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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室操戈

    “我与你修书一封,现禹城主惠负吉与我乃旧交,我自知留不住你,若是你命大穿过边境抵达越国,可找他相助。”

    向东流带着陈蛟的那封信驾着驴车已经跑了五天的路,断断续续,走得慢也不敢快。

    稚儿路上一直发着热,在过边防城口时才得空休息,易和在城口的集会上找了个郎中,那时稚儿一直哭,被那瞎郎中按了穴位,也不知怎么就慢慢好了。

    过城口也是难,原先的帖子不顶用,这里仍旧属于齐国遗民的通关抠,他们要去反方向的那座城口。

    向东流带着人返回,经由垚城又问了路,却仍是不甚清楚,还是靠着易和才知晓大概路程。

    他路上夸赞易和,询问她为什么知道那老人家说的地名,易和回过头也是迷茫,说她不知道的,她也不知道那老人家说的是哪里的话,只是看那老人家比划一指心里有个方向。闻言可是逗得向东流直笑,赞叹易和的大智慧。

    俩人一路上瞅着,生怕错过,也是好运真就让他们找到了地方。现如今走这条路的可是不见他人,他们在边城门口叫喊半天才见到开门的士兵,那人邀请他们先去城门口边的小屋休息,一番交谈才知晓这道城口只有守关人知晓。

    越王回京都后对四方关口重新规划,原先是为了捉拿反贼,再后来与齐国打仗,以防刺客,乱民,便设置多个偏道关口,加上为了护佑返回越国的子民和收容他国遗民,这些关口就大多不对外公布。他们之前走的是旧关口,之所以被另外安排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照身贴是高阳国,另一方面估计也是那里的守关人为着他们安全着想。

    “你说你是从垚城来的?那确实也近些,不过,既然是垚城守备指的路,怎么会没通知你们走这里的关口?既然是新上任的,不是更应该直接收到消息吗?”吴贞光做着记录抬眼看了他一眼问道。“别是有着什么问题。”

    向东流闻言一怔,翻出陈蛟给的信件要细看,印信没问题,陈蛟没道理这样搞他,就算要害他,在垚城不是机会更多吗?怎么会让他去京都......

    吴贞光没再说什么,给他们办了个通关贴顺带一个信物。

    “拿着这个,走大路出汉鸣关后,通用。还有带着这个,如果到了京都有什么问题找禁卫军,不用担心找不到,现京都公徒每一个半时辰有巡街一次。”向东流看着手中的小牌子郑重的放入怀中。

    “多谢吴兄!”向东流站起身来对吴贞光做了一个大拜。

    “安心送小孩回去,我越国可没什么男女鄙薄的下作行径,这孩子的父亲既然是我越国男儿,必然不会因这抛弃妻女,我看这其中大有误会,你也防范些。”

    可这孩子的父亲是越王啊,向东流默默想着。

    “对了,你成人了没?”吴贞光问道。

    “自然是有的。”向东流回答道,“她呢?”吴贞光又看着易和问道。

    向东流可是反应过来,笑道:“没有,易和年纪还小些。”

    “这是我妹妹。”

    吴贞光点头作答没再说什么,等告别时也是一挥手又把门给关上了,这地方实在冷清。

    “公子,怎么了?”易和见向东流神情落寞不禁问道。

    “没什么,就是第一次过这种关口,有点不适应。”向东流笑着说道。

    “感觉就像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一样,确实有点不适应。”易和笑着说道:“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遇到这种专门给他国准备的城口。”

    “确实,放眼整个大荒估计都找不到这样的国家。”向东流看着远方越来越近的汉鸣关说道。

    越国自贾氏篡权后分裂,如今京都九州已被越明中夺回,接壤的四个国家所对应的关口想来正在重新设置。与高阳国接壤的天险乾峡关,齐国汉鸣关,东部潘桥关,再有就是北境...

