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

    保镖一侧身,季凫朝她招手,灯影下他淡然笑着,桌上摆着一束白玫瑰,将他的肩臂挡去一半。

    起身而来时,皮鞋踩在地面嗒嗒作响,成了全场的焦点。一只手轻搭在禾绾肩上,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抽走她手心的支票,对撕成两半。

    “等你好久了,芙儿,还不过来吃饭?”

    禾绾确实还没吃晚饭,真有点饿了,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纸碎就飘进了垃圾桶。

    “垃圾还拿在手里干什么,嗯?”

    “额…”禾绾盯着他。

    向南熹却微微一笑,“恕我不识,这位是?”

    “额…”禾绾正欲介绍,季凫却牵过她,转头问她:“芙儿,这是你的朋友?”

    “额…是吧。”禾绾一连“嗯”了几声,季凫的手掌从她腰后滑到腰侧,看似替她撑场,实则让她不安。

    “既然是芙儿的朋友,那就一起吃个饭吧。”他语气没变,却叫人觉得他不太诚恳。

    向南熹看了眼被扔进垃圾桶的支票碎片,又扫了一眼贴在禾绾腰侧的手掌,笑道:“不了,今天没空,改天吧,数字我记下了,支票一会儿我再叫人送过来。”

    “不必,我们明天在京都还有行程,恐怕没这么赶。”

    前半段听着不对劲就算了,后半段更让人觉得他沉了脸,禾绾抬头,见他的表情依旧温和有礼,更加不安了。

    向南熹微笑着耸耸肩,无所谓道:“禾绾,你总能出乎我的意料,今天确实没空,改天吧。”

    “好。”禾绾点点头,等向南熹一离开,季凫招来侍应生点了几个菜,气定神闲地拿起菜单翻看。

    “芙儿,你惹什么麻烦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没什么事。”

    “那刚刚是?”

    “如你所见,你替我撕了一张价值不菲的支票。”

    季凫轻轻一笑,身体微微前倾,眼窝深邃,浓密睫毛在灯影下颤动,扫落眼尾的深情,刹隙间一笑,很容易让人沉浸在他专注的眼神中。

    “你…现在很缺钱?”

    “以前缺,现在已经不缺了。”禾绾埋头吃着,划拉着手里的刀叉。

    后来吃完饭擦擦嘴就要走,“这顿你请。”

    “当然。”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肩背极其纤弱的一个女人。

    他一招手,远处的保镖颔首过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资料。

    “季少,这是您要的信息。”

    “有什么特殊情况没有?”他翻动着这些资料。

    “季老爷子当年撤走了医院的那几个人,不到两年,那两个老人就去世了。季小姐前后欠了一笔钱,升学到京都后,一次性还清了这笔钱,据我所知,她当时跟一位虞性男子在交往。”

    “有他的资料吗?”他神情冷淡。

    保镖赶忙将另一份资料递到他手上。

    他翻开一看,逐渐蹙了眉头。

    “季小姐和这个男人分手后,到了加州,七天前刚回来,向这个男人还清了所有债务。”

    “好,我知道了。”季凫将资料合上,一起身,立在不远处的另一个保镖也动了,身后两个专业保镖如影随形,跟着他上了电梯。

    支票是第二天早上送到禾绾手上的,向南熹的助理再三鞠躬,希望她确定返美行程后告知于她,她好向向南熹汇报。

    禾绾没有刁难人的习惯,她答应助理的要求,不过也无法向她保证确切时间,只告知她会尽快离开。

    她起的不算早,但还想吃个早饭,到餐厅用餐,正好碰见季凫。

    他一如既往笑得很优雅,问她想吃什么,在加州待了几年,吃早点的口味有没有变?

    她说没有。

    他便替她点了,又问还要添点什么?

    她说不用。

    两个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吃着早饭,窗外雪映晴光,餐桌上偶有食物的热气。这是七楼,从这能看到窗外山林消融雪景,白中带绿,又带褐,热闹的,精彩的,冰冷的颜色。

    禾绾突然打个寒颤,季凫抬眼,“怎么了,怎么穿这点就下楼了?”

    他紧张地捏捏她的手,发现根本不是热的,打算叫人上去拿毯子。

    她赶紧说:“不用麻烦了。”将搭椅背上的披肩披上,拢了拢长发。

    “我不冷,真的,吃饭吧。”她将手抽回,捧起碗勺埋头喝粥,虽然她现在饥肠辘辘,却食不知味,不敢再看窗外的景色一眼。

    “真不冷?”季凫坐回对面看着她。

    “真不冷。”这时桌面手机响起,她看了眼号码立马挂掉,又摁了静音。

    手机晕晕震动,季凫盯着她,“不接么?”

