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小心些,这些可是大姐姐最宝贵的医书,万不能有所损伤。”
昨日纪筠大闹一场,温氏争不过又无可奈何,只得将这些嫁妆尽数归还。但她不想跑一趟,便使唤纪翊安来当这个跑腿的。
纪筠母亲走时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便是那些医书,那是外祖父去时留给母亲的,其中一小部分在她这,其余则被锁在了库房。
当年纪筠年纪尚小,本该将这些医书拿回来的。
温妤担心纪筠如她母亲一般整日沉迷于这些低俗之物,对纪家名声造成影响,将绝大部分医术锁在的库房,直言这些要在日后定了亲才能归还。
这就是纪筠为什么执着于这些嫁妆的原因。
“大姐姐,主母命我将大伯母留下的嫁妆给大姐姐送来,我知道这些是大姐姐最宝贵的东西,一路都让下人小心着呢。”纪翊安挠了挠头,有些不敢抬起头。
“前面的几箱都是医书,后面那些是财物,还有一些地契。”纪翊安边指着那些箱子边补充。
纪筠没想到温氏会让她这个庶弟将这些东西送来明和院,纪翊安现在每日都要去学堂,忙碌的几乎没有留在府中的时间。
他个子离上次见时高了不少,五官更趋向成熟,嗓音更低沉。他身上穿的是平日里去学堂的衣服,无甚配饰,反而多了几分书卷气。
前世懵懂无知的时候,纪筠总喜欢跟着纪曼曼,对纪翊安这个庶出的弟弟多有偏见。
直到后来纪筠要嫁去宋家,成婚前夕是纪翊安不顾危险来给她通风报信,提前规划好了逃走的路线要助她脱离苦海。
只是当时的纪筠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嫁入广宁侯府,白白糟蹋了一生,以至于后来再未有这种机会。
“多谢了。”纪筠已有许久未见到他,他们上次见面还是纪筠去淮州前:“听闻你已经去学堂了,可还适应?”
忆起往事,纪筠随便找了个话题。
纪翊安知道从前大姐姐一向看不起他,不知何时,这种紧张的关系有了转变,他稍显局促:
“嗯,因为之前那个教书先生的事,我娘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我进了学堂。”纪翊安不知不觉放松了不少:“因此每日忙碌的时间变多了许多,我在学堂中相识了几个同窗,还多次受到先生的嘉奖……”
他像个期待得到夸奖小孩,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琐碎之事,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平日里除了姨娘几乎没人问过。
看见他这般,纪筠有些想笑。
他知道纪翊安的处境不比她好多少,温氏为了防他忍了多年生出了纪远,二房为了生存只能降低存在感。
无意中瞥见纪筠脸上的笑意,纪翊安挠了挠头,反应过来他说的有些多了,便道:“让大姐姐见笑了,因为除了姨娘没人问过我这些。”
即便是纪彦,对他也没多走心。
纪筠收起笑意,知道他这是误会了:“我并未笑话你,这是作为姐姐对弟弟的一种欣慰。”
欣慰……纪翊安由内至外腾起一种愉悦,是一种被认可的愉悦。
“对了,大姐姐,恭喜你和楚将军定亲。”纪翊安磨蹭了几秒,不知从哪掏出个皮囊带:“虽然说这话有些迟了,不过我给大姐姐准备了贺礼。”
纪筠垂眸看了眼手中的东西,随即一怔。
这是一件巴掌大小、形似卷轴的物什,以上好的皮料缝就,触感柔韧细腻。
纪筠身为医者对此并不陌生,这是个存放银针的皮袋。
甫一展便如流水般铺开,里面是三层叠层,暗层有九重的夹层,足以容纳九针,这是一件对医者来说足够惊喜之物。
纪筠竟一时难抑制对此物的喜爱。
纪翊安没提为了这皮料费了多大一番功夫,因为这份贺礼实在寒碜,让他有些羞赧:
“我无甚拿得出手的东西,因为知道大姐姐对医术的痴迷,故决定送此物给大姐姐。”这表示他尊重纪筠作为医者的身份。
纪筠很快就冷静下来,让云霜收好这皮质针袋:“此物我甚是喜欢。”
纪翊安听不出这是不是一番安慰之语,但心中还是泛起愉悦。之后姐弟二人又寒碜了几句,纪翊安才离开了明和院。
云霜研究了一下手中的东西,迟疑了两三秒钟:“小姐,这东西需不需要奴婢替您扔了?”
因为庶出的缘故,她记得从前小姐一向不喜欢纪大少爷,曾发话他送来的东西扔了便是。
不过这次云霜还是决定问一下小姐的意见,因为这东西似乎费了不少心思。
纪筠又是疑惑又是不解,问:“为何?”
云霜将她之前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纪筠努力回忆了一番,很可惜她已经不记得她曾经说过这话了。
不过这么好的东西,还是不应该扔掉。
“不扔。”纪筠斩钉截铁的说了句,旋即道:“以后这条规矩作废。”
从前她对纪翊安有偏见,其实很大原因是因为纪曼曼的误导。
云霜看得出小姐对此物的喜爱,当即应下。
……
“皇帝还未将虎符还你。”苏沐皱起眉,沉声道:“难道他并未打算将虎符交还给你,而是要派监军?”