    老越王分封八位异姓王,誓称帝,不曾想却招致他人篡国。这八个异姓王除了北境淮阳王拥兵自立抵御北部边境便只剩下西城韩境在筹谋复国。而其他的异姓王早就投降贾瞿,他们没有淮阳王的兵马与属地,也没有韩境的忠诚。

    对于他们而言,谁当这王于他们而言并无什么不同,相反,正因为贾瞿的谋反,大荒中再也不会有一个大到可以消灭他们的存在,甚至原来的朝贡也免去,他们趁机夺取疆土从中获利,何乐而不为。

    越明中依靠韩境的协助直取京都,就如今的苗头,夺回异姓王的封地是无法避免的。但是为何会攻打齐国与魏国?

    等他们到达汉鸣关,向东流出示吴贞光给的证件后不但进了越国,还收获一个保护他们的贴身“侍卫”。他瞅着正在和易和一起逗弄稚儿的士兵,可不信对方因着他们是外来人而保护。

    隋轲吗?不太像,毕竟是能调动整条关口城线的权力,陈蛟也不太可能,吴贞光明显不怎么和他对付,那又会是谁...

    向东流一个人扶额思考,那边俩人倒是无忧无虑。

    “这小孩为什么和川哥长得不太像。”余三忘低声对着易和问道。

    “呸呸呸,什么眼神,怎么就不像了。”不怪易和恼怒,她仍旧以为稚儿是向东流与燕娘的孩子。

    “本来就是。”余三忘低着头委屈道,

    “一个小孩子,怎们看得出来。”易和点着余三忘的头愤愤的说着。

    她也不是没想过,可是主人家的事又不好过问,即使向东流没当她做仆人,可自己还是记得是向东流把她赎回的。

    自从跟着向东流以来对方一直宣称是燕娘的丈夫。她也只是知道向东流是个从高阳国来的商人,燕娘是他妻子,陈蛟是燕娘的仆从,燕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在她看来,就是燕娘与向东流俩人相爱被家族不允许,但是家族仍是爱着燕娘,鉴于正值打仗,为了保护燕娘的安全,老仆从被家里派来照顾她,不料反被仇家追杀,如今母族得势,燕娘被视作丑事,被家族抛弃,甚至可能牵扯出一场仇杀!燕娘原来要嫁给越王,这越王如今被下面子,于是示威燕娘的父亲,招致灾祸。然而向东流不畏强权,依照遗嘱要带着稚儿回去认亲。

    于是乎,在她的口中,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就此展开,余三忘就是那个幸运的听众。

    “你是不知道,这其中肯定是越王捣的鬼,他强取豪夺不成一怒之下痛下杀手。”稚儿趴在易和的腿上仰着头和余三忘一样听着她讲故事。

    “因爱生恨!”余三忘点着头分析道,稚儿也学着点头。

    “哼,抬举他了,这种人可没有爱,他就是得不到就毁掉!”易和握着拳头哼声道,稚儿也学着怒着一张脸哼声。

    “坏人!”俩人异口同声道,稚儿也学着喊话,可只会呜哇的叫。外边的向东流听到动静进到马车里问情况,被余三忘同情的眼神狠狠盯着,吓得他汗毛竖起。

    “怎...怎么了?”他见稚儿没事疑惑地问道。

    “公子!你太惨了,年纪轻轻就能没了老婆,孤儿寡夫与那坏人对抗,不远万里来认祖归宗,真是辛苦了。”余三忘哽咽道。

    “......”向东流微笑的表情有些割裂,偏头看易和。他捂着额头一阵叹息,听着俩人慷慨激昂的解说只觉得头大。

    余三忘是进城后看见牌子主动跟来的,说什么认牌子不认人,他受命保护有这牌子的人。向东流当时刚刚进城,对于越国的兵士甲胄不熟,便直接出示牌子问那城口办理手续的士兵,余三忘便是这时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直接赖着不走,扬言要保护他们。

    向东流看着那估计和易和差不多大的孩子也是头疼。办理手续的士兵和他解释,说是上面派下来的工作,只说余三忘小小年纪,也不指望能干出什么成绩,派来守城站岗也才没几天。至于这种单独的派发护卫,估计是因为他的异国身份。

