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医术极好，我这几日偶得风寒，身子很是不爽利，劳烦宋郎君帮忙看看。”君卿雪撒起谎来信手捏来，面不改色，自觉将手腕伸过去待他号脉。

    宋光自是认得这三位人物，没想到竟找到了自己。病体为先，宋光将手搭上她的经脉，“小公子客气了。”说完他便静静为她号脉。

    只不过这小公子脉象混乱，体虚非常，他行医尚浅，第一次遇到这种脉象。脸上经历了凝重，疑惑到看到她时的怜悯。

    这眼神着实让君卿雪感到不解。前两种还能意会，可他看她一脸怜悯咋回事儿？！

    “宋郎君可看出什么名堂了吗？”

    宋光在屋内行了几步，手抵着下颚，最终站定有些难开口：“小公子脉象紊乱，恐有体虚之症啊，如果方便的话，我会为你开一副滋阳补阴的方子。”

    慕予噗地把嘴里刚喝下去的茶水喷出来，捧腹大笑，“多给他开几副，药钱我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君卿雪一脚把他踹到地板上强行让他闭上嘴。对上宋光略微惊呆的目光，她咬牙勉强扯出一笑，不过怎么看都不觉那笑里带着善意，“大夫莫不是看错了，我肩能抗手能提，斗殴打架样样都行，干仗骂人哪个不会。宋郎君，麻烦你再说一遍。”

    宋光嘴角抽搐，这位小公子着实有些彪悍啊，想了想还是依她：“方才可能是我诊断错了，不过小公子还是要开些药调养好身子。”

    “不用了，我恰巧也略懂一些医术，今日过来是想采买几味药材的。”君卿雪这才提及正事。这些日子她带的药材吃的差不多了，几乎每日墨尘都会煎了药让她喝下。

    虽然作用微乎其微。

    “什么药材？”

    “决明子，苦藤果，千樟木，夏枝......”

    这让宋光有些犯难，有几味药材他现下没有，“小公子不妨过几日再来看看，等我从城中采购些回来。不过......”

    “说。”

    “不过你们若是急着用，扶桑山上灵药灵草茂盛，你们想要的草药可以去山上碰碰运气。”

    这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镇民们都对他们严防死守不准进山，他倒是一股清流。

    君卿雪眯起眼，凑近身前：“宋郎君，你对扶桑山倒是了解的多一点啊。”

    宋光拱手道：“不瞒三位，我这人一心学医。也是听闻扶桑山上有很多灵药灵草故去过山上几次，便知道的多了。”

    他倒是坦诚的很，君卿雪坐回原位俨然一副想要与他促膝长谈的样子。

    只是那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好像在打着什么算盘。

    “镇上的人都畏惧扶桑山神，可你胆子倒大得很。”

    宋光倒丝毫不见慌张，只道：“我向来不信佛鬼蛇神，扶桑山的确去过几次，回来也是毫发无伤。不过山间常起雾，即使是在白日，仍会被朦了眼睛。”

    他语速平缓，缓缓道来好像登扶桑山于他而言如履平地般简单。慕予一听他知道些扶桑山的情况，可算找对人了。

    “那为何那些个青年壮汉会死在山上了呢？”

    宋光愣了下，看向这位有些冒昧的小郎君，随即掩声笑道：“我怎会知道。不过我观你们衣着华贵，身份尊贵。若是想找我调查扶桑山命案一事的话，你们可以找我。”

    “三个月前，下了一场大雨。山间白雾稀薄，我去了趟扶桑山采药。恰好就是他们开山的前一天。我采摘完草药又下起了细雨，我躲进一处山洞，待雨停了后下山回来。”

    “就只有这些了？”慕予冒头发问，这听起来太平常了。

    “是的。”

    “我这位好友说话多有冒犯，宋郎君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君卿雪笑眯眯将慕予拉在身后，对着他道。

    慕予在一旁气鼓鼓抱胸看向别处。

    宋光倒不是很介意，只道慕小公子性情直爽。正要走时，药铺外便传来一阵鬼叫，声音尖锐疑似疯癫。

    事实上，门外确实来了个疯子。

    那疯子双目布满血丝，发肤脏乱不知是从哪个乞丐堆里出来的，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恶臭。四下聚集的镇民一个个都面露嫌恶，眼神毫不避讳。

    “邓磊他也是之前跟随开山的那批人的，只不过十七个人就剩他一个回来了，不过也疯了。”宋光解释道。

    “山上有妖怪山上有妖怪，他会把你们都吃了的，都吃了！把你们的肉咬碎，鲜血撒一地！死了，都死了！你们也会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邓磊始终如一重复着这句话，嘴里没一下停歇。

    这番胡言乱语立马引得众人唾弃，“若不是你们执意要进山惹怒山神，岂会得如今的下场。十七个人死的死，疯的疯，还想连累我们，当真是活该！”

    “谁说不是呢，要说他们上了山后啊，我这心一直放不下。晚上还总能听到山上一些奇怪的声音，不知道他们都经历了什么。这太可怕了，还好我当时听了老丈人的话没有跟着去。”

    “就那李家媳妇儿还想撺掇我们上山救人，开玩笑他们自己找死还要拉上咱们垫背。”

    “要知道，那可是神啊！”

    “人怎么能和神对抗，就李诞媳妇儿拎不清。”有人追着说。

    “李诞憨厚老实，平时对街坊邻里也想相当照顾，说到底就不该把路开在扶桑山。”

    ......