玄甲军是楚明霁一手带出来的,这些是他最好的战友,最强的后盾,陪他出生入色多年,其中的感情无法轻易割舍。
楚明霁保持着一贯的冷静,理性分析:“我和纪筠成婚,纪大将军手中还握着兵权,皇帝怎么会不怕。”
楚、纪两家联姻,从此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得到他们的助力,等于同时得到两家兵权的助力。
文昭帝寿元将近,他当然会怕。
怕犯上作乱。
怕江山易主。
这符合文昭帝的疑心和手段,楚明霁求这么婚事,唯一的条件就是交出手中的兵符。
当日楚明霁交的很坦率,表现出一副为了女人对兵权满不在乎地的样子,实际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总有拿回来的一天。”楚明霁对此事颇为确定,他翻看着手中的聘礼单:“我时间不多了,宣德侯马上要抵京,当务之急是趁着皇帝对静王的不满,将三皇子推出去。”
“这件事,我让我爹去。”苏沐头一次有一种大事将近的感觉。
“我爹还挂着个‘国公’的头衔,是中立党的一员,想要说动一位朝廷官员不难。只是这人选,我们肯定要从中立党中选,还得是一位为官清正的元老……”
“林太尉。”苏沐和楚明霁几乎是同一刻想起此人。
林太尉曾是天子的老师,在朝中颇有声望,同时也是中立党。
他如今年事已高,似乎并不在意将来的储君是谁,故而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楚明霁和苏沐都知道,想要撼动这样一个人有多难。
“他会帮我们的。”楚明霁不知想起了什么,评价了一句:“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
苏沐了然:“我们只要将显王的幕僚是胡人的事透露出去,趁着皇帝想要打压静王的心思将三皇子推出去,这是最好的时机。”
三位皇子中,景王早已被排除在外,显王有通敌叛国的可能,目前就唯有静王可堪此重任,但他过于信任宣德侯。
文昭帝只要在此事适时提拔三皇子,就能以此来打压静王,告诉他他并非唯一的选择。
这样一来,静王为了帝王,定然会以文昭帝为首。
这对于皇帝来说,又何尝不是个机会。
这事由林太尉来提,文昭帝不会有任何怀疑。
苏沐对楚明霁的这些剖析在信中掀起不少波澜,如果不是他对楚明霁了解,肯定会认为他背后还有什么调查消息的组织。
因为楚明霁知道的实在太多了,对朝局的分析、皇子身边的重要人物的了解、对林太尉这位元老的了解,都超出了他的认知。
不过苏沐还是没有多问,这是他和楚明霁保持的一贯的信任与默契。
……
时间如潮水般流逝,对于即将到来的大婚纪筠心中的忐忑一日胜过一日。
这一日,纪筠收到了迟来的聘礼。
这些东西本该在定亲那日就该送来的,只是当时他们刚从淮州回京,皇帝赐婚的仓促,让人没有准备的时间。
不过现在也不晚,这十几箱的聘礼是楚明霁亲自送到纪府的。
他表现的是如此张扬,好似要叫天下人知道,他对她的心意。
一路上围观的百姓如长龙一般,纷纷对高踞于马上的楚明霁道贺。
这都说聘礼的多少决定了男方对女方了重视,刚赐婚那会儿还有人认为楚明霁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圣命难为。
因为纪筠昔日在上京城的名声实在不怎么样,他们想不明白楚明霁为何会喜欢她。
可如今却打了不少人的脸,因为这些聘礼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将军府中全部的积蓄,楚明霁将这些都送给纪筠。
这足以表明楚明霁对纪筠的珍重远胜于自己。
如此诸多财物送到纪府,几乎让整个纪府之人惊掉了下巴。
纪彦和温氏看到这些财物,眼睛都瞪圆了,他们根本没想到,楚明霁对纪筠是如此的重视。
要知道,上京城中最隆重的一场大婚都未有如此大的阵仗。
这对于爱慕虚荣的纪曼曼来说,无疑是一种深度的打击。
从前,她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付出如此之多。
那人还偏偏是她从小到大最看不起的姐姐,着实讽刺。
这些是送到纪府的东西,温氏看到楚明霁的一瞬间,眉眼中的笑意很深:“楚将军,这些,都是给我们的……?”
楚明霁冰冷地眸子瞥向他,言简意赅:“不是给你们,是给她的。”
这个“她”咬的很重,让温氏有一瞬间的错愕,纪彦也同样没明白他的意思。
没等他多问,下一秒楚明霁就道;“将这些都送去西院。”
纪彦下意识阻止:“楚将军,这不妥吧?我们好歹是那丫头的长辈,她是我们从小养到大的孩子。”
纪彦用这个长辈的身份,就是想要说明,这聘礼理应由长辈来决定,纪筠是他们一手带大的。
谁知,楚明霁只是沉默了几秒钟的时间。
而后,他抬起头,冷峻的眉眼中不带任何笑意,淡淡道:
“哦,我已经书信问过岳父大人了,岳父大人他老人家回信说。”
这还未成婚,楚明霁已经一口一个‘岳父’叫上了,直接刷新了面前这些人的认知。
“这一切都由纪筠来做主,他不做干涉。”
楚明霁补充了一句:“哦,岳父大人还说了,他对我这个女婿很满意。夸我不仅人长得出尘俊逸,在沙场还骁勇善战,还他将女儿嫁给我很放心,”
最后他无奈地摊手:“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将这些东西送到我夫人的西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