    这边向东流只觉得甚为荒唐,但是也懒得周旋,干脆带着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如今这俩人越发离谱的想法让他不得不思考要好好解释一番,本来担心这俩人身份问题,可眼下的情况,在越国境内妄议君主,这俩一个是越国的子民,一个是越国的士兵,他这样算不算鼓动谋反啊。

    “其实,”向东流对这俩人解释:“我和燕娘不是夫妻。”那边的俩人直接大眼瞪小眼,稚儿却是像是听懂了一样,“嗯!”的一声附和向东流。

    “这期间关系复杂,”向东流被俩人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燕娘的丈夫并不知道稚儿,我们是去带稚儿寻亲的。”

    “公子,”易和两眼眼泪汪汪:“我竟不知你是如此痴情的人。”余三忘附和着点头落泪。

    算了,也不知这俩人又在想什么,他还是默默回到马车外面和车夫交流得了。

    向东流本来坐的是牛车,后来出事,遇到燕娘他们,货物一分,牛也买了。慌张出逃时换上的是马车,后来和易和出城,考虑到费用,选的是驴车,到了城口那头驴发脾气一直叫唤,他想着换一辆,便被旁边这位车夫忽悠着上了座。

    他有些心疼的摸了摸自己的钱袋真是后悔。索性这辆车一步到位,车夫路上和他介绍了房子,听闻他是行商运货的,连带着又介绍了越国新颁布的一系列政策,也没再忽悠他,领着他去当外事行做登记。

    说是越国对外来商人有优待,店铺住房都是能直接申请下来,朝廷愿意借钱置办,这三年之后,租金低不说,税收也不高,但是会考核营收,若是买卖不成,那就不行了。不过也不用担心,毕竟免税三年,落户送房子,就现在的势头,两年还清朝廷的租金,那是有可能的。一趟程序下来,可是把向东流感动的一塌糊涂。

    “那边的人是做什么的?”向东流看着前方的一排兵士问道:“这种甲胄,不像是寻常守卫。”

    “哦,他们是公徒,这两天是来支援修护城河窦的。”车夫说道:“哎呀,这又到老天爷发大水的时候了,哎呦向老板啊,可要赶紧收拾喽,等这天下起来可耽误事了,咱这正好认识个,收拾家伙事麻溜的很,还能帮你奶孩子喽。”

    “我听闻贾氏这些年对这城中的河窦修建了一番,看这架势如今是要动这大工程?”向东流道。

    “哎,这谁知道啊,那怎么说的,防患于未然嘛。”车夫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回道。

    “这雨能下起来吗?我这生意可也靠天吃饭啊。”向东流挑眉问道。

    “嗨,咱还能诓您不曾,这河窦年年修,年年改,不就是防着下大雨吗。”那车夫扯着脸皮笑道。

    “这一直弄着,看来国库有钱啊,我这来此经营,估摸着也能有些起色。”向东流道。

    “有啥钱?无耻老贼!早些年修的急,赋税是往咱手里拿,也不知修的是个啥,那贾贼没得势前怎么不见得天天修那沟子。”车夫砸着手给向东流说道,

    “那这现在修的,也要往咱手里拿了?我这才借了债,这不是个坑吗。”向东流皱着眉问道。

    “哎哎哎,这倒没有,没收,不但没收还降了,您可放下心吧,咱还能骗您不曾。”那车夫赶紧拉扯着说道:“您可莫担心,现在这位好着呢,做生意肯定不会让你赔本的,咱这几天都拉了好几个商贾了,势头好着呢。”

    “这可真是来了好地方,多亏师傅您带着跑着一趟了。”向东流笑着对那车夫拱手道谢。

    “哎呀,真是折煞咱老头子了。”那车夫抚着胡子笑道。“哎,瞧咱这老糊涂了,您这做啥生意的,别和他人冲撞了。”

    “一些入云港的丝织物罢了,也就胜在精巧了些。”向东流道。

    “入云港,魏国来的?”那车夫瞥眼问道。

    “高阳国来的,原来是准备跨河往北走互市的,路上丢了一批货,就改道咱这了。”

    “高阳国?距离越国可远呐?在那鸿雁上能看得见吗?”车夫指北问道。

    “甚远啊,”向东流道:“虽遥不可及,但这苍山上偶有南雁往复啊。”

    “这倒是了,这倒是了,”那车夫低笑着声回道:“那比之越国,可好?”

