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纪筠所说的那样，她说的每一点都正中宋知秋要害。
宋知秋所做的这一切，或是心中所想，或是他与显王之间的谋划，皆是隐秘之事。
这些隐秘之事宋知秋从未告诉过外人，甚至连贴身小厮都防着，而今却被站在面前的他自以为的“棋子”毫不留情地戳破。
宋知秋心中一阵恼怒，那双眼睛在这一刻染上了羞怒，压低声音质问她：
“谁告诉你这些的？是楚明霁对吧，是他想要对付显王，所以你两合谋设计了这一切，将我广宁侯府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后半句宋知秋嗓音难以抑制的拔高，在他看来，纪筠不过一个闺阁女子，根本不可能懂朝局，更何况是要精心策划的这一切。
现在他更加确信，纪筠是受了楚明霁的蛊惑，想起纪筠谋划的每一件事，背后好像都有楚明霁的参与。
结合先前两人种种密切行为，不难看出他们早已对彼此生成情愫，如今这对壁人马上成婚，宋知秋才恍然大悟。
难怪先前的谋划都出了岔子，原来纪筠背后一直有个这么大的靠山。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宋知秋怒视她：“你当真以为凭这账本就能搬到广宁侯府？你莫不是太小看了我广宁侯府。”
这账本在这关键时候确实对他们不利，但广宁侯府背靠的是贤妃和显王，他父亲是贤妃唯一的亲哥哥，单看在这一点，陛下便不可能真的对广宁侯府下狠手。
抓住之后猜测喘息之机，他们很快便能重获陛下信任。
“自然是不敢的。”不敢小瞧广宁侯府。
纪筠所做这一切可没真自大到能搬倒广宁侯府的程度。
至于真正用意，纪筠觉得没必要在这种人面前白费口舌。
纪筠没看他，她垂着眸，也不因他在面前挡了路而恼怒，只是低声笑了下：
“不过，广宁侯府确实被牵扯进来了不是？虽然无法对你们造成致命的打击，但看见你站在我面前恼怒的样子很有趣，很有意思。”
她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嘲讽之意，受到如此羞辱的宋知秋险些控制不住怒火，紧攥双拳。
仿佛下一刻便要对纪筠动手。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此处的沉默：
“我等你多时了，没想到你却在这和别人相谈正欢，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呢？”
楚明霁的目光看来，刻意带上了些许失落。
他没穿平日里那种窄腰玄衣，而是换上了一身较为宽松的玄色锦衣，没有收束的衣摆较为宽松，玉冠束发，腰间罕见佩玉，一副上京贵公子模样，风姿夺人。
楚明霁知道一会儿要陪心爱之人逛夜市，自然是不愿穿得如同侍卫一样。
那样会不相衬的。
若要论起皮囊，楚明霁这么一打扮，倒是将上京那群富家公子们都比下去了。
走近了，楚明霁才若有似无地瞥了眼宋知秋，像是才发现他一般：
“宋小侯爷来这风生医馆，是来看病的？”
像是想起什么，他点了点头：“也对，宋家现在形式不容乐观，确实容易让人生病，建议多买些降火药……诶，怎么走了呢。”
显而易见，宋知秋是被他气走的，走的时候甚至狠狠地甩了袖子。
从宋知秋离去的背影中收回视线，楚明霁才将目光落回身边的女子，好一会儿，道：
“纪大小姐说话可真不客气，你不怕他没忍住，对你动手？”
他这话是笑着说的，实际楚明霁后面补的那句话也没比她好上多少，皆是刻意为之。
并肩走了一段路，纪筠才偏头去看他线条利落的侧脸，在黄昏下是那样的柔和。
“若是你没来，我或许没机会说那些话，其实我很早就想这样嘲讽他了，多过瘾啊。”
之所以敢这么说，也是瞥见了楚明霁的身影，知道有他在，宋知秋不敢对她怎么样。
是你给了我这样做的勇气。
让我可以好好地过一过嘴瘾。
视线忽然拉进，一只手覆在纪筠头顶，像是怕弄乱了她的头发，只是很轻地揉了揉。
而后，温温沉沉的嗓音落下：“听你这么说，我这个依仗还不错？”
纪筠抿了抿唇，没有否认：“那是自然，你这个名声可比别人厉害多了。”
纪筠这是在明着夸他，因为只要有楚明霁在，她确实可以无所顾忌，不用考虑太多。
“这话我爱听。”他视线落下来，与她短暂对视，旋即嘴角微翘：“不过方才你让我等了这么久，惩罚还是要有的。”
惩罚？
纪筠心中一紧，反应过来楚明霁一直不是很愿意看见她和宋知秋在一块儿，是因为这事才要惩罚她？
难道楚明霁还在介怀她前世与宋知秋之事？纪筠心中忽然有些忐忑。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楚明霁脚步停了下来，纪筠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听见他喊她名字：
“纪筠。”
他停顿了一下，俯下身，用一双含着秋水的眸子凝视着她，再一次认真地道：“我竟然已经选择了和你在一起，那就不会在计较往事，况且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纪筠微微一怔，看着他近在迟尺的俊美脸庞，眼睫轻轻一颤。
他身后是染红的天空，无边无际。
