身影。她嘴前挡了块严实的布料,这让她多多少少有些呼吸不畅、喘不上气来。她眼前隔着层透明的纱,于是这样看过去,入目便是一幕幕带上了轻微颗粒感的场景。
像那些她在吴风的城堡里欣赏过的画作一样。
郑澜月知道,这一场景也会被各种各样的方式记录下来。百年之后,不知又会是谁的目光会随意掠过那些画作,却丝毫不在意它们背后的故事与所承载的光阴。
“……奉该隐之名受洗,使阿瑞乌族的继承人成为——”
“且慢。”
一道略显苍老却十分有威慑力的声音在教堂中响起。
吴风微微抬了抬眼皮,没有去看那出言致使祝福经文短暂中断的人。
“继续。”他嗓音平静地命令道。
牧师听从他的命令,继续念道:“使阿瑞乌族的继承人成为天国的礼物——”
“慢。”
这一次,教堂中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吴风闭了闭眼睛,转过身去,勾唇看向出声的人:“敢问您有何见教?”
一位族中的长老跨出一步,站到了能使所有人都看到他的空地上:“主上,老朽对这祝福经文有些许疑虑,故而打断诵念。”
人群之中的骚动在听到这句话后止息了。
凡是能在阿瑞乌族中做到“长老”这一职称的,不说出身名门资历深厚,也得是对族群有过重大贡献的老人。只有这样的人,才敢在这种场合向年轻的首领直接指出仪式的不妥之处。
毕竟,这祝福经文肯定是事先得到过吴风认可,牧师才敢在此时念出来的。
吴风平日里不论是发自内心还是要做表面功夫,对于族中的长老都敬重有加。可是现在,当长老直言不讳地打断了牧师的祝福经文之后,他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沉。
郑澜月透过面纱,无声地朝台上张望。
“唔,”吴风的语气叫人听不出喜怒,“是么。”
“这是自然。”长老自顾自地说,“主上,阿瑞乌族的继承人确立乃是大事,我等匆忙接到了洗礼仪式的参与通知,根本没有机会就此召开族群内部的讨论会议。即使不提以往首领诞下子嗣之后要遵循的一系列程序,也不该就在今日,在这个我们大家都没有准备的洗礼上,直接公布继承人一事。”
郑澜月的面孔隐在面纱之后,听到那个长老说出的这一番话,她不禁轻轻地摇了摇头。
“……说的有理。”那长老说完了这些话,紧接着,另一位他的同僚也从静立着的人群中走出,和他站在了一起,“主上,关乎族群延续大事,像这样……多少有些儿戏了。”
他话语虽温和,可却叫人听不出有丝毫可以同之辩驳的可能性。
吴风眸中闪着锋利的寒光,他缓缓开口道:“长老们多心了……只是一次简单的洗礼而已,至于继承问题,我们大可以在之后细谈。”
“主上,这不是什么简单的洗礼。”人群中一道柔和沉稳的声音响起,又一位长老走了出来,站到了先前的二位前面。
看到此人,就连吴风也不禁呼吸一滞。
此人一向是被吴风尊称为“龙姨”的,在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她乃是前朝随吴迪出生入死建立功业的老臣之一,吴风即使不想给其他人面子,也不能随意地驳了她的面子。
“首领子嗣的洗礼,从来都不是什么简单的小事。祝福经文里的每一个字,都彰显着该隐政权的尊严。”龙长老的话语掷地有声,“因此,我们恳请您暂停本次仪式,待诸位商议过后再行举办。”
*
青花瓷茶杯被重重地抛到了空中,可怜又无助地打了个旋儿后,慨然赴死般冲向了地面。
变成了一堆碎片。
郑澜月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到吴风面前,拉起他的右手,低下头用一种虔诚至极的姿态亲吻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用柔和的目光看着他。
吴风看到她,怒气消下去一些。他冷哼一声,足尖烦躁地摇晃着,冲郑澜月半是抱怨半是骂道:“今天的洗礼,你看到了?”