    向东流瞧着街景,不觉笑道:“我之故里,甚好。”车夫闻言大笑起来,抚着胡须悠然乐道:

    “那,是越国的姑娘好看啊,还家里的好看啊。”

    向东流听此话不由得愁容满面:“我妻子年少时曾随我四处飘零,如今我得此安居地,却已是天各一方,再不复当年啊。”

    车夫听他话中语气,似是抑郁不得情深寿,又或淡然无甚恼情忧。

    思索下,只觉明了。抬头对着向东流道:“你这也不容易,等到了地,咱找咱那婆娘给你帮衬着一二,这娃娃还小,总得找个熟手带带不是,你这估摸着每天也忙,但这娃娃可不敢丢手啊。”

    “嗯,是这道理,是我考虑不周。”向东流低着头回道。

    “也没啥,咱看车里那小姑娘也机灵,就那小子楞愣的,好好过,这日子总是能过好的,也别太愁啊。”那车夫语重心长道。

    “这人啊,得向前看,趁着年轻,多跑跑不是坏事,但你这娃娃都有了,也要多顾家。”向东流觉得对方说的话有些问题。

    “咱也不是要让你做那负心汉,但是吧,孩子要有个娘不是,等你安居下来,回头让咱那婆娘给你介绍个姑娘,好好把日子过下去,啊,咱越国的姑娘那是好得很呢,很是俊俏,”

    “不不不,”向东楼又忍不住扶额,这都什么事啊:“那孩子,我...我这也不...哎!我这没那心思啊......”

    瞧着向东流又开始扶额皱眉,车夫可是不敢再叨叨这,他这张嘴啊,咋就学不会他婆娘那本事呢!

    “哎呀!都怪咱这张老嘴不会说话,可前往别往心里去啊,这,你和你夫人感情好,咱这多嘴了啊,哎呦喂啊......”

    这可真是造孽啊,向东流心想。

    等落了户,行头置办下来,再等那摊子支起架来,一通采买,从入云港运来的布匹也走上那条官道了。

    汉鸣关附近已是彻底平整了。那原先的旧城口已经彻底封死,只留下那一处通关大道,隔着垚城已经看不见曾经的边线,齐国啊,向东流看着手中的信想道,附禺山也快到了。

    信中并未催促他做什么事,但字里行间的催促之意便是再明显不过了。向东流自认并无什么行商才能,至于如今越国的政策也是不愿去过多了解,这里终究不是他能久居的地方。

    “向老弟,近日听闻一件趣事,可有兴致?”那人身着鸦青色金鲤托莲纹的锦衣裳,浑圆一张将军肚被那牛筋串银连枝镶玉腰带拖着,头戴金珠红翠冠,中庭饱满红光显,横眉炬眼压寒星,手抚了一下美须笑着对向东流做礼。

    “吴兄!”向东流正在铺子里对着账面,竟没注意到来人,赶紧起身相迎做礼回拜,领着人进屋子。“快快请进,小弟最近被这账目所扰可是昏头了。”他带着人落座自个却是又进屋去,不一会抱着一坛酒快步出来。

    吴季倾身向前,打压着声问道:“可是老陈给的那坛酒?”见向东流眯眼点头,便又挺着身子坐直回去。

    俩人一边寒暄一边倒着酒,见向东流倒完这一碗似是要收回,努着嘴抢过去又给自己的碗里到了些,向东流可是不乐意,扒拉着往自己碗里也倒着,眼看要溢出来,也不再管吸溜碗的吴季,抱着就往屋里去。

    等他出来,瞧着那不够量的酒水和坐的端正的眼巴巴瞅着他的吴季可是笑出了些声,俩人端着碗轻轻碰一个,一碗下肚,似是什么都能放下。

    “什么趣事?”向东流点点桌子问道。吴季抚着胡子抬眼看他。

    “坊间小儿嬉闹,一真一假美娇娘,一前一后住我床,一高一矮不食粮,一老一少把命藏。”

