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丰二年春日宴,淮阳王荀襄耐不住越王的盛情,硬是把对方喝倒了。等行至宫门已是醉得走不稳路,一旁小黄门怎么都劝不住。越王留话说要宿在宫中,但这天地祖宗之法怎能轻易就破,小黄门暗暗留意着淮阳王一旁的仆卫,这般小的年纪,看着不过十一二岁,可实打实的年龄也不过九岁,只是个子窜的猛。也不知为何荀襄总是带着。小黄门因着这少年,总是近不了荀襄的身。
街上此时仍是留些大红彩胖肚挂门灯的,却是不怎么有人。大雪下地紧,荀襄是摇着走,一旁的少年硬挺着身,时刻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就这般不协调地走在雪中的长街上。
不一会,便到城中府上。荀襄进了府,那摇着的身也就挺直了,这般看来,此时两人在雪中倒是和谐。酒是喝多了,荀襄与那少年走了半响才发现那少年的鞋湿了。他微皱眉头,一把扛起了那少年,此时的荀宸礼已是初长个头的年纪,功夫也没落下过一天,却仍是抵不过醉了酒的荀襄。只是一拉一扯,荀宸礼便头朝下了。竟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荀襄是如何把他扛在肩上的。
“大帅为何扛我,”荀宸礼也没挣开,就随着荀襄的走姿头一载一载的。
“傻小子,鞋湿了都不知道,府里缺你少你了,还能过成这样。冬日时便听说要置备春装的料子已经送回来了,顶好的兽皮,前些日子我还看着鹿奴穿着牛皮底载的靴子在玩雪...你怎么还穿着这布鞋。”荀襄一边说一边脱了他的鞋子,一只手抱着那双脚捂进衣里。“嘿,这脚丫子,冻得跟萝卜似的。”他一手捂着荀宸礼的脚丫子另一手提着那鞋,也没扔。
“我怎知大帅要步行入宫。”苟宸礼有点不舒服,荀襄的肩太硬。他正想动动,没想到荀襄颠了他几下,差点把他吃得都给颠出来。
“还怪到你老子头上了。”荀宸礼说道:“那前些日子怎么说,跟鹿奴玩的时候怎就没见你穿。”
“是鹿皮,我那是鹿皮做的,我不要。”荀宸礼说道。
“呦,是因为鹿奴啊,”荀襄乐了。“你知不知道你那双鞋是鹿奴给你挑的皮。你俩小子,鹿奴平日总跟你后面,你这一走就是三年,不去多看看?”
“这个时间他早睡了。再说前些日子受寒,现在也没好,我不想去沾病气。”
“什么毛病,”荀襄听了直接拎着鞋朝他屁股上打了上去,“鹿奴现在还在等你呢,你不回去,他能睡?你这嘴毛病也不知随谁了。”荀襄一边说他一边走,时不时说得来气了,又提着鞋往他身上招呼。
等到了鹿奴那院子,果不然,还亮着灯。荀襄也是酒劲上来了,直接推门就进。
“鹿奴啊,爹爹给你送个礼物来陪你睡觉。”荀襄笑说着,进屋就把鞋给扔一边去了,一边往里走一边脱荀宸礼的外衣。鹿奴屋里有地龙,暖得很。荀襄虽是武将,到底也是在外间脱了大氅,抱着荀宸礼好一番折腾,直至寒气散得差不多才往里屋走。却是见鹿奴自己披着个大厚被子出来了。
他伸个头从里屋探出,迷糊着喊爹爹,看着越发讨人喜。荀襄也顾不得手上那个,三步作两步,赶紧上前,抱起鹿奴就赶快往里走,一手一个,给放到床上。哄着鹿奴把他心心念念的哥哥给塞了过去。可是把荀襄高兴坏了,也不管荀宸礼如何,忙着回去睡觉了。
自从下半年后荀宸礼进郊外军营,也不怎么回家,鹿奴晚上便不怎么好好睡觉。有时候也不出声就直掉眼泪,愁得荀襄也整天睡不好,直到前些日烧糊涂喊哥哥才知道是想那臭小子了。直哄着鹿奴说春日宴后让他和哥哥一起睡。只不过半年没怎么见荀宸礼,那张嘴却是越来越不会好好说话了。
他回来不过几日,前些日实在被缠得无法子,带鹿奴去玩,没想到却是受了寒,使得荀宸礼越发不靠近鹿奴,而鹿奴这小子像是感觉不到荀宸礼那直白的讨厌,硬是往前贴。
荀襄肯定是帮鹿奴,二话不说就把荀宸礼送了去。
荀宸礼也是个大孩子了,至少他自个觉得,再和鹿奴一起睡实在不合适,但他老子可不这么认为,先是从营里把他调回来,又是一堆家伙什往屋里塞,塞鹿奴屋子里。荀襄总觉得荀宸礼别扭,可不想他随了自个。
他收养鹿奴时,荀宸礼已经七岁多了,府里早些年没这么干净,那才出生的娃娃荀襄还没捂热乎,就开始往外跑,鹿奴亲他,他可是欢喜,但要说陪伴,那就绕不开自个的这个亲儿子。
一家总没几个团圆日,等鹿奴认人了,荀襄也落府了,荀宸礼却进了营。要说和谁亲,还真不一定能比出来。但要说怕,那就是荀宸礼,荀襄待他太好,自个屋里烧个炭火都不舍,鹿奴屋子里的地龙是说打就打。也是荀宸礼为人正值,自小便是如此,竟也没把鹿奴养废了。
今儿个自家人聚聚,他贪恋杯中物,荀襄也是放纵,甚至觉得,男儿饮酒是必须的,更何况他的儿子。当然,荀宸礼是个例外。他自个不喝,管不住老子,便管小子,认凭桌上荀襄如何逗弄,只看荀宸礼板着的脸,鹿奴都不敢答一声。
两张小脸,一个比一个板正,倒显他这个父亲不正经了...