    “不接。”

    “找你麻烦的人?”

    “不是。”

    “那是债主?”

    “嗯…算是吧,以前的债主。”她低头喝粥。

    “以前的债主,他还找你干什么?”

    “可能他觉得我的债还没有还清吧。”

    “需要我帮忙吗,芙儿?”

    “不用麻烦,我自己可以处理,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这就吃好了?”

    “嗯。”她放下筷子,抓着那只震动的手机离开,到了雪林里接通,对面声音快而厉:“到华盛3501来见我。”

    “我为什么要去?”

    积雪从枝头消融,窸窸窣窣的下泄之声,她肩上落了几滴雪水。

    那头停顿了一两秒,“你欠我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三年前,在加州。”

    上午十点多,暖阳穿透树叶,景观林的雪落越落越快,落了她一头的雪水。

    她走出景观林,立在一面水景喷泉前,冬日暖阳的雪里,很少有鸟类,大概是酒店里的冬禽。有点像鸽子,灰的,白的,在岩池边轻巧地跳着。

    她伸手逗其中一只,楼上,季凫正好在立在窗边看她,她也没察觉。

    “是你不顾我的意愿。”

    “我只问你,是不是你向向南熹透的消息?我要你亲口回答我。”

    “是。”

    那头又停顿了片刻,“我再问你,当年你在花店门口就认出我来了,是不是?”

    她的心也跟着停摆了一两秒,手边的冬禽跳得更远,她立在原地。

    “是。”

    那头传来笑声,她似乎能想象到他狰狞的表情,“到3501来。”

    “不,我为什么要去?我欠你的已经还清了。”

    “你欠我的可不止这些。”窗外京都冬景,酒店里的一切都显得无趣,他的目光冷肃平静。

    “你和你未婚妻之间的误会,是你一手造成的,我不对此负责。”

    “你又拿了她的钱是不是,这是几次了,赚得盆满钵满了吧?”他又在冷笑,答非所问,声音渐低渐沉,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三年前你选择拿钱留在加州,既然留在加州,又TM跑回来干什么?还了债又捞一笔更大的!禾绾,你很好!”

    “虞舜英。”

    “闭嘴!到3501来,现在!”

    禾绾收到一张照片,那夜在酒店,暧昧灯光下,玫瑰花瓣遍地都是,他一臂环着她的腰,唇吻在她耳畔。而她完全不省人事了,睫毛盖着眼睑,泛着光泽的长发顺着脑后流到地毯上,玫瑰花瓣夹在发间。

    她攥紧手机,指尖泛着忍无可忍的白色。

    “你真卑鄙,虞舜英。”

    “还有其他更精彩的呢,你感不感兴趣,嗯?从现在开始,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禾绾,看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卑鄙。”他挂断电话。

    …

    禾绾立在门前,裹了裹披肩,抖落身上的雪水,敲响3501的大门。

    门一开,虞舜英让了个道,她一进去,他便将门狠狠关上,笑了笑:“不是说不来?”

    “照片呢?”她落座沙发,盯着窗外车流。

    又到了早上,又过了一年,每次看到人世间的车流,总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是吗?

    虞舜英倒了一杯酒搁在她面前,她转头说:“照片给我。”

    “急什么,还有视频呢,你要不要一起看看,床上的你别提多迷人了。”

    他端着酒杯,微微一笑,弯腰凑上前时,笔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长在这样恶劣人的脸上,真是可惜。

    “你!”禾绾将他的脸打偏过去。

    他表情僵滞,眉尾稍微颤了一颤,冷笑道:“这就打人了?以前也没少做,没见你生气啊,录个视频记录一下,怎么就恼羞成怒了?”

    他满眼狂妄,喝了一口酒站直身躯,偌大影子罩在沙发上。

    她只觉够了,她受够了这些人,这些事!真的够了!

    她攥紧双拳,深吸一口气,问:“你到底要怎样,虞舜英?”

    一秒、两秒,他将沉默的背影留给她。他要怎样?他到底要怎样?!他自己也不知道。

    “向南熹说你有新男友了,怎么?又傍到金主了?在加州认识的?”

    “这与你无关,把照片和视频给我。”

    他的视线冷漠挪向窗外,远处景观林前是华盛大门,车来车往,达官贵人衣冠楚楚,以此为界。有时候,他真希望,就这么一直循环下去。

    “不给,我就走了。”她起身离开。

    身后“嘭!”的一声,酒杯砸落,光线变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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