郑澜月点了点头。
吴风的怒气立刻就又旺了些:“我看那群老东西是存心找我的不痛快!什么商议过后再办仪式,无非是觉得我好拿捏罢了。”
郑澜月不置可否,吴风却偏要拉着她一起理论:“小月亮你说,是不是?”
郑澜月无法地点了点头,说:“主上是阿瑞乌族的首领,自然该是由您来指挥领导他们,而不是让他们来影响您的决断。”
“那群老封建,”吴风接着骂道,“一天天就会搞这些形式主义。怎么,最后难道讨论结束,还能剥夺我孩子的继承权不成?”
郑澜月淡淡地笑了:“其实可以理解他们,生母不详的子嗣,能否有继承权还要另当别论……”
吴风瞥她一眼:“没看到我找了族中贵族女子代替生母的角色吗?我既然这么安排了,他们就该知道我的用意——”
郑澜月听了这话,感觉到自己的心似乎是被人猛揪了一下。吴风站起身来,在房间里大步地走来走去,恨恨道:“我看,这群老顽固也越来越糊涂了。活了上百岁的家伙,也该回家去颐养天年了。”
郑澜月微微一笑:“从前在我们的科技公司里,年龄超过三十五岁就有可能被裁员了。但是在您这里却显然不是这样的。”
吴风满不在乎地说:“你们那些因弗枘能成什么事……”
“是,是成不了什么事。顶多,也就是做阿瑞乌人的奴仆。能找到一位好主子来侍奉,便是我们所能在这个宇宙里发挥的最大作用了。”郑澜月面不改色地说。
“虽然事实如此,”吴风冷声道,“我看你们到了一定年龄裁员倒是个明智之举。年轻人与老年人之间,总是存在着许多分歧的。”
“您打算……”
“我看,”吴风不耐烦地说,“不如寻个什么由头,打发他们回家去带孙子得了。”
“……”郑澜月问,“您认真的?”
吴风不作答,大步走回贵妃椅前重又窝了进去,表情怒气冲冲的,还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沮丧。
“真是的。”他抱怨道,“我是首领,为什么要被那群老东西掣肘?”
“是啊。”郑澜月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走到了他的面前。
“您是首领——”
她话音未落便被吴风大力一拽,坐进了他的怀里。于是便自然而然地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她抬眼看进吴风的灰眸里,浓得化不开的爱慕瞬间成了空气中的某些导火线。
郑澜月抬头,轻轻地去吻吴风的嘴角。
“您为什么要被他们掣肘?”
“……”
男人的手臂猛地收紧,将柔软的身躯死死地按在了自己胸前。
他沉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些危险的因素:“身子好了?”
郑澜月眨了眨眼睛。作为契约中主导的一方,吴风怎会不知道她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不费什么力地把人抱了起来,朝床的方向走去。就在这个过程中,郑澜月还喃喃地在他耳边念道:“他们凭什么啊?”
她的话语像把小刷子一样,挠的吴风心痒难耐。
“别在这个时候提那些煞风景的人。”吴风说着,手上使了劲,将被子往上一拉。
“……”
不多时,床榻间便剧烈地颠簸摇晃起来,掀起了一阵汹涌的波涛。吴风在其间压低了声音伏在郑澜月耳边说道:“等晚上大夫来时,我希望他能告诉我你已经痊愈了。”
“……嗯……”郑澜月泪眼朦胧地承受着阵阵海浪的拍打冲击,声音被撞得断断续续,“他、他要是这么说了……您就让我进实验室吧……”
吴风抬手,轻轻地拍了她一掌。郑澜月瞪大了眼睛,这一掌让她脸颊像滴了血一般,变得更红了。
吴风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才忍住没一口咬上去饱餐一顿。
“就记着这些。”他半是嘲讽半是无奈地说道。
“……行、行不行?”郑澜月哀求道。
吴风埋首在她颈间,感受着身下人胸膛的剧烈起伏,好半天才懒懒说道:“看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