***
“张嘴。”瞧着人出去了,荀宸礼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说道。
向东流咬着牙,拉着一张脸,对方是一点也不会退步。
“哥,我想吃肉。”荀宸礼脑门青筋凸显,端着的碗一动不动,拿着勺子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扔进碗里,连着汤药一起重重的放在一旁。
这应当是第一次,在两个人的争执过程中,向东流沉默的取胜了。荀宸礼退步了...正这样想着,向东流便听到对方说道:“那就都别吃了。”说完就要起身离开,向东流手比脑快,赶紧拉住了荀宸礼。
“吃,吃吃,我吃。”他端着碗,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一股脑全灌了进去,那药也不知道放了什么,苦的恶心,热的烧心,他脸色涨红,一口气没咽下去,嗓子已经被烫的过火。
荀宸礼拿着空碗离开,没等到出门,向东流便咳了起来。
全吐了,他趴在床边想着。
荀宸礼会不会杀了他。
也不怪乎向东流这么想,许是以前的魔障。虽说荀宸礼什么也没做,但要是真的做了呢。
他怕得要死,荀宸礼已经走了过来,没等到他开口,一口苦水又涌了上来,吐到了荀宸礼脚边。
于是等到人进来的时候,便看到黑着脸的荀宸礼端着个碗站在准备扒拉地上汤药的向东流跟前,就好像在欺负人一样。
“我宝!”十二作春阳拿着的布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冲了过来,一把推开墙似得荀宸礼,连着布一起丢在了荀宸礼怀中,双手迎着就把向东流抱进怀里,往床上带。
一手扶着向东流一手拉着被子往他身上盖着,满脸愁容,泪水已经出来来了。
“嫂子,我没事。”向东流一边咳嗽一边说,白着一张脸笑着看她,可是把她难受的掉泪。
“好好,嫂子知道,嫂子再给你煎一碗药,我可怜的宝。”说着说着,眼泪就又要掉下来了。
荀宸礼脸色已经黑的不能看了,瞧着那俩人一顿寒暄,又是擦眼泪的,又是笑的。放在平日里,他早就出去了,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来。那么高大的一个人,直愣愣的站在屋子里,是怎么都无法忽视的。
向东流眼瞅着对方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可是不敢再造次,默默收回了想要继续说的话。
“嫂子,我没事了,不疼了。”
“不疼才怪!我...天杀的,”十二作春阳轻轻地安抚他,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没一处好地。她给向东流说了几声,要他好好休息,便站起身来,擦着眼泪往外走。路过荀宸礼跟前,拿走他怀里的布,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轻飘飘看了荀宸礼一眼。
“你跟我出来。”她平声说了一句,便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荀宸礼默不作声,跟着往外走。他个子高,人生的也壮,却走在十二作春阳后面,衬得对方越发娇小。周围的人都自觉地低头,并不觉得有什么。
到了屋里,十二作春阳坐在位子上,冷冷的看着荀宸礼。瞧着对方把碗放下,又瞧着对方添水熬着火炉上的药,那么大的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在那扇风,看都不看她一眼,也不知道在和谁发脾气。俩人都搁那冷着,十二作春阳手上的活计是越发的顺溜,荀宸礼手中的扇子却已经快要不行了。
“你想毒死他吗。”十二作春阳说道。
荀宸礼闻言立马起身,扔掉了手中的扇子,凑到十二作春阳旁边,整个人都围了上去,把人小心地抱在怀里,把脸埋在她的肩颈处。
“你抱着我做什么。”十二作春阳说道。
“文姐,”荀宸礼低声叹道:“你总是向着他。”十二作春阳闻言放下来手中的活计,抬眼看他。
“我向着他,如果连我都不向着他了,荀宸礼,你觉得他还会留下来了吗。”对方皱着眉头,不自觉抱紧了怀里的人。
“那我呢,你们都这样,你和那个人一样。”
“和谁。”十二作春阳推着他的手臂说道:“这么多年,你为何还这样想,当年不清楚阿爸的用意,那之后呢?别人不清楚,我们不清楚吗,”她语气有些着急,“你知道当年你给我说没找到他时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这么多年,我一想到他心里都忍不住害怕,当我听说他回来的时候有多开心,见到他时就有多痛苦...”
“那么多血,还发着高热,我怎么也不敢想,要是晚一步会怎样...他叫我的时候,我的心都要碎了,我真怕他不愿意认我们了...当时明明可以把他带回来的...你怎么就那么狠心。”荀宸礼抱得紧,两个人的情绪都太过压抑。
“阿爸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这样待他,和当年阿爸对你,有什么区别。”
“没有,”荀宸礼说道:“没有区别,”荀宸礼眼眸深沉,尽是疲惫。
少时不懂荀襄为何不愿意认下他,为何把宠爱给了别的人的儿子。可当他去继承那个位置的时候,却重复荀襄的老路,没能把他认回去。
“他早已长大,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小孩了。”
“是谁把他变成这样的,我们脱不了干系,如今你要嫌弃他了吗,”十二作春阳说道:“你告诉我吧,不要再瞒着我了,这么多年对我的惩罚已经够了,现在他已经回来,你,总不能还在怀疑我...”
知晓当年真相的当事人只剩下他们两个了,荀襄收养向东流的用意,为何向东流会作为人质送进宫,他们都脱不了关系。唯独一件事,十二作春阳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当年贾瞿谋反之前,荀宸礼没有把向东流带回来。
“对不起,”荀宸礼道:“文姐,饶了我吧,别再问了...”
十二作春阳推开了他,默默起身去药炉中添水,热气蒸腾,荀宸礼穿过苦涩的浓雾,从后面圈住她,接过那碗水倒了进去。
“再给我点时间,他还不愿意说。”荀宸礼闷声说道。
当年贾瞿谋反后,荀宸礼去找他了。那之后,他们总会忍不住想,会不会向东流已经知道了缘由,不愿意认他们。可人已经回来了,那一定牵扯到了别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向东流治伤时的反应。医士所说的症状,向东流迷糊时说的话,那些肮脏的事情俩人不是不懂,能在那个时候活下来会遭遇什么,他们都要有心理准备。
“你不用说我也能猜出来,”十二作春阳转过身看着那个低垂着脑袋的人,“鹿奴在外的事我们管不了,可如今到了北境,就该断了,他伤没好全,我不准任何人见他。”
无论是越国还是高阳国。
荀宸礼终于抱到人了,他感受着对方贴在脸颊的手,闷声道:“都听你的...”
***
庆丰一十二年,是荀宸礼继任淮阳王位的第二个年头,北境多纷扰,这样闲暇的时光是不多的,等出来年,怕是再难踏入京都了。朝中派系越发复杂,越王的爪牙这么多年都没放松过,期间的几次试探已经闹得人人自危,倒是显得他的处境好过了不少,已经可以在王宫里停留赏景了。
绕过几处宫殿,自然趣味越发浓厚,反倒是显得里面的宫殿有些格格不入。
崭新的看不出来曾经被烧毁过。
荀宸礼对着紧扣的大门敲了几声,过了一会,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大门开了个不大的缝隙,荀宸礼迈脚才进去,大门便合了上去,迅速落了锁。
他还未转过身,那人便撞进了他怀里。荀宸礼本来还在观察周围的环境,这一撞倒是分不出什么心思来了。他把人抱了起来,朝着屋里走去,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感觉太明显了,奇怪的是,他竟然找不出来,好似每个方位都有人一样。
想到此处,只觉得怀中人的处境已然超过了他的设想,眉头紧皱,忍不住抱紧了那人。
“嘶...”那人瑟缩了一下,荀宸礼已然有了怒意,药草味有些重了,他慢慢放松抱着的力度,怀里的人却不乐意了,哼唧着抱紧他,荀宸礼控制着力度,一只手抚上了怀中人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哄孩子似得拍了又拍。
安慰了好一会,那股湿热感才停止,瞧着人似乎平稳了,他低垂着眼解开了怀中人的衣带。
被制止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以前绝对不会的,不会违逆他,拒绝他,会很听话,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会安静的看着自己。
长大了,荀宸礼想着,开始和自己生分了。他咬了咬牙,看着怀里的人低声说道。
“松手。”
他自觉声音已经很温柔了,已经在哄着了,来之前被提醒了很多遍,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哄。
不该是这样的反应,不该拒绝他,不该摇头。
变了,不认他了。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自己已经哄着他了,他应该明白的,失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不是被提醒过了吗,应该有准备的,可真的发生了,却不是他能够接受的。
他太自大了。
被夺走了,全都被夺走了,眼前的人已经学会在他面前伪装了,他强硬的动作和话语完全不同。
“听话。”
年龄从来没有这么管用过,礼法和阅历,体型和能力,他都能够轻而易举的压制怀里的人。
衣服被扯开,压在怀里的人头发都未有竖起,那么小,荀宸礼看着掉在地上的碎布疙瘩,已然装不下去了。
“谁教你的!”他继续扒着怀里人的衣服,棉花,麻布,还有铜片,铁器!
