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彻没有再往前一步,掉头回到何府,
皇帝要完何老爷子的命,给人留了一口气。
累世医家老爷子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毒中得蹊跷?恐怕是下毒的人正在敲打他呢。
何老爷子没有查出下毒之人为谁,倒是见自己缠绵病榻,儿子除了来他面前看望他这个老父亲,还总是在下朝之时往外跑。
三日之期已到,何彻再次被皇帝的人相当于“押送”般“请”入宫中。
"何彻,你可曾想好了?”
皇帝威压不减,反而用关怀的语气:“你家老傅可安泰?”
接着是不不清不缓的语气,”朕这次下毒,还念在你家是累世医家,能自己将自己救回来,若朕下次举的是刀呢?什么样的草药能把人切断的脖子接上?”
皇帝的话,是个人听着都发麻,何彻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皇帝从来就不是什么草包,从前他没有心腹,没有实权,便装作傻子一般在整个朝廷之上当一只假装顺从的老虎,没有人牵着皇帝走,是皇帝装作“愿者上钩”。
这位九五之尊每天都在等,等适合他的棋子,等适合他称手的爪牙。
而封茗和他,终于被他等到了。
可这位皇帝,不止学了卧薪尝胆,更学了过河拆桥,出尔反尔!
跪在地上的人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这三日,他找尽了借口不见封茗。
开口声音嘶哑,何彻问:“陛下,可否告诉臣,为何突然就不应了?”
平头百姓,达官贵人,他们为了皇帝的命令拼了,也为了自己的关系能够在世人眼中光明正大。要不说世人说他们的才华绝伦呢?这么难的事情他们就快要办到了。
不明白,皇帝为何又不允了呢?这明明与朝纲无害,于民生无害。
皇帝眉眼微皱,闪烁几下,“因为此事惊世骇俗,在朕的朝上,朕的两名左右手竟然是断袖!此事一旦公开,即使于律法无错,即使有人理解,但延朝延续几百年,从未出现过承认断袖断袖的皇帝!两个男人,如同做了夫妻一般,朕过不了这道坎!”
皇帝大声呵斥,何彻沉默半晌,突然抬起头,眼中出现了希冀。
”既然陛下过不了这道坎,陛下不想让自己的部下在朝堂之上有相互爱慕之情,那臣有一计,可解陛下之忧。
皇帝盯着何彻,见那神情却不是要松口,疑惑道:“你可清楚朕说的是什么?你又有什么计?”
何彻沉声::“陛下眼不见心便可不烦……”
他闭了闭眼,接着毫不犹豫:“臣!可辞官!永不入陛下之眼,若陛下将来有和烦忧,臣只出计,不占功禄,鞠躬尽瘁!”
砰!仿若平地一声惊雷,响彻整个大殿。
“你简直就是疯了!”
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臣子。
一个得皇帝青眼加信任的人,马上就要被他提为当朝丞相的人,一个不到三十岁要被他提为丞相的人,一个将来可能成为两朝元老的人,因为一个封茗,什么他可以永不入朝!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何彻嗤笑一声,这算什么疯?他只要封茗。
“陛下,政令可以不颁,原先的一切都可以作废,臣辞官,臣不愿和封茗分开。”
男人跪在大殿的地砖上,背脊却挺得笔直。
黑夜,何彻被皇帝扣留宫中,依旧在皇帝殿前跪得笔直。
天子刚刚拂袖而去,半个时辰之后,皇帝近侍来报,府中奴婢死了三人,
“何大人,陛下说,每半个时辰便死三个奴婢,凑齐一个时辰就断您亲人一臂。”
“呵──”
何彻的脊背在此时开始弯了,男人低下头,开始哈哈大笑,像是癫狂一般。
知道跪着的人笑够了,他嘲讽开口:
“皇帝吊着我亲人的命,是不是我与封茗断了,就要往我身边迎哪家的姑娘了?”
“何大人很聪明。”
视人命位子草芥,这就是当初两个人走了眼、瞎了眼看上的君王!
好一个运筹帷幄的君王!
好一个草菅人命的君王!
