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恰是初春。院内黑色枝干上的红梅在昨夜被风吹下，因无下人清扫，全落在稀疏的草地上。薄雾轻巧地飘在空中，耳边又传来群鸟的嬉笑声，像是那群最招人烦的臭小孩。

    采莲坐在床榻上，看着睡在外侧的没了气息的女人。

    她娘叫林蔓蔓，是农家女。最擅做些手制品，不管是草编蚂蚱还是竹编小物，蔓蔓看人做一遍，自己就能还原。少女时，靠着给人编小花样，每月也能攒下一些钱。

    后来蔓蔓母父俱亡，她独自一人去城里找工，意外遇见乔装的何家少爷。何家少爷说自己同样无母无父，是无根之人，找了一群人扮宾客，过了高堂，将她放在一个小宅子里。

    那时何家少爷的正妻与少爷闹不快，回娘家住了四五个月。这三个月少爷便与蔓蔓日日同住，真如一对世间寻常夫妻。可惜三月一过，正妻下最后通牒，少爷什么也没说，在一个早上跑了。

    那小宅子竟是租的，过了一两月，就有人带着左右两壮汉到蔓蔓门前讨租。蔓蔓被赶了出去。她虽有些积蓄，却不敢乱花，找了一处聋哑老妪的宅子租住。日日赶早集卖些吃食和竹编小物赚些铜板。

    采莲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出生的。采莲出生后，喧嚣异常。蔓蔓深恐吴阿婆不悦，起初提心吊胆，后见阿婆面上未有嫌弃之色，便逐渐安下心来。二人在外以母女相称，无母无女之人相互扶持。

    蔓蔓幼年族中女男相处无禁忌，便以己待人，放采莲与街中孩童玩耍。采莲在其中“征战”，练就一身粗陋的街头拳脚。那确是一段可爱愉悦的市井生活。

    采莲出生后又过了五六年，吴阿婆因急病去世。吴阿婆死后一年，已成为何家老爷的何家少爷找到了林蔓蔓。

    那天夜晚，手捧一堆“战利品”的采莲正兴冲冲地奔回家。却发现许多人聚在家门口。

    什么玩意儿？我有爹？

    再感觉惊讶，采莲也只能跟着娘走。蔓蔓带着采莲到了何家。何家很大，可是很压抑也很讨厌。

    蔓蔓在阿婆家许多年，身体都是很健康的。偏偏到了何家，不仅失眠少觉，还患上了重病。何二爷见蔓蔓得病，也不愿往她处去。蔓蔓无人照料，病就害得越严重。最后的死，也可知。

    再说回当下，蔓蔓昨夜精神极好，与采莲同床回忆往昔。今早采莲被一阵寒意唤醒，正欲向娘撒娇耍赖，却发现娘已经走了许久了。

    娘的身体发冷。窗外树枝滴落的露水激起了寒意。采莲记得昨夜小雨淅沥，娘抚摸着她的后背，缓慢地讲着自己的过去。那时的娘身上暖烘烘的，虽然娘身上有无法掩盖的药的苦味，但是与过去娘讲小故事哄她睡觉时一模一样。于是采莲也放下担心，在温暖的世界里安静地睡去。

    昨夜的烛火微弱，灯花倾斜。现在天光还未大亮，但惨白的春日已照进了屋子里。

    采莲窝进被子里作无声的哭泣。她不是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