他当然发现了,抱上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现了。那么轻,草药味就算混合了泥土也盖不住,他可以容忍对方的好意,不想要自己担心,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塞着布条和棉花让自己看起来胖胖的,还有嘴里的东西...但绝不是为了隐瞒其他的东西。
那些伤痕...荀宸礼还未做到完全的隐藏情绪,他脸上大多数是不满的,厌恶的,生气的,但很少有攻击类的情绪在里面。
他伸出手,塞进那人的嘴里,是棉花。荀宸礼看着眼前那个有点可怜的家伙,忍不住想,到底是怎么了,让他们变成现在这样...很多,很多...
“谁干的。”荀宸礼问道:“身上的伤口,”瘦弱的可怖的肢体。他应当是说的很轻声的,不会吓到人才对。
那张脸瘦的吓人,衬得眼睛阴郁的不像话,活像个小耗子。说是十二岁,其实只有十岁,却好像个七八岁的小孩一样,和荀宸礼小时候完全不同,怎么会过得好,他以前怎么会觉得他过得好。
“向东流,说话。”
那人摇着头,又埋在他怀里,好似这样就可以躲过去。荀宸礼眼睛微红,抿着嘴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屈辱从来没有这么明显过,他忍不了,却又必须忍,已经不是复仇那么简单的事情了...他没能把向东流带回去,在承袭王位的时候,就已经在亲情和复仇之间把向东流舍弃。
从来都不是什么佳话,亦无任何英明。
在荀襄死的时候,在得知...
荀宸礼敛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些伤口只是看起来吓人,有人给他用了药。
“让他出来。”荀宸礼给他穿好衣服,低头看着他说道:“你养的那只老鼠。”
向东流趴在他的胸膛前看他,睁着双黝黑的眼睛,天真的不像话,好似听不懂一样。
“我给出去的东西,连享用者的面都没有资格见吗。”瞧着荀宸礼并不是在真的生气,向东流凑近他,笑着亲了他一下,便跳出他的怀抱,跑到屋子的拐角处。
那是一个更小的孩子,穿着的是他托人给向东流送进来的衣服,白胖倒不至于,但绝对是吃得饱的,抱着向东流的胳膊,两个没有束发的孩子缩在一起,倒像是他在欺负人了。
向东流拉着那个小孩,一边拍手安慰,一边笑着带着他走过来。
荀宸礼很不喜欢那个小孩的眼睛,就像在院子里那样,是那个监视他的小鬼。
可明明向东流才是那个神情有问题的,看起来不正常的那个。向东流把这个小孩养的很好,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那个王子?”荀宸礼道。
向东流闻言愣了一下,紧接着便赶紧笑着摇了摇头。荀宸礼瞧见他红着脸把那个小孩牵到他跟前,推着那个小孩往前走了一步,是要给他仔细看的意思。
有什么问题吗,荀宸礼有些疑惑,但还是仔仔细细的观察着那个小孩。
长得...其实挺好看的...
只要不是越王的种,怎么都是好的。
荀宸礼很是认真的在看,直到向东流亲了那个小孩。
两个人都红着脸,只不过另一个红的更厉害罢了。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意思。荀宸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那个小孩羞涩地踮起脚也亲了向东流一下。
“住嘴!”
等一下,不可以,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在他脑子里。荀宸礼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那小孩,记忆中向东流捡回家的那个小女娃。
这个小孩长得,有些眼熟...
...
荀宸礼白着脸看着眼前的少年,似乎还未从刚刚的动作中反应过来。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僵硬,这是从来未有过的,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无法接受的,太多了。
向东流毫无表情的用着那人身上的衣服擦掉手上的血渍,拖着那个正在流血的小黄门,把他扔进了旁边的井里。
没有栅栏,没有堆砌石头,很容易就推进去了。
“哥,没事的,你先走吧,我还不能走。”
“我问你在干什么,”荀宸礼有些僵硬的向前走了两步,拽着向东流的手腕问道:“你在干什么。”
向东流皱着眉,荀宸礼的手劲太大了。
“灭口啊。”他张着眼睛,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那个小黄门已经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即使没有听见,也看到了两个人,怎么可以就这么放过他。荀宸礼当然明白,可为何是从向东流嘴里说出来的,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哥,再等等,现在还不行,贾瞿修的水道有开口,如果真出现什么问题,我就躲在宫里的那处废旧水道里,到时候你总要带兵回来勤王的,那时候我就可以走了。”
“哥,到时候,你一定要来接我,我会杀了那个混蛋的,我会给父亲报仇的。”
他眼神狂热,眼中的期盼与渴望好像在诉说着什么无望的幻想,与之不同的是荀宸礼逐渐趋于冷静地默然。
“好,”他松开抓着向东流腕骨的手,握住了那个抓着他衣袖手,俯瞰着向东流说道:“我会带你回家的。”
王宫越发的阴森,荀宸礼步行其间,往日充斥着的不满,厌恶,逐渐变得冷静,随和。
甚至嘴角有微小的上扬。
就像那年一样,他们都一样。当年母亲死的时候荀襄看到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荀宸礼的表情一会高兴一会痛苦,可那仅仅是微小的,嘴角的上扬罢了。
他迫切的想要分享这件事,需要一个人来,一个知道他们所有事情的人来,来告诉自己,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很快的,荀宸礼便想到了,那个他关在家里的人。
...