    “这中间,怎么个趣事?”向东流不解道。

    “嗨,你这话不地道,不想想?”吴季抚着胡子斜眼道。

    向东流支着下巴微仰着头思索:“想来不外乎能让我多得些财帛。”

    “臭小子!”吴季听罢抬手朝着他脑袋上屈指连敲了两下。“倒是够活络。”

    听着吴季笑骂他也不恼,“还是要仰仗吴兄接济啊。”

    吴季听了虽是不带好字,却是笑着一番摆台,咳嗽一声道:“为兄这身可能压着那刘平头?”

    “吴兄这气度,整个京都都找不到第二个了。”向东流道:“刘家前些日子来我这买布,估摸着是知道吴兄已经定下来,挑的都是避着来的。”

    “怎么避着?还有剩下的?不是都给我了吗?”吴季皱眉问道,瞧着向东流笑得奸诈,看着他也不答话,可是一拍脑门反应过来。

    他把那印花布匹买了去,剩下的不就是艳色吗?刘齐总不会穿,他一家男武丁,买去那花色,总不会给家中的老母穿上。

    刘齐的发妻走得可早,儿子们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他也没那胆子续弦。大姑娘都送进去了,还想着再添一个,怎就自己没个女娃娃。

    吴季抚着胡子一阵愁,想到自家的那几个小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他刘家设宴,就死贴着陈虎呗,看着陈虎他家的阵仗,可是怕被比下去。”吴季咂嘴道。

    向东流刚来时就接了陈家的生意,他自个当时带着的那一小批丝织品直接送了过去,陈家老爷没怎么见过这种货,很是喜欢,顺带着对着向东流也有些照面,陈家办事那天他也得了几坛好酒。

    陈虎,刘齐都是跟着越明中从西城打来的,这场喜事宴请了西城兆华派,京都黔中派,左昶西泠派,有坟兹扶派和籍倡廉河派。

    顺承了越王的意,瓜分了齐国的功名,刘齐要是再不赶紧动作,京都这块肥肉就被其他人给抢没了。

    向东流抬手喝茶,只是笑笑并未答话。

    “你见过他家姑娘吗?”吴季倾身低声问道。

    向东流摇头道:“未曾见过,但应该是个美人。”

    “没见过就知道长得好看?”

    “我看那刘家儿郎个个英姿飒爽,刘大将军亦是端正威严,自然就觉得他家的女儿也是有着好容貌。”

    “这话有理,但也说不准啊,一窝狗崽子花色可不也千奇百怪。”

    向东流闻言笑了起来:“吴兄可真是有才啊。”

    阿谀奉承的话随口拈来,吴季不怎么喜欢这种人,却不排斥别人夸他。他喜欢性格直爽的人,最好是发自内心的恭迎,向东流两个都占点,易和也是两个都占点。

    “大将军,您着身派头可真好看!”易和说道。她也才回来,跟着隔壁大娘去陈家做工,也算是带着她拉拉关系,前段时间陈家摆宴,缺人手做菜,宴席大摆了三天,自个也没能入了主家眼,管事的瞧她机灵,便又多留她几天帮衬些杂事。

    易和也算是瞧明白了,自个的手艺多的是人能干,她也不再瞅着卖到谁家去做那吃食活了,可那家给的工钱可真多啊。这边回来正收拾东西呢,想着稚儿好像还再隔壁,得赶紧抱回来,出来门就看见铺子屋里有个花里胡哨的人物,还以为是啥大生意,瞅着桌上放着的那一小壶茶,只觉得向东流不会做生意,就拐了个弯,烧了一壶新茶,也是走进了瞄眼一瞧才认出来人,都不带想的直接喊了出来。

