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惜蘅正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出神。自大新吞并北嘉已过去八年的时间,姜昔赫被封为嘉王掌管北嘉也有五年,近日他要回京都述职了,不知为何,姜惜蘅总觉着三皇兄此次回京有些不寻常之处。
每月十三是母妃定下与孩儿们一起用膳的日子,今晚便是了,父皇正好得闲,说也要来。巧岁托举着一件镶了碎珠的淡粉色赤锦长裙走进来:“公主殿下,今晚家宴您要提前入席,让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打扮个屁,那长裙腰身那么窄,每次穿都勒的生疼,腿也迈不开 ,真不知道为什么女人要戴这种刑具。姜惜蘅心下想着,嘴上也跟着立刻拒绝了:“不必了,拿我昨日穿的那条长裤来,上身就穿那个侧开襟的青色短衣吧,父皇允的。”
巧岁默然,转身去取。
想想也是难过,这么些年,没穿过几天舒服的衣裳。以前打仗的时候,是要戴甲胄的,这玩意可是比长裙还要难受。光兜鍪就有十来斤沉,姜惜蘅初戴时总觉得总有一天脑袋就会被压到两肩中间去,变成个无头怪。慢慢戴习惯了她又想,脖子准变短了一截,不过身上的铠甲压着肩膀也往下沉,脖子的长度能找平回来了,但是个子是一定变矮了的。
正想着,巧岁拿着衣裳进来了,姜惜蘅穿上衣服坐在妆台前,巧边为她梳头边道:“公主殿下,您这一身也忒不像个女儿家了,不然戴个什么首饰?”
“那便戴这对耳环吧。”姜惜蘅拉开面前的首饰盒最下头那层妆格,取出一个绒袋子,倒出来一对翡翠耳环——这还是她出征西黔的时候得来的。当年行军时路过一个采矿场,见矿工们恰好开采出一块上好的翡翠,说是费了大劲才开出来的,姜惜蘅看着新鲜,直接让人抢来,回京后找能工巧匠制成一对翡翠耳环打算献给母妃,结果母妃竟然嫌成色不好,什么成不成色的,不要算了,索性自己戴,这便是她人生中第一件首饰。
姜惜蘅从未有过或用过什么女儿家的玩意儿。征战沙场这些年,她身上披的是盔甲,手中拿的是长枪,夜夜看的是兵书、布防图,有时打起仗来,一个月都睡不上一个整觉。冬天的时候打仗,那盔甲披在身上跟冰坨子似的,捂也捂不热。没有能取暖的,手上脚上都是冻疮,有时忍不住抠破了,还没等结痂就又不知道撞到哪里,一汩一汩地流血;夏天的时候打仗更恶心,有一次晚上在放牧区扎营,那些牛粪马粪羊粪裹着热浪直往鼻子里钻,想闭会儿气躲躲味,但是没一会儿气不够了反倒要更大口地喘。现在回了宫,虽然到处都是香香的,但晚上睡觉还是时不时地会闻到那股冗长厚重的味道。
想来想去,最幸福的日子还是在丘山当学徒的时候。虽然很辛苦,要早起练功,还要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每天都排的满当当的,但因为有了一个人,让这段不算太苦的日子还多了点甜。只可惜父皇没让她幸福太久,没几年就上战场了。想到那个人,姜惜蘅突然鼻子一酸,自己的亲生父亲怎么忍心这么对待他唯一的女儿呢。
因为他是皇上。姜惜蘅的父亲姜广是当今大新的皇帝。大新建国三十二年,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先帝叶尘迎在位十年突发疾病暴毙,弥留之际将皇位传于第十子姜广。彼时姜广年方三十,已有四子,长子姜昔回,次子姜昔承,三子姜昔赫,和小女姜惜蘅。就在姜广登基前一年,长子姜昔回与父亲共同外出被伏,姜广幸运逃脱,而姜昔回却失手被擒,生死不明。皇祖父和父亲曾多次派人搜寻姜昔回的下落,可是始终无所获,渐渐地,大家也都当姜昔回已经死了,慢慢地就再也没人提起。姜昔回之母叶氏是先帝的亲侄女,因难产而死,加之姜昔回亦早亡,姜广即位后便追封叶氏为皇后,以表哀悼愧悔之情。姜惜蘅与姜昔承是一母同胞,他们的母亲顾氏在王府时便是专房之宠,后被封为瑾妃。姜昔赫是姜广外出游学时与一农户女所生,二人只一段露水情缘竟意外有孕,姜广便将其带回悉心照顾,只待农户女产子后就禀告父皇将其纳入府中,哪知农户女对姜广情深一片,不想他有丝毫为难,更不愿因自己的身份成为他日后前途的掣肘,生产后便悄然离去,未留下只字片语。姜广姬妾不多,但每一个女子都对他情深意重,因此即位后他再未纳妾,后宫之中只有瑾妃一人,二人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在大新是为一段佳话。
“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赫儿要是能赶得回来,孩子们今年就齐全了。”瑾妃笑道,“以往不是蘅儿不在就是承儿不在,赫儿这些年又驻守在北嘉,每每回来都赶不上中秋,今年我们可要好好聚一聚才好呀。”
“是呀,朕就是算准了日子宣他回朝,不出意外今晚或是明早就到了。”新王道。
姜惜蘅心下一沉:今年也是她近十年在京都过的第一个中秋。不过她现在可没空伤感这些,自三月前父皇颁布圣旨宣三皇兄回朝她便心生奇怪,以往述职都是三年一次,五年的也有,前年明明刚述过职,如今两年还未到怎的又要回来?况且刚又说是算准了中秋的日子让他回来,这又更是蹊跷。虽然北嘉已在大新统御下过了八年,但是始终小战不断,且在雁山那场统一大战后,北嘉境内百废待兴,前年三皇兄返京述职中还提到换防后军心不稳,打算要在北嘉设立中枢苑,千头万绪之下,怎么可能为着个中秋就喊人回来?不对,绝不对。
“上次三弟回京恰逢父皇命我南下处理公务,没得见上面,父皇母后和小妹都见了,我可是真真的与三弟近五年没见了啊,这次是一定能见到了。”二皇子姜昔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真想快点见到三弟一叙兄弟之情啊!”
“是啊,这次赫儿回来赶上蘅儿择婿,两个兄长一起帮着掌掌眼!”新王大手一挥,“孩子们的事该操持的都快操持起来,赫儿的正妻也去世两年了,这次回京也都一并办了吧!”
姜惜蘅和姜昔承互相一望,又各怀心事地撇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