十二作春阳正在给孩子准备过冬的衣物,虽然还早的很,但是已经置办上了,隔壁院子里的几个小孩天天来,一大早就扒着窗台喊人,这些时日倒是不那么难过了。
屋子里不只是小孩子穿的,还有几件大的,那些是早就置办好的,放在最上面用红布头盖着,她想着,也快到时候了,便拿着那些叠好的衣服去隔壁的院子里,洒扫的很是干净,屋子里的东西放得是满满当当的,她还是不放心,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刚刚送走那些小孩,每一个都给他们分了荷包,里面放的是驱虫的草药,这些东西她以前就常做,只是最近做的越发精细。还时不时询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吃食,她都可以做的,孩子们很喜欢她。
院子很大,屋子也很大,整个府邸也是大得很。因为在北境,一切都大了。
通隔院子的小门她一天来回走了十几次,小孩不在的时候她会去隔壁院子的主屋里放些东西,褥子和被子都换了几次,开窗通风,总是怕漏了什么。
可是今天有些安静,太过安静了,她朝着院门走去,想看看怎么回事。不是才打过仗吗,应当没什么事了,只是去接人,怎么也不知道办的稍稍热闹些,府里也不见得通过话,太不会做事了。她一边想着,一边退回院子里,没再向前去,拐去小厨房。
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只是各个不怎么搭话,就像她进了小厨房,有人扶,有人避,会帮着她,却不会打扰她。如果不是自己摸上了菜刀,都要忘记了,院子里有这么多人。
她放下刀,婢女帮她把衣袖挽起,系上围裙。做些面条吧,今日就当做生辰,下一碗长寿面,要加个鸡蛋,偷偷加个鸡蛋。
天已经黑了,怎么黑的这么快,她安静的想着,婢女给她盖上了一件毯子,把屋门关了上去。会不会冷了,怎么端出来了,应该放在灶上暖着的,她伸出手,想要去试探一下温度,却不知怎么回事,心里突然慌得很。
是冷了,她告诉自己,端着那碗面去厨房热着。
屋子里不冷的,手里的衣服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她还做了别的大小,听说还要来一个,也不知道喜不喜欢自己做的,这个花色应当是时下盛行的,那位姑娘应当不会嫌弃的吧。
哎,她怎么忘了,只做了一个人分量的,那怎么行。她忍不住笑着,怎么越来越糊涂了,慌着起身要去小厨房。
...
很晚了,烛光衬着她的身影,不一会就做好了,看着那两碗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对着身边的人说道:“吃点吧,坐下来吃点吧。”
婢女看着她,低头思量一会,便轻轻坐了下来,捧着那碗面开始吃了起来。十二作春阳见她坐下吃了,反倒是松了口气,观察着她。
这面条确实好吃,可能是大晚上还要陪着主子不睡觉饿的,吃什么都是香的,正吃着便戳到了下面的鸡蛋。
鸡蛋啊,小姑娘想着,没忍住偷偷抬头看了十二作春阳一眼,对方一直在看她。
小姑娘抿了抿嘴,埋头咬了一口。
真香。
连着汤都喝完了,似乎一下子就没了,她正有些失落,又一碗面就递送了过来。她低着头,小心地说着感念的话,便继续吃了起来。
这一碗比刚刚那个还要好,可能是那一碗放的时间久了,醋香和油香都鲜的很。小姑娘吃的舒心,然后就吃到了肉。
肉。
哇,牛肉片啊。咬了一口,又吞吃了一大口面,好吃的想要落泪,葱花的味道也刚刚好,要是来点醋就好了,她正想着,便见到十二作春阳已经给她递送过来一碟香醋。
呜呜呜,小姑娘含泪吃了一大口,吃的真好。
等到吃饱喝足就该睡觉了,美好的一天就要过去了,真希望王爷迟点回来,这样天天就有好吃的,嘿嘿。
她顺溜的吃完,滑溜的站起,端着空碗乐呵的对十二作春阳说要下去洗碗筷,顺便有些僭越的对十二作春阳说要早点休息。
对方笑着点头作答,她便欢乐的去洗碗了。
啊,这月亮可真圆,就和自己的肚子一样。每日都美美的,她哼着悠闲地小曲,走路都有点蹦跶起来。洗碗也开心,怎样都开心,于是等她进屋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还未落下。
“夫人,”她的话音都不知道有没有说出来,那场景吓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便已经跪了下去。
很晚了,烛光衬着她的身影,她的看着面前的人,僵持了半天,慢慢把那碗面推了过去。
她做了三碗,她总觉得有些事情是可以补还的。哪怕两个人已经生了隔阂,但那总是一时的,等一家人团聚了,还是会和以前一样,荀宸礼总会信任她的,就像以前一样。
荀宸礼接过去,默默吃着,十二作春阳仔细地观察着他,也不着急,等着他吃。
“鹿奴呢?”她揪着衣袖问道:“是不是太晚了,去睡了。”荀宸礼没有说话,要把茶水送到她跟前,她制止了。
“他刚回来,可能住不惯,我要去看看,不知道盖好被子了没有。”她站起身来,也不等对方说话,便要出去。
同样被人阻止了。
“太晚了。”荀宸礼抱起她,朝着屋里走去,把她放在了床上。
“啪!”
她一巴掌打了上去,似乎还嫌不够,又补上了一巴掌。
“别生气。”荀宸礼低着头,任由她打。
“我没找到他。”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太过平静,一瞬间她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叫,没找到,”她道:“怎么可能找不到。”
“贾瞿谋反了。”荀宸礼眼神灼热的看着她,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什么意思...”
“漠北又开始反攻了,就在今天。”荀宸礼看着她,似是有些痛苦的说道:“文姐,我会撤掉府上的卫兵。”
她被看管起来,如今两方应声而动,绝不可能是她告的密。
“鹿奴丢了,”她怔愣道:“你却来给我说,我的身份彻底干净了,荀宸礼,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她推开对方,踉跄的向外走去。
“我对不起父亲,”她喃喃道,荀宸礼很轻易的就拦住了她,从来都是这样。
“你既然这么痛苦,为何要把这些原由放在我身上,抵消你的歉意?”她悲痛的看着荀宸礼道:“你要惩罚我,”泪水如泉涌,怎么也止不住,“你要我干什么都行,你把他找回来,你把他找回来啊...”
他是如此卑劣,明明自己痛苦的要死,却要以伤害他人的方式来转移自己的苦痛。
“你在做什么啊!”十二作春阳一把推开他,自己也倒在了桌上,那碗长寿面怦然倒地,烂做一团,鸡蛋沾了灰。
“承认他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她苍白着一张脸说道。
为什么时至今日,他还会对向东流存有那样的心思。那孩子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偏偏所有人都在拿他当作借口。
是她,当年是她换了身份,致使那孩子被带进宫里...这就是对她的惩罚吗?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挽回,还要她失去多少才可以补全...