“所以，别在胡思乱想了。”
听他这么说，纪筠本该稍稍松一口气，结果看见他凑上来的脸，染着淡淡水光的薄唇，脸颊一瞬间红了起来。
分明已经入了秋，纪筠却忽然觉得此刻的空气有些闷。
……
之后纪筠跟着楚明霁一起回了趟将军府，直到夜色渐深，两人才坐着马车出门。
是夜，圆月高挂，上京城一片灯火阑珊，乐声悠扬，百姓群游。贵妇们也趁着这个热闹，携家眷出游。
整个夜市处处灯火，摊贩叫卖，各式各样的花灯层出不穷。
抵达地点下了马车后，楚明霁将手中的事物交给纪筠：“这就是惩罚，罚你一直拿着它。”
他递过来的是一盏好看精致的兔子灯，这兔子灯整体呈现白色，外表描绘着眼睛、鼻子，背部的空白处还精心地描绘出了一只蝴蝶。
纪筠提着灯，因为这灯着实好看，便多看了几眼。
想起这灯是楚明霁从府上带出来的，她不太确定地问：“这兔子灯，是你亲手做的？”
楚明霁的视线稍稍往这边看来，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除了我，还有谁的手这么巧？”
“我虽然久不在京，可也听过嫦娥仙子的话本。”他自顾自地说：“不过我未亲眼见过她的月兔，但兔子还是见过的。”
于是就有了这兔子灯，至于这兔子灯背部多出的蝴蝶，纯粹是楚明霁临时起意添上去的。
不可否认，楚明霁确实手巧，不仅木雕刻的好，连这兔子灯也做的这般好看。
纪筠伸手触碰了下兔子灯背部的那只蝴蝶勉强看得过去的蝴蝶，楚明霁虽手巧，却不擅长描绘。
他轻咳一声，目光落在兔子灯背部的那只蝴蝶上面：“别在意这些小细节……”
“我很喜欢。”她直接道。
楚明霁微顿，目光落在她脸上。
“这兔子灯很好看。”纪筠又补充了一句。
在此之前纪筠原本还在想楚明霁的惩罚是什么，她想了很多，唯独没想到这种。
原来送礼物也能是一种惩罚。
见她爱不释手的模样，楚明霁扬了扬眉，很不要脸地接了句：“那是自然，也不看谁做的。”
“纪筠。”楚明霁喊他。
他眼中倒映地灯火，分外明亮。
纪筠抬眸，听他说：“我这辈子，也就对你有这么多耐心了。”
夜市喧嚣，随行的云霜和影柒站的位置距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云霜只能看见自家小姐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竖起耳朵也没能听见他们的交谈。
登时想起身旁还有个习武之人，云霜戳了戳他：“你能听见他们说话么？”
影柒没多想，下意识道：“能。”
云霜抬起头：“那你快告诉我，我家小姐和你家将军在聊什么？”
影柒目视前方，脸上没什么情绪地说：“不能说。”
“无趣！”
云霜收回目光。
影柒微微一怔，有些无措地低下头，看着身边的姑娘，解释道：
“那是将军和纪姑娘的私事，我们身为下人，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就算不小心听到了也要当做不知道。”
“……”
“算了，那就不听吧。”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先前在纪府云霜和影柒相处过一段时间，也知道他是什么性子，故而听到这话她也并不意外。
大不了回去问问小姐，嘿嘿！
影柒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犹豫着道：“那我，偷偷告诉你……”
云霜诧异地偏过头，紧跟着前面的将军小姐，好半响才道：“算了，我现在又不想听了。”
等待了一会儿，隔着大老远纪筠就听见了苏若芊的声音：“你们这么早就到了……诶，纪筠你这兔子灯哪买的，怪好看的，如果时间不急，你也陪我去买一盏呗。”
没想到楚明霁做的兔子灯都这么欢迎，纪筠正准备解释。
站在她身旁的苏沐明显知道实情，轻描淡写道：“这，楚明霁做了好几天。”
“……”
苏若芊恍然，然后又笑道：“……你当我方才的话没有说。”
不多时，苏若芊便看见了唐盺然的身影，伸手朝着她打招呼。
他们昨日就约好了这个地点，现在人都到齐了。
唐盺然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略施粉黛，眉毛弯弯，姿容绝佳。
苏若芊忽然感慨了一句：“今年的中秋还真是热闹的，有情人都终成眷属了。”
唯独她还是孤身一人。
她托着腮，自顾自地道：“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哦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此情此景是多么的相配啊。”
苏沐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唐盺然那看，看见她没因此局促，稍稍松了口气，给了苏若芊一个眼神。
苏若芊挽着唐盺然的臂弯，假装没看见。
而这一边，纪筠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一个宽大而温暖的手抓住，身边传来楚明霁的声音：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