膝盖已经跪麻了,何彻踉踉跄跄地走出大殿,只在大殿内留下那句让他一生都痛彻心扉的话:“还请皇帝‘开恩’……,总个理由让我与封茗说清楚。”
皇帝的近侍点头,“何大人想通就好,只是别耍什么歪心思让封老五知道,陛下这三日已经派人去了展州,不说引起什么大乱,但是让展州那边神不知鬼不觉死个封家的人还是可以办到的。”
“何大人,您只要记住一点,陛下,从来都不是从前世人眼中的陛下。”
是啊,从来都不是世人眼中陛下,这是一个蛰伏多年的陛下。
——
何之柔,傅之廷,小无儿在薄薄的雾气中,跟着何彻走出了殿外,后来见到的,就是邹青说过的那些事情。
封茗。在回到展州的时候不到一年就殒命了。
皇帝见此事已了,就彻底撤掉了对何彻的监管,以此作为对何彻从命的“奖励”。
殊不知,在封茗来到李茹的婚宴上的时候,何彻就已经疯了。
何彻恨自己无能,皇帝不久之后又要对邹家下手了,他恨,根本就不能和邹青说,说了死得更快,邹家有封家斡旋,想来能活命,可何家,手无缚鸡之力,那日,何彻是一眼都不敢看封茗。
不看,心脉就如同断了一般,呼吸都似呕血。
诚如邹青所说封茗在回到展州不到一年就已经去世了。
何彻知道这件事情是在下朝之后,整个人连夜狂奔,第五日到达展州。
当夜,何彻用香迷晕守灵之人,在灵堂前守了封茗一夜。他跟着封家的人上山,装作仆从祭拜,又在半道上隐去。
是夜,何彻将封茗挖了出来。
丧心病狂般将人带回延都。
他一开始没想过让封茗起死回生,他只是觉得他们两个应该在一块,死了也应该在一块。
看清了皇帝的脸孔,何彻自有办法躲过皇帝的眼线。
他用了香料,封茗的身体不腐,却再也没有血色了。
后来,便是遇到了来延都的巫神,何彻便开始盯上自己的女儿,以让何之柔的魂去养封家的魂。
再后来,何彻在福和居的柳树下建了一个屋子,将封茗停放于此。
有用泥土在柳树根下裹了厚厚的泥土以保证柳树存活。为了让柳树时刻保持生机,何彻还专门配制了一种药方塞进不接地底的裹着柳树根的泥土。
而后,便是准备瞒着邹青用自己女儿的魂血来滋养封茗那早就不愿意回来的灵魂,
而此时,就在三人看着薄雾中那正被巫神施咒的小小团子,那是小时候的何之柔。
树枝上挂满了铃铛,夜幕之下,小小的孩子被喂了安神的药,任是耳边头顶的铃铛叮当作响也还是呼呼大睡,就连指尖被刺了一针取血都没有丝毫要醒来的征兆。
在那巫神跳舞之时,何彻跪于身旁,手中拿着封茗的信物捂于心口。
短短五年,他已经由能怜惜下人性命的并向皇帝低头的铮铮铁骨之人变成了一个草菅人命的如同当今皇帝一般的人。
他现在心境已不复从前,如今只恨,当初何府的人死光了,他自己死掉了,要是能换回封茗的命就好了。他已经有五年没看到他骑马,没看到他笑了。
正在被巫神施咒的女儿不经意进入他的眼帘,心间闪过一丝怜悯,然而很快她就握紧了封茗的信物,若是封茗在,若是封茗与他共度一生,他们两个都不会有自己的亲生骨血,或许两个人回去收留流离失所的孩子然后幸福美满地过完这一生,而不是他在这里一个人人不人鬼不鬼地煎熬。
都是他父亲那碗精心调制的药,放进酒里,他把邹青和李茹都看成了封茗。因为他父亲,他把邹青拉下了水,把李茹拉下了水,把这些不该来到这世上的人拉下了水。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那就疯下去吧,只要能再见到封茗就好。
这孩子本不应该是他的骨血,他原本应该没有骨血!
“别怪我……”
“对不起……”
这两句话都是对封茗说的。
巫神一只在月光下跳,也不知为何这么大动静都没有人注意。
在最后一步的时候,巫神问何彻:”何大人,我将要了您的心愿,您也要了我的心愿,这可是两条人命,再加上我的半条,我想要的东西,您可寻来了么?”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做到了?”何彻幽幽道。
然而看在眼里的三人却是没有清楚雾中两人的这段对话,
这巫神,不是只图钱财吗?他与何彻交易的,她/他们三人是看在眼里的,巫神要的钱财,何彻早就给足了,这次要的,是什么东西?怎么就说到要搭上这巫神自己的半条命?
巫神没有马上进行最后一步的施咒,而是让何彻将东西拿出来瞧瞧并放心。
何彻波澜不惊,从袖子里缓缓掏出那东西。
在薄雾中看清何彻手中的东西,何之柔在震惊中上前一步,睁大了眼睛。
”这是……,阿娘的青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