她的脸色越发苍白,冷汗从额头滑落,下身涌出一阵湿热。
“文姐!”荀宸礼慌张上前抱住了她,那脸上的无助无所遁形。婢女被荀宸礼吼出去叫稳婆和医师,她抓紧衣裙的手指已经有些痉挛。
他抱着颤抖着身体的人,似乎自己也因为痛苦而失格。十二作春阳在他怀里痛苦的颤抖,眼中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别,”她哀求道:“别这样,救救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要救谁。肚子里的孩子或许从一开始就保不住,她偏要强求,以为有了谈资,可直到现在才发觉,荀宸礼根本就不在乎。
荀宸礼亲吻着她的额头,不住地安抚。
“我要你,我只要你,”在十二作春阳看不见的地方,他已然悲痛欲绝。
急喘的气音带着恐惧,肚子的疼痛一阵比一阵强烈。她眼中酸涩难耐,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人。荀宸礼把人抱到了床上,还未等来医师,线报便已经传了过来。
赫达连已经突破了西部的防线,冲下来了。
贾瞿,荀宸礼咬着牙磋磨着这个名字,偏偏这个时候,西部失守。
医师进来了,荀宸礼赶忙让开地方,沉沉看了十二作春阳一眼,握着拳头的手张开,下令,即刻出兵。
婢女弯着身子上前看顾,院门紧紧地合了上去。
“王爷,不到四日。”手下快步跟上荀宸礼说道。
“通知齐克前,即刻封城,让他派谢福君的那一队轻骑去苍山,如遇到任何从京都方向来的人,即刻射杀。”他翻身上马,手中的血沾染到了缰绳上。
“剩下的随我去营中。”他话音刚落,鞭子已经挥起。
“王爷!”有个人突然喊道,是那个婢女。
荀宸礼牵着马,皱着眉头看她,“什么事。”
“是夫人,”她跑的急,慌张的跑到他跟前说道:“夫人说,她...她失了孩子,一个人在府中寂寞,要人陪她。”
“请您...现在就下旨,让城中的夫人们来陪陪她。”
周围突然安静的出奇,那个婢女哆嗦着,身上的血一下子冷了。
马匹突然哼声,吓了她一跳,荀宸礼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表情,黑夜中,他骑在高大的马上垂眼看着她道:“回去告诉夫人,备上茶水,人,稍后就至。”
他鞭子挥落,调转马头,驾着马迅速而出。
前脚才出,后脚便有一队军马把府邸全全包围,一队弓兵紧随其后,迅速驻扎在府中。
灯火通明,陆续有人进府,那个婢女领着人挨个送进主院旁边的厢房里。
隔着院墙也能听到主屋里的身影,火光来回移动,来来回回挤满了人。
“荣宝,快去拦住王爷,就说,就说我失了孩子,府中无人,要他把城中将领的各家亲眷接来陪我,快去!”
...
“宝儿,别怕,现在把东院的屋门打开,让她们住在那个院子...”
...
“换个屋子...去隔壁的那间,不能在这...都不准伸张...”
...
“夫人,再用力,看到头了...”
“走水了,走水了!”
“夫人,是齐秦氏。”
“...就地斩杀,留她儿子一命,等王爷回来...”
...
边陲大营里,八条防线,五道天险,十三位将军,现在按理说都应该在自己的防线上驻守。
“齐梁应当是被俘了,儒红儿已经前去支援,目前没有发现赫达连的踪迹。”
“他都已经打过来了,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佯攻,贾瞿在京都搞事,他来试探一下。”
“无知小儿,京都那怕没了北境都动不了,我看哪一个敢过来这边。”
“付亮,别这么说。”
“现在说也没什么,其实就这么放过也未尝不可,给贾瞿看看,要是北境出点什么事,他们的春秋大梦就到地府里去做吧。”
“这么说他齐梁失守反倒是好事了?”
“我们现在坐在这,不就是这个意思吗?王爷,您说呢。”
“诸位来到北境前难道不清楚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吗?淮阳一派原属中原,当年各位是为着什么举家迁徙来到此地,相比要比我更加清楚。”
“我敬佩诸位当年的血气,少时亦是听着诸位的英雄事迹长大的,作为北境的儿子,没有不仰慕自己父亲的,作为北境的子民,也没有不骄傲的。”
“如今贾瞿谋逆,中原腹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如果此时北夷入侵,那么在百姓眼中,我们和那窃国贼又有何不同。”
“我与诸位,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越国的王位谁都可以坐,但北境将士所尊崇的只能是这片土地。”
“诸位的前程在自己手中,有太多东西是我给不了的,要是有人想要自谋前程,我绝不会阻拦,但要是有人想要分裂北境,那就只能是敌人,对于敌人,心慈手软只会留给死人。”
赫连达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能攻破西部防线,虽然及时拦住了,但不可不警醒,儒红儿带兵打了回去,却找不到赫连达的踪迹。
总觉得有什么是自己忽略的,齐梁叛变也说不过去,儒红儿到的时候,西部防线上的士兵还在反扑,怎么看都像是意外,内鬼是一定有的,只是不清楚,会是谁。
无缘无故,毫无道理。
荀宸礼刚从西部边境回来,便匆忙归家。
“当天夜里走水,但是无人伤亡,” 解鞓红说到此处停了一下,荀宸礼走的急,盔甲尚未取尽。
“还有什么,说。”他接下手中缠着的布条,随手递给旁边的侍从。
“齐秦氏死了。”
荀宸礼闻言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夫人情况如何。”
“不清楚...”他脚步顿了一下,偏头看了解鞓红一眼。
“夫人...不让其他人进去,这几日,都是由荣宝传话的。”
“回去休息吧。”荀宸礼步入院门,几步就到了那屋里。
屋子的门没有关,屋里的人还未醒。
十二作春阳躺在床里面,有个小孩躺在床外面,他呼吸微滞,默默把门关上,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他急忙上前,跪在床前,温柔又强势的制止了她想要起身的意图。
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好,一个胡子冒着青扎,一个头发脏乱差。
“孩子呢。”荀宸礼摸着十二作春阳的头,眼睛不舍得离开一下,眼下青黑,身上一股子味。他整个人都想要挤进对方的怀里,就像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可惜已经不能了,只能埋着头在她颈窝处躲避。
他们都是狠心的人。
十二作春阳撇这嘴看他,嫌弃的侧头。俩人的眼睛都有些干涩,红的不正常,也有些瞧不清楚对方。
“别拿你的脏手碰我,赶紧去洗,呛得我难受。”
荀宸礼见她骂他都有气无力的,眼眶红了又红,默默收回手,可还是大着胆子忍不住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十二作春阳嘴里说着嫌弃的话,但人动作,她也没阻止。
可能是真的累的难受。
也可能是怕吵着孩子。
两个人看着对方,也不说什么话,都舍不得移开眼睛。十二作春阳慢慢回握住了他的两根手指,荀宸礼呼吸都慢了下来,他很想抱她。
“这是谁家的孩子。”
“齐梁家的,前些日子受了惊吓,不怎么敢见人。”
十二作春阳瞧着小孩没醒,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下。两个人说话都很轻。
“齐秦氏的尸身找到了,验过了尸体,至少已经死了六日,进府的那个我已经处理了,你一会领一个俘虏去认领一下,你有记得捉俘虏吧。”
“有的,”
“小孩也不容易,齐梁怎么样了。”
“生死不明,不像是会叛变的。西部防线还在,我到的时候,已经清理完了,当天夜里的突袭,那个时候齐梁已经找不到了,副将武康受了伤,如今还在昏迷。”
“当晚齐梁没有出现过?”
