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

    夜幕降临得很快。

    陈之和孔嘉玉躲在村口的梧桐树上,借着层层叠叠树叶的遮挡,冷眼瞧着这场葬礼。

    “咚——”

    “阿乐啊——”

    哭婆这次没打头阵,取而代之的是壮汉,他念着听不懂的咒语,声音忽高忽低,手里捧着个白色的碗,发出的声音刺破黑夜。

    他一边走,一边将碗里的东西泼出来。

    是血。

    孔嘉玉险些叫出声来,被陈之死死地捂住嘴巴。

    与白天那场葬礼相比,这场葬礼竟然多了一副黑棺。可明明只死了一个人,不是吗?

    “跟上去看看?”陈之提议。

    孔嘉玉其实不太想去,他比较想先去找找学姐,毕竟这村子这么邪门,学姐一个女孩子肯定会害怕。

    陈之要是知道他的想法只怕是要发笑。关鸠害怕?不如说是兴奋比较合适。

    关鸠其人,对于妖魔鬼神一类事情向来感兴趣,可以说是有种奋不顾身的求知欲,不然也不会满世界地跑,企图找出父母去世的真相。

    陈之有时候会想,她是不是已经触碰到了真相的边角。

    没等孔嘉玉点头,陈之率先跟上送葬的队伍。

    前面的棺材里依旧在往下流不知名的黑色液体,流出的痕迹淌在地上,像一条阴狠的灰蛇。

    后面的抬棺人小声说:“我怎么感觉这棺材这么轻啊?”

    队伍突然停滞。

    壮汉发话:“闭嘴!”

    “啪——”旁边立马有人冲上来给说话的抬棺人一巴掌。

    抬棺人半张脸都肿起来,但是并不服气,“族长,这棺材重量就是不对。我抬了这么多年棺材,装死人的棺材有多重我难道不知道吗?”

    另外几个抬棺材的纷纷附和。

    壮汉面露疑色,却不敢停留,只说:“继续。”

    “砰——”后方的抬棺人突然摔倒,黑棺就这么摔了一个角,大概是棺材太重,剩下的人不受力,整个都摔下来,棺材盖都被摔开了。

    壮汉大怒:“谁钉的棺材?!”

    祝老四惊呼:“不可能!我亲手钉死的!”说着,就气冲冲地跑到落地的黑棺面前。

    “人呢!怎么是根木头?!”

    正是他亲自从柴房里抱出来的那根木头。

    “你的障眼法不管用了?”孔嘉玉问陈之。

    陈之给他一拐子,冷笑道:“还说,要不是我,现在就是你躺在里面了。临时画的东西,想要什么准头?”

    孔嘉玉一阵恶寒。他敏锐指出:“九枚铁钉,这是想让我死翘翘啊。”再仔细对比前面的黑棺,“铜钉往生,铁钉向死,一生一死,阴阳相替。”

    “这是想续命啊。”孔嘉玉沉声道。

    原来如此。听过孔嘉玉的解释,陈之终于了然。

    就见祝老四号啕大哭:“我的儿啊!怎么这么命苦!”

    死的原是他儿子。

    想起哭婆的唱词,他儿子也叫“阿乐”吗?

    祝老四抓着壮汉问:“族长,您可得帮帮阿乐!他可是您看着长大的啊!您就再给,再给他一次一次机会好不好!我知道,您家里,家里不是还有一个,求您了求您了。”

    壮汉一把将他踢倒在地,骂道:“废物!你把他俩关一起,跑了一个,另一个还能自己留在那里不成。”

    停了这么久,唢呐班子和哭婆都累了,派人来问:“主家这事还办不办?”

    壮汉瞪了趴在地上的祝老四一眼,发话:“办。”

    就这么一个字,宛若千斤重,将祝老四钉死在地上。

    “我的儿啊——你命苦啊——明明再等两天就能——”

    听到他乱叫,旁的相干的,不相干的都冲上来捂嘴。像是怕他说出什么秘密来似的。

    祝老四使劲挣脱开捂住他嘴的手,他几乎要哭干净所有眼泪,最后只呐呐道:“没有人,没有人动物也行。只要我的儿子能再活两天,再坚持两天就好。”

    壮汉不知何时点上了一袋水烟。此时正沉默地望着那顶完好的黑棺,吞云吐雾,满脸愁容,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早晨自己刚下葬的侄子。那也是这样一顶黑色的棺材。或许祝老四说的对,没有人,动物也行。

    说着,祝老四就要回家,用来招待来访宾客的鸡鸭还没来得及宰,他迅速的跑回村子里,又迅速的跑回来,手里提着一只大白鹅。他用了狠劲儿,将大白鹅劈晕过去。

    壮汉眼里闪烁着不明的光芒。“这能行吗?”他说,“从来没人这样干过,要是活不成,你可就彻底没儿子了。

    祝老四发了狠,说道:“要是不行,就权当我没有儿子!”