    君卿雪听明白了大概。

    李诞三个月前随开山的队伍去了扶桑山后再没回来，他妻子心生担忧便想找人上山救人，可没人理会她。而她一个妇人是断然不敢独自上山的，拖着拖着，一个月过去了，人肯定是死了。而邓磊不知因何躲避了灾祸，看到了妖怪惊吓过度疯了。

    她眨了眨眼，眼下——

    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按理说她应该向当地官府请求翻阅百月镇案卷，可又实在不想和政事搭上关系，这会很麻烦。

    只好亲历亲为，先走访李诞家。而慕予被她安排去看着邓磊，或许会有什么线索，当然她还有其他考量。

    没想到世间还有那么穷苦的地方，即墨城的繁荣好似一点也没有影响到这里，它就像一座孤岛，封闭的，愚昧的，不自知的。

    她和墨尘来到李诞家中，可以说这是她见过的最破旧的屋子。屋内没有多少陈设，一家子过的清苦。

    李诞妻子名唤郝英，带着个七八岁的孩子。不过这孩子面色红润，精力也好，李诞一家虽穷的快揭不开锅倒是把孩子养的很好。

    道明来意后，郝英请两人进去，一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放。那孩子却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他们。

    不同于何又，她的资质平平。若是这辈子没能有好的机缘恐怕只能当个普通人。

    “你们是......要进山吗？”郝英磨搓着掌心缓解紧张，话音不大但任谁都能从她那双眼睛看出急切。

    君卿雪收回心神，朝她咧嘴一笑，“是啊，不过在去之前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只要你们能把我丈夫带回来问什么都可以！”得到了想听的回答她突然面色激动了起来，语气急促。

    君卿雪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屈着手指有一下没一搭的敲着桌面，好似不经意问一句，“这里，经常下雨吗？”

    墨尘立于门边听到她声音嘴角翘了翘，将视线投向外面。已经有小小的细雨在落着，不细看还不知道已经在下了。

    墙隙一根嫩黄的小草倔强地抽长。

    郝英怔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她会问这种问题。不过在短暂的迟疑后，她如实答道：“不是经常，只是这天气来的十分古怪。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下雨，有时候下的大了能把镇子都淹了。”

    “你相信山神吗？”

    这话好像没头没尾，然郝英只是短暂顿了下，便道：“自然是相信的，我听家中老人说过山神的故事。”

    “山神本是庇佑我们这一带的人的，可屠狐一事触怒了山神大人，自此镇上灾害不断，这是山神降下的惩罚，也是百月世代人都逃不过的命运。”

    君卿雪头微微低垂，眸色晦暗不明。

    “可是......”郝英说着掩面哭了起来，泣不成声，“饶是如此，可宋哥是无辜的啊。那日邓磊从山上下来，我着急心切从他那儿打听，那时候他还没有疯，还有一点神智，他说他们被困在了一处山洞，洞口被一块巨石挡住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能听到山里传来的凄厉的声音——”

    君卿雪想了想：“他们在求救！”

    郝英看向她的目光蓄积泪水和激动，可很快眼神暗淡下来，“连你一个外人都信了，可他们不信。”

    君卿雪：“他们？”

    大概是看娘亲哭得难受极了，那孩子替她揩了揩夺眶的泪珠，可那双眼睛更加通红。

    他们应该是指的百月镇民。

    果然郝英向她向她表明了一切。

    在邓磊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众人看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便纷纷前去询问其他人的下落。

    可当邓磊说出实情后，众人先是一阵沉默。

    每个人的表情不一样，可不管是不是为了官府下发的赏金，那些壮汉开山之举实是对百月利大于弊。

    本该为开山一事尽兴的镇民十分默契得将邓磊定为已经癫了的疯子。

    所有人不相信他。

    又或者说他们默许了山神的杀戮。

    神不会有错，有错的是他们。

    是他们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便抛弃信仰，是他们不听长者劝戒非要进山，是他们背叛了他们一直信仰的神明......当一件不可抗的事情毫无预料要发生，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当时站出来的第一人。

    参加了开山的壮士家人日日上门找邓磊讨要说法，更有甚者指明了就是邓磊编造谎话杀死了其他人，否则怎么可能就他一个人回来了。

    在多重的压力下，邓磊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