荀宸礼摇了摇头,两个人对了一眼,看向了那个已经睁开眼睛的小孩。
“别怕。”十二作春阳抱紧小孩安抚道:“是王爷,来保护我们的。”
荀宸礼摸着小孩的头亦在安抚,难得的温和。
“吵到你了吗。”
小孩睁着一双黝黑的眼睛,防备又天真的看着他,荀宸礼的目光变得越发柔和,他本就长得儒雅,不刻意冷着脸的时候,只会显得好相与。
小孩摇着头,往十二作春阳怀里埋了埋,瞧着两个人的笑,防备一下子就卸下来了。
她的怀抱太过温暖,他的温和越发安全。
小孩红着眼睛,低声哭泣。十二作春阳低声安抚,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你叫齐萌,对吗。”荀宸礼道。
小孩点点头,慢慢止住泪水。
“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小孩又开始哭了,荀宸礼难得变得有耐心。
“齐萌,如果你在为自己的母亲伤心,我会等你,等你哭够了我再问你,要是害怕的话也没有关系,你还小,这不是你的错。
对不起,让你遭遇了这样的危险。
我和你的父亲一样,想要守护家人,我想要接自己的弟弟回来,就像你父亲一样,你能告诉我吗。”荀宸礼道:
“发生了什么事。”
***
以往大中午还躺在床上的,可是能任何人,但绝不会是向东流,现在白天起来的,可能是任何人,但绝对不可能是向东流。
老实说,要是以前,向东流绝对会认为是在做梦,但要是现在,那就是坐牢。
他已经躺了小半月了,该起来了,再不起来,他都要怀疑自己的腿真的瘸了。
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刚开始的那几天确实挺吓人的,只是降温退热就用了三天,十二作春阳守在跟前就没敢休息,期间一直和自己说话,就怕出什么事。幸好中的刀剑伤口只是看着吓人,没落到关键地方,箭头也不是军用,拔箭的时候没有扯出来太多的皮肉。
最主要的,就是发热和腿伤。
药效太猛,已经在体内冲撞太久,加上感染风寒,按理说,已经救不过来了,偏偏腿伤一直不好,那股淤血毒气全都挤到腿部了。
最开始的那一天,只忙着排血了,一碗又一碗的药喂进去,到晚上的时候,流出来的才变成正常的颜色。
后来失温严重,屋子里的炉子烧着,窗户又得开着,被子也不能盖太多,伤口还要晾着。
荀宸礼那个时候瞧着大大小小的伤口,第一时间就拿烧红的烙铁直接按上去止血。
倒也没感染,只能说是命大,就那么挺过来了。
按照荀宸礼的话来说,管什么疼不疼,肉熟不熟,先把命保住了再说。
这也是十二作春阳那几日照顾时一直偷偷皱眉流泪的原因。一身都焦红的不能看,擦药都没处擦,还要剔除腐烂肉,这自己看着都害怕,让孩子怎么过啊。
索性腿没真让荀宸礼给锯掉了,要不然她要心疼死。只是要恢复成原来的正常样子,那是肯定不行了...
十二作春阳一看到外面天好,就一定会把向东流搬出去晒太阳,她自己都受不了待在屋子里,跟不要说让向东流一个病人躺在里面。
被褥衣服什么的都换的勤快,也一直在给他按着,就怕恢复不好。冻着不行,热着也不行,总之是要干净舒服,折腾下人,也折腾自己,总之不能让向东流不舒服。
要说这也就罢了,偏偏中间还干了一件大胆事。
向东流才恢复过来一点的时候,一直在咳嗽,发热也是走了又来,不固定,医士说可能有疫病的由头存在。他这一说,可是闹得人心惶惶。
下人也不近身,她也不敢让他们近身,全是自己照顾跟前,后来想着荀宸礼那性子,一不做二不休,瞧着向东流那么听话,就偷偷收拾了东西,推着向东流就要离开。
十二作春阳给向东流好一番打扮,包裹的严严实实,就露着一双眼睛,瞧着下午喝完药,医士离开,一边收拾一边计划,对着向东流说,要不要出去玩玩。
“可以出去吗?”向东流问道。
“怎么不可以,你出不出去。”
瞧着十二作春阳已经收拾起来,向东流点着头说:“嗯。”
紧接着,十二作春阳手里的那块盖头就朝着向东流脑袋上飞来,被催促着赶紧穿衣服。向东流一边伸手由着十二作春阳折腾,一边止不住心跳。
迷迷糊糊,就收拾好了。
“快点,不要让他们发现。”
为什么要躲着人,向东流不清楚,但还是跟着躲。
看着十二作春阳嘴角上扬,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推着轮椅几个拐弯就出去了。
“我看了好几天了,他们就这个时候忙着交接,没空管我们。”
十二作春阳推着轮椅给向东流说道,俩人很是直接的从大门出去了,没一个人注意。
“越是正常越没人管,那么多人呢。”
上了街道,十二作春阳领着人往铺子里去,给他一顿包裹,瞧着对方买的开心,在那里讨价还价,向东流微微放松了一下,也跟着看了起来。
晚上的时候,俩人已经到了十二作春阳在外面的房子里了。围着炉子吃的正香,就被一众官兵围堵院子,给荀宸礼逮到了。
“谁让你乱跑的。”瞧着来俩人好好坐在屋子里,荀宸礼呼出了那一口吊着的气。
“不能吗。”向东流放在嘴边的那筷子肉放也不知进也不是,已经吓得冒汗了。
“你说他干什么,你有什么冲我来,我们又不知道不能出去,现在回去不行吗。”十二作春阳吃着肉,瞟了他一眼。
“文姐,不是不让你出去,要让我知道不是吗。”荀宸礼放松身体,低着头说道。
荀宸礼挥退众人,有些疲惫的留了下来,坐在席上。十二作春阳推了一副碗筷过来,也不看人,默默吃着肉。
北境比起京都是吃不着什么好东西的,肉这种东西,就这样坐下来慢慢煮着吃的时候并不常见,或许是考虑到最近都太忙了,太累了,一家人之间默默接受了这种“享福”事。
十二作春阳麻溜的给向东流碗里夹着肉片,荀宸礼则在一旁切着肉,向东流在翻饼。
“吃饭别张嘴。”
荀宸礼才吃了一口准备说些什么,就被一直背对着他的十二作春阳开口打断,活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锅里还炖着肉,十二作春阳加了水,尝了一口,荀宸礼在锅里加了点盐。三个人盯着锅,瞧着水烧开了,向东流跟前的豆腐就倒进了锅里,荀宸礼搅动着汤锅,十二作春阳在往锅里加着菜和粉丝。
等着荀宸礼把锅盖盖上,三个人盯着一动不动,直至锅盖被热气顶起,香味出来了,荀宸礼揭开锅,三把勺子已经伸了进去。
肉也不多,一家三口默契的喝着肉汤,泡着面糊饼。
荀宸礼把锅底的鸡蛋捞了出来分了两半,一个夹到十二作春阳碗里,另一个夹到向东流碗里。不同的是,十二作春阳放了醋,向东流加了酱油。
吃的真干净。
心里舒坦了,身体也暖和了,人就容易犯困。
“回去吧。”
十二作春阳没说话,要收拾碗筷,荀宸礼拿了过去,默默收拾。
瞧着人走了,十二作春阳凑近了问道:“走不走。”
向东流听着流水声,摇了摇头。
“不走了?”