    就在陈之和孔嘉玉蹲得腿麻,快要坚持不住,从树上掉下来时,这第二场葬礼终于进行到了高潮。

    该挪地方了。

    陈之一个眼神,孔嘉玉就知道该跟着他走了。

    这回用不着孔嘉玉放血,陈之从树上折下来一根树枝当笔用,就着还算是平整的泥地作纸,重新补画了一个闭着眼的小人。

    孔嘉玉脸色僵硬,质问道:“刚才在柴房里你怎么不这么画?”

    非要他放血是什么意思?

    陈之一脸正色:“人血和泥巴还是不一样的,这地上的东西坚持不了多久,还是人血好用。”

    “废话。”泥巴满地都是,哪能比得上你孔哥的血好用。他不忘吐槽,脸上却是一片骄矜之色,“你是不知道我的血有多珍贵。我们孔家可是——”

    他不说话了。

    他又说漏嘴了。但是陈之已经习以为常。

    孔嘉玉姓孔,外家姓巫。巫家自不必说,出了名的风水大家。单说他这姓氏,孔,也是本地的大姓。

    这人嘴上没个把门,时常说些有的没的,虽大抵都是真的,但他也无处求证。况且就算真的求证了,握着他的把柄就是握着孔家这种大家族的把柄,对于陈之来说反而不安全。

    走到类似于坟地的地方,队伍终于停下来。被关进棺材里的大白鹅或许是醒了,一直闹腾。

    坟包之间有一个约能放下两副棺材的大坑。这是要将两副棺材一起合葬的意思。

    就见壮汉大手一挥,众人齐心协力,将两副黑棺放进坑里。他手里一直捧着的那个白色的碗终于派上了用场,随着哭婆的叫声。他开始有节奏的敲打。

    “咚——咚咚——咚——”

    这是把白碗当成木鱼用了。

    他们开始围着那个大坑跳舞,动作僵硬而诡异,像一群提线木偶。

    壮汉口里说着陈之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似说若唱。

    陈之回头一看,孔嘉玉却仿佛是听明白了。他面色凝重,带着几分看不懂的复杂。

    陈之问:“你听懂了?”

    孔嘉玉点头。

    “这是方言?”没等孔嘉玉回答。陈之先否认了自己这一想法。南城的方言和他们那边相差不大,就算是少数民族,也不能一个字都听不懂吧。

    果不其然,孔嘉玉摇头,“不,不算是。”

    片刻之后,他又点头,“说是方言也没错。”

    沉思片刻,组织了一会儿语言,他才解释道:“说起来很复杂,你就当是一种方言吧。是一种几乎已经灭绝了的种族的语言。”

    陈之敏锐的注意到他甚至不用“民族”来形容。而是用了“种族”这个词。从生物学上来讲,“种”这个字很特别,我们常说不同物种,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嘴里的种族,可能并不是人类?陈之脑洞大开。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孔佳玉不愿意说,他也懒得问。他只想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长生者,天地之极也;生命者,血肉之躯也。求长生者居于长生河前,长于天地神明之下,大慈大悲羽神,佑我族类,得享长生之福泽——拜——”

    孔嘉玉翻译完最后一句,就见原本围成一团的人群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果真拜倒了。

    陈之觉得他这话耳熟。在哪里听过呢?他仔细回想。

    梦里。他在梦里听过这段话。梦里那个名叫巫姜的巫女,作为鸟族的祭司,曾经用过这段话企图为鸟族求得长生。

    如果博物馆里能出现本应是他梦里才有的发冠和长袍,那么孔嘉玉嘴里的“种族”。是否指的是鸟族呢?陈之想。

    他们沉默地旁观着这一场看上去不像葬礼的葬礼。尤其是对于陈之来说,他不得不将这一切和梦里河旁的祭祀相对比。虽然二者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就凭这句祭词,这场葬礼莫名的就成了一场小型的祭祀了。

    等人都走光了,孔嘉玉来了主意。“我们去看看吧。”他提议。

    “看什么。”

    “看看棺材里有什么?”

    “能有什么?死人呗。”

    陈之开始有些恐惧,毕竟若这真的是一场祭祀,他不得不又想起那个还没完结的梦。作为那个逃出来的祭品,他真的逃出来了吗?

    还是依然在做梦呢?

    “虫子!”孔嘉玉尖叫。

    陈之吓了一大跳。“什么虫子?”

    “呐。”孔嘉玉递给他看,“有虫子飞在你身上了。”

    陈之既埋怨他大惊小怪,又埋怨他异想天开,“你想掘坟?用手吗?”

    刚才的大坑已经被人填了,冒起一个小土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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