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掉门前的灯,我乏了要休息,告诉王妃不必来了。”自宫中回来,姜昔承大踏步走进屋内将房门锁紧。转身来到内室,将西侧挂着的一幅画取下,墙面上露出一个四尺见方的小洞,上面立着一座佛龛,佛龛内供奉着一尊金漆坐佛。只见姜昔承将佛像轻轻一转,北边的书架竟慢慢沉了下去,直至与地面平齐,一间黑洞洞的通道就在眼前,姜昔承径直走了进去。里面竟是别有洞天,分明是一间暗室,一男子早已在那等候。
“参见承王殿下。”男子双手作揖,并未下跪。
“沈先生,这么晚了还要叨扰真是不好意思,但实在心下难安。”姜昔承道。
“承王殿下严重了,身为谋士,理应如此,这是在下的本分。”沈忆芿微微欠身,“可是为了嘉王殿下回京述职的事?”
“正是…也不全是,沈先生坐。”姜昔承盘腿坐在团垫上,茶桌上早已斟好一壶茶。“想必你也知道,我三弟前年已回京都述过职,下次述职之期根本未到,父皇却再次宣召回京。且我小妹朝阳公主,就是…惜蘅…你知道的…”姜昔承顿了顿,“她五年前与北嘉的雁山之战大获全胜,被父皇封为武威将军,前年又平定了西黔,阻止了其与南玉结盟的计划,可谓是战功赫赫,且尚未出阁便赐府别居,这份荣宠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现下我三弟手握北嘉全境,我小妹掌管朝中军权,二人如今双双回朝,父皇难道已动了国本之念?哦对,父皇今晚还说,要让三弟帮着一起操办蘅儿择婿之事,你可知蘅儿选婿之事尚有两三月的时间,述职需要述这么久?又提起这次回来要为他续弦,这又是何意?你说,这让我怎能不急?”
沈忆芿手中捻着不知哪来的茶叶碎末,与姜昔承分析起当前局势:“承王殿下,皇上膝下皇子女一共就三人,目前正呈三足鼎立之势:虽然他二人一者有封地,一者有军权,但是殿下您在京十余年,朝中诸臣都与殿下熟识。三大家族中,苏家有恩于陛下,与皇家款好,与您也接触颇多;高家为商贾,贸易货运之事又得殿下帮衬,想必已有依附之意;沈家更是不必多说。如今朝中殿下风头正盛,而三皇子远离京都五年,朝阳公主又…又已到出阁年岁,不日将…咳咳…”沈忆芿口中发干,止不住地咳了起来,真是失态。他赶紧抿了口茶,继续说道,“不日将择婿完婚,想必陛下是担心朝中势力失衡才将他们宣召回来,以免这三足鼎立的平衡被打破。”
说起这三大家族,是大新境内同样三足鼎立的存在。苏家有权、高家有财、沈家有智。苏家掌事苏子望在二十多年前因缘际会救下还是皇子的姜广,拼死将其护送回宫,还因此失去一臂。姜广登基后,封苏子望为安邦侯,世袭爵位,享天家奉禄,除律法所限,诸事皆许,子孙后代如获罪,三次免死。高家掌事高无忌,商业巨贾,在大新建国前便垄断境内水陆贸易,凡大新境内商贸,均由高家承接,可谓富可敌国,高老爷子死后,他的孙女高慧继承家业,继续整合大新境内的运输资源,家族事业蒸蒸日上。沈家掌事沈奇冠师承丘山老祖,武艺超群、智计无双,是先帝的老师,规范了大新的文字并创办了大新第一家学堂,其孙沈忆芿幼年即被送往丘山学习,学成归来后在祖父的基础上继续扩大学堂规模、规范教学方式,为朝廷输送了不少人才。沈忆芿面上是大新有名的教育家,而另一个身份,便是姜昔承的谋士,志在辅佐其成为下一任君主。
“嗐,我何尝不知父皇是在平衡局势,可你真觉得这势力是在平衡着么?”姜昔承长叹了口气,“你可知,高家已收入姜惜蘅麾下?”
沈忆芿满眼惊讶:“此话当真?”
暗室中一片沉寂,只听得蜡烛的火苗在滋滋作响,墙壁上的人影只跟着抖动。沈忆芿不安地理了理衣摆,却不小心碰歪了茶台,又赶忙摆正。
姜昔承抿唇蹙眉,面色黯然,缓缓开口道,“沈先生,我知你和我小妹年少时曾有一段情,但时移势易,姜惜蘅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自她十四岁起上战场,四处征战、杀伐决断,她的心志现在恐怕比寻常男人还要硬上几分。她既是我同胞妹子,我也是当真的心疼她,所以这次向父皇建议为她择婿,虽有私心,也是真的希望她不要再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了,我知她选婿之事你心里必定对我有些微词,也是因着这件事才让你最近魂不守舍,错失了些情报导致我们现在有些被动,但好在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们所图大业,万万不可被儿女之情所碍啊!”
沈忆芿连忙起身下跪:“还请殿下赎罪,是在下失职,对此事竟未有一丝察觉。我只是不敢相信,朝阳公主真的要参与争储?”
“唉,你先起来吧。”姜昔承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顺便把心中的烦闷、苦涩一并统统倒出去,“你知道的,我朝一向是贤能者上。先皇便是女帝,是她奠定了我朝如今这繁华盛世的基础。父皇曾说蘅儿是比他还像先帝的,自然可议储。三弟我倒不甚担心,他孤身一人,无母依傍、无妻扶持,短时间成不了气候,回来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着反倒更好。就是蘅儿,父皇为其挑选的驸马人选中,不乏朝中重臣之子,还有安邦侯的孙子和近亲,她若真与苏家联姻,又手握兵权,再加上高家这个钱袋子,将来必成大患!我们绝不能就这样任其发展!只是她毕竟是我胞妹,又与沈先生你…唉,你我二人还要早下决断,尽快采取措施才好啊。”
沈忆芿望着承王的嘴一张一合,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记忆中的姜惜蘅,是个偷懒耍赖又馋嘴的爱哭包,当年在丘山一起当学徒时,总拽着他一起逃学,去后山追野兔,扑蝴蝶,还在两棵小树间绑了个秋千玩,结果有天两人一起荡把树坠断了,一起滚下来摔了个鼻青脸肿,还被师傅发现了。她是宫里来的,又是个女孩子,哇地一哭弄的师傅立时三刻没辙了,拽着沈忆芿揍了一顿,害得他三天没下来床。伤好之后本来想去找她算帐,结果被同学告知姜惜蘅的学业以后由师傅单独教授,这样二人相处的时间一下就变少了,偶尔见面,沈忆芿哪还忍心跟她吵架,简直就是她说要干什么就干什么,给她端茶倒水,当她的小跟班,陪她疯陪她闹,比以前玩的更凶了。他们在丘山的第三年,突然来了个将军,开始教姜惜蘅学一些别的东西,骑马、射箭、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学堂的先生们都讳莫如深,直到一年后,姜惜蘅不告而别,学堂中都传她被皇上委以重任,去战场当战士去了,沈忆芿这才知道过去那一年她是在学什么。姜惜蘅走后,沈忆芿一心投入学业,三年的课程不到一年半便已学完,又逗留了一年向师傅讨教了很多知识,终在十七岁时学成下山,谋求自己的事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