“哥会担心的。”向东流低声说完,看着烛火中那个温柔的人,慢慢反应过来。
“嫂子,最近,人好多。”
街上戒严不是因为他们跑出去了,已经很久了。
“鹿奴,”十二作春阳拉着他的手道:“围猎还未结束。”
他的手应当是没有动的。
“边境清场前他们就到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应当给北境一个交代。”
向东流低着头,十二作春阳看不清他的脸。
“北境也要确保他们的安全。”
手握的紧,向东流还是什么都没说。
“现在越王就要回去了,还有些私人的问题没有落下,我们可以和他谈判的,”
“你可以要些什么,鹿奴,你可以问他要些什么。”
“我,”她循循善诱,向东流没有听到水流声。
他摇着头,埋在十二作春阳膝上。一声长叹,十二作春阳把手放在他的头上,慢慢安抚,眼中的哀愁已然垂落。
“我,我什么也不要,”向东流说道:“我不知道该要些什么。”
“我把他赶走,好吗?”十二作春阳俯下身凑到他耳前说道。
袖子拽的紧,似乎有的是时间等他。
“都好,怎样都好,我无所谓的,我不在乎的。”他低声说道。声音太低,就像是在哭泣。
夜色深沉,咕咕的鸟叫声,风吹声,还有重物拖行的声音。
“查的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全断在高阳国。”
“继续关着他,外面传的太难听,他要是给不出一个交代,我们未免也太没面子。”
“盖好。”荀宸礼把大氅围在十二作春阳身上,仔细包好。
“那个人呢,什么也没说吗。”十二作春阳轻轻捂着向东流的耳朵说道。
“没有,还是在说派兵的问题。”
“鹿奴拖着病身都能跨过边境,这些年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铁器不能过来,你就没有趁此敲打他一笔吗。”
“来不及,西城派已经派出京都。他撤掉了贾瞿的防线,冯辉带兵驻扎,是作为他的亲兵来此相商,身份做得好,我们现在没有理由主动。”
“真是和他爹一个样,”十二作春阳道:“动也动不得。宫里没送进去一个,那几个派系愣是没说出一句话,他在这里呆着,是要养蛊。”
“他想要北境认下他,要是真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直不说。”
人情难还,无论是在承谁的道义,都可以让北境认下,对方却没有半点动作。
“他不是也没说。”荀宸礼看着向东流说道。
向东流什么也没说,这些年间到底是在为谁做事,现在他们已经没有立场去问,也不知道怎么问,只能等他自己开口。
“做了亏心事,”十二作春阳看着荀宸礼道:“可良心不值钱。想要出师有名,想要正统,总会咽下去的。”
当年的荀宸礼何尝不是如此。
“做亏心事的,或许另有其人。”
“鹿奴不是这样的人,”十二作春阳摇着头说道:“他是你教出来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改的掉吗。”
“就怕他为此做了其他事。”荀宸礼道:“不要再说他了,谈谈我们的事。”
“什么?”
“他现在回来了,已经很安全了,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那眼神炙热,十二作春阳竟然可以看得透彻。
“我不会要孩子的。”她错开对方的视线,不知道在慌张什么。
“别再喝那些药了,”荀宸礼贴着她的脖颈低声说道:“我不在乎有没有孩子,你不用惩罚自己,那是我的错。”说不要孩子的是她,可整日喝着药养身体的也是她。根本就有什么避孕药。
“可,”十二作春阳眼眶通红,埋在荀宸礼怀里。“不是你的错。”
“那我们就都没有错。”荀宸礼道:“即使你不打掉他,当年我也会这么做的,我只在乎你的身体,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要是让他知道你为了他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拿腹中的孩子作为要挟,只会让他更加痛苦,你也不想他知道,不是吗?”
人心恒杂,唯利欲在前,名声在后,礼法一生。
向东流眼皮似乎动了一下,荀宸礼已经抱着十二作春阳离开,屋子一下子就安静了。
北境的围猎持续了很长时间,从向东流负伤来此到如今康复,竟然还没有结束,已经不是简单的三国会晤这么简单。
但这和向东流已经没有关系了。可能是议程提上来了,自己的伤也好了,于是就没人再盯着看管自己了。
“小公子要去哪?”
小公子?向东流嘴角抽抽,自己现在的年岁还这样称呼,实在是有些汗颜。
“我不乱走,就出去看看。”向东流有些不自在的说道。
虽然没想以前那样管他了,但直接把他带到跟前了。围猎场大的很,到处都是帐篷和士兵,哪哪都是人。
“小公子不要走远,跑马场是绝对不能去的。”
窦旦绝对是故意的吧,向东流忍不住想着。有那么明显吗,就眼前这么大的地方,跑马的抬眼不就看到了。骑马的在哪不能看,地上泥泞,本来就不好走,他腿脚不便,还能走到哪去。
他干笑两声,瘸着腿走了出去。如果路好一点,其实不会那么明显的,走出去很难受,但一直窝在帐篷里更难受。路上碰到的十之八九是要参加围猎的,手里提着猎物的,比试拉弓的,射箭的。
看到向东流没有一个不是问好的,突然之间认识这么多人,他觉得还挺不错的。
一路走过,腿脚已然有些酸痛,而目的地也已经到了。向东流站在栅栏旁边,也不进去,就像窦旦说的那样,不进去。
跑马的有时候会离得近,带这些泥土,向东流其实挺怕的,但想着事,还是没走。
“小公子,跟我回去吧。”窦旦走到他斜后方说道。
“我没进去。”向东流说着,这人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您在这边,是想要骑马吗?”
怎么可能。向东流认真的看着跑马场里的人,不似京都,一眼就能看到头,北境的跑马场大的很,里面圈进去一片湖,站在他这个位置,连湖都看不见,跟不要说哪些跑的远的。
“我就看看。”
是来找人的。窦旦没有点他,但想着某些人,还是开口替他找补。
“在这能看清吗,里面搭了个景台,只是很多人都在,小公子应当不太喜欢那种地方。”
“也还好,也还好。”
“医士说不能久站,小公子为着自己的身体,还是去里面坐一会吧。哪怕是为了夫人也好。”
“是,你说得对,就坐一会。”
这人可真会,向东流忍不住想,什么都给他说了。窦旦背着他,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其实不用背的。”
“小公子走的悠闲,卑职怕不长眼的冲撞您,冒昧了。”
原来是跟了一路,嫌自己走的慢。他原来不是这样的,他脚程好得很。
把人放下后,窦旦就被向东流赶回去了。
什么都是人,明明一个都没有。
“哎呀,没赶上,应该都去靶场看射箭了。”
向东流已经生气了,窦旦倒像是完成事了一般,听话的回去了。
只是人前脚走,后脚向东流脸上的怒气就消下去了。就像窦旦说的那样,已经没有人了。他静静地坐在这看着,跑马的人已经离开了,马夫牵着缰绳正在往回走,跟前的已经在修整马蹄,给它梳理毛发。
“老伯,这匹马是谁的。”向东流问道。
那人抬头看向坐台,瞧清楚了人后放松下来,对向东流笑着说道:“贵客啊。”
“我瞧着这匹马好看,总觉得眼熟。”
“是从北境离开的,现在又回来,回家了啊。”
“京都来的人吗?”
“是啊,可得好生照料着。我看你在那里坐半天了,怎么不下来,也跑上一跑。”
“我,不怎么会。”向东流含笑着说道:“这样的好马,要是我得了,必会请专人看顾,不敢放松一点。”
“此言差矣,这样的名马,怎会假借他人之手,需得主人亲身照料才行啊。”
向东流笑着瞧,也不说话,那人哎呦一声反应过来,笑着点着向东流道:“好说啊,好说,那马夫去牵另一匹了。”
“生的小马,喜爱的紧,还不让我碰。”
“这人好大的口气,老伯对下面的人可真是宽宥。”
“错了错了,越国来的,亲自带过来的。”
那老伯说完这话就不再搭理他了,那个小马过来了。向东流凑近,从看台上下来。
“这小马好生可爱。”
“那是,你也是来自京都吗?”那马夫瞧着向东流说话的口气,没有北境的口音。
“刚搬来这边,小哥是京都来的吗。”那老伯歪着眼看他,很是不解,却也没说什么。
“是啊,难得遇到个同乡,要试试吗,我这匹马,温顺得很。”
“不了,不了,”向东流赶紧收手,可是手感真的很不错,第一次遇到这么温顺好摸的。“不知现在京都如何了,我当时走的匆忙,商铺转让的急,邻家的妹妹都没来得及好好说说。”
“哦,你是上一年来的,”那小哥拉着长音说道:“好得很,你且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就怕她一个小姑娘不好应付。”
“你要真有心,直接回去看看不就得了。”
“这,确实如此。”向东流摸着腿说道:“应该回去的,只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走肯定不好说,驾车了估计就快了。”
向东流苦笑道:“算了算了,回去也是碍了她,多嘴了,多嘴了。”
“我确实不知有何难,不过倒也不用担心。”那小哥看着他说道:“京都的生意都挺不错的。”
“最近严的很,很长一段时间了,以为出什么事了。”
“确实有些事,但又没什么,和我们又没什么关系,西城刘将军去世了,本来也没什么,只是被查出来说是死了姑娘什么的,唠人口舌,不怎么好听罢了。”
“死了姑娘?”
“是啊,坊间都传疯了。‘一真一假美娇娘,一前一后住我床,’说的就是刘家前后送了两位姑娘给王上,只是王上独爱前一个,可惜了死在路上,没那享福命。后来送进宫的那一位,说是照顾王上,嘿,谁家死了媳妇娘家让小姨子去照顾的。刘将军死了,王上让那位回家戴孝,其实是给退回来的意思。”
“这很难说。”
“是难说。”老伯梳着马毛低低道:“真乱。”
似乎是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凑在一起的两人默默挺直了腰板。
“试试吧。”
“啊,好,好。”
其实挺离谱的,他个子在北境其实也算不上矮,骑着一匹小马到底是有些违和,一老一少在旁边看着向东流在跟前跑马忍不住说道。
“腰怎么总是弯着,挺不直。”
“就得弯着点。”
“又不是跑起来了,我走都比他快。”
“坐的上就会了,每个人都不一样!”
“他是不是不会拐弯。”
“我看着不是也会吗,咋就总感觉心里悬着,慌得很。”
“该有的都不差,怎么看着那么束手束脚,你瞅瞅。”
“那是马好,马在带着他跑,你换个试试。”
“马确实好。”
“没事。”
他才说出口,向东流就慌慌张张的骑到跟前了,活像一副被糟蹋后的样子。你说他害怕吧,能看到脸上的笑劲,你说他不害怕吧,脸都白了,下马的时候人都差点掉下来。其实确实是掉下来了,只是给人托着了。
“嘿,你这小子,这不也没啥吗。”
他颤颤悠悠,看起来却很是兴奋。
“要骑这个不?”老伯指着他手里那一匹笑着问道。
“摸摸,我就摸摸。”说是摸,整个人已经凑上去了。
“上瘾了这是。”老伯笑说道。
这匹马高大,他有些上不去,腿脚在刚刚小跑的时候已经有些不适,只是影响不大。自个在那里折腾半天,没有马鞍,他也不敢用劲,怕把马揪疼了。憋着一股劲,蹦着就要上去,然而腰上提不起力气来,又没翻过,要掉下去了,他忍不住想。
没掉?
有人扶住了他,把他送了上去。
“谢谢老,”成功定然是愉悦的,他脸上笑堆起来要对着人道谢,不曾想背后一个跻身,那人翻身上马了。
伯?
他看着前面那两个低着头的人很是疑惑,既然那俩人在前面,那又是谁在他后面?
他侧过身子,歪着头就要去看,那人却拥的紧,他被挤的几乎要趴在马背上了。向东流的手不自觉抓紧马鬃,怕掉下去,然后就没注意到,缰绳已经给带了上去,那人接过绳子重新坐定,向东流看着身前抓着缰绳的手,自行惭愧。
怎么会差这么多呢?
再看一眼,忍不住背后一僵,非富即贵。这可如何是好,瞧着那手臂上的护腕一眼便不敢再看,生怕闪到眼睛,转眼看那落到跟前的金玉配饰,又彰显着此人身份不俗。向东流盯着前方目无所依,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可能是真的离的近,他已经闻不清楚自己佩戴的香囊是什么味了,已经和身后人的混做一团,熏得他头晕眼花。
“多谢,多谢。”他不由自主的说出话来,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多谢兄台,我,我下去,冒昧了,冒昧。”他依然有些不满,虽说是好心,可就这么直接上来,贴的太近,到底是有失分寸的。
向东流要侧着重心下去,可对方的手就那么放在身前不说还圈的紧,拦住了他的动作。一个拉伸,马头调转,慢跑起来。向东流被对方惊的已经不知该如何,心跳的厉害,怎么也不舒服。
“你,”他忙抓着缰绳,不敢再动。“等一下!放我下去,让我下去!”对方骑得快,拥的紧,向东流头上已经落了汗,嘴唇都白了。
似乎是发现他真的是在害怕,渐渐慢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向东流抖着身子低声问道:“这是你的马吗?我不是故意的,实在对不住,请放我下来吧。”“我给您道歉,做什么都行,我不该骑您的马,求求您,放我下去吧。”
向东流有个特别害怕的东西,他很害怕别人碰他。如果是认识的人,他放心的人,那就没什么问题,但要是突然有人冲过来挨着他,准能吓得他喊出声来。现在被人圈着还在马背上跑了起来,先不说什么惊吓,就马背上这么不安全的环境,已经让他分不清状况来。可问题在于他已经很多年不会害怕了,他明明早就克服了,而现今这份恐惧被身后的人重新牵引出来。
他被那人抱着转过身来都没发现,似乎被吓的厉害。一只手抬起他的下颚,看着那张脸,他恐惧的缘由突然有了出处,原来身体早就为了阻挠他想起记忆中的可能性而做出来一系列反应来保护他。一瞬之间冷汗加身,他是彻底分不清楚到底身在何处。
“我欲寻之不惮远,君又暂来还径去。向澈川,真是,好久不见。”越明中看着他慢慢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