    她提着一壶茶水给这俩人倒上,凑近时鼻子微张,眉头也紧了一紧。那俩人见她来了活像被下来降头,说不清是啥神色,笑着迎合两声便憨笑着接过茶水。

    吴季端着茶碗对着向东流挤眉弄眼,示意赶紧说点什么,可向东流自身难保,又那里分得心思瞧他。对着易和几句关切,询问着陈家活计,易和答的不甚经心。

    “将军这身行头放在人堆里可是扎眼。”易和赞叹道。

    “放在陈家宴席上可有气势?”吴季忍不住问道。

    易和放下茶壶,退下两步从头到脚仔细着瞧,吴季也大方的站起身来叉腰展示,还转了一转,颇为自得,眼光瞟见向东流正对着他挤眼睛。

    难不成被闪着眼了?吴季心道。

    “如何?”吴季道。

    “陈家宴席多武人,穿锦衣袍的没见着,倒是酒气一样的嘞。”

    嚯!这小姑娘真真好能耐!吴季看着易和狡黠的目光不觉闪避,一个转悠回到座位上。

    “你家姑娘可是让我汗颜啊。”

    向东流点头应答,俩人默契的对了一下视线,默默叹气。

    “将军这话何说?”易和揣着手坐在俩人中间,直起身道:“这是酒的问题吗?”那俩人明显矮了一截,

    “易和啊,将军不要面子的吗?”向东流低声道:“以下犯上了。”

    “易和没怎么读过书,但有些道理还是清楚的,为人父者,须得标榜立身以作教养,小姐年幼,正值察类,偏颇不得。易和一小小家仆,主人之命自当遵循,但事分忠义人伦,我若行差踏错,丢自个面子是小,如若招致小人借由发挥,损毁公子名声,这种以下犯上,就让他人自说去吧。”

    向东流甚有玩味的看了吴季一眼,对着易和严肃的做了一拜:“易和乃大智者,受教了。”

    易和赶忙也回拜过去,清澈的眼睛看了向东流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对着吴季一拜,就下去了。

    这边吴季下意识点头回应,看着向东流只觉哭笑不得。

    “你这妹妹我第一眼就欢喜的紧,问你要人,你说什么凭她自个心意,我当时还觉得是有什么道不清的缘故,自觉收她做我女儿可不大有前路,如今看来,是为兄狭隘了。”

    “还要感念吴兄为人豁达不计较,我这妹妹,娇养着过来的,礼数上我也不懂什么,没教坏就已是万幸了。”

    “我就不喜欢你这话,”吴季挥手打断他道:“你看我多次示好,丫头可有跟我走?我拿她当闺女,巴不得她多多管束,总比家里那群猴子来的自在。”他话音一转,凑近道:

    “我这家中长子也算是有些规正,颇有我当年的几分气势,易和可有中意的?”

    向东流还没说什么,一个人头突然窜到他俩中间。

    “易和中意什么?”余三忘蹲在旁边低声问道。

    这是哪冒出来的,俩人都惊吓了下,向东流倒是还好,有些习以为常了。

    向东流拍着他的脑袋对着吴季道:“这个。”

    吴季皱着脸疑惑问道:“这个?”

    余三忘指着自己浅笑道:“我。”

    向东流笑着说道:“肯定不行。”

    没等吴季开乐,又对着他道:“将军啊,也不行。”

    指头转向自个,一排气定神闲。

    “你就行了?”吴季试探的说道。

    向东流笑着道:“自然...也不行。”

    吴季看着余三忘忽地又没了影子,眉毛挑的甚高。

    “没大没小。”向东流笑道。

    “吴兄啊,家风奔放,勿怪啊。”

    “刘家摆宴可有邀请?”吴季抚着胡子问道。

    向东流摇头作答:“商贾之流,岂能入得。”

    “你既这般说话我也就不带你了。”吴季侧头摆手道。

    “我只是个送信的,听闻禹城主惠负吉亦在受邀之列,此人不计出身,或许可以讨得一个赏识。”

    “都告诉我?”吴季挑眉问道。

    “有何不可。”向东流笑道。吴季闻言大笑几声,一番寒暄,大步离去。

    不久,那批从高阳国运来的货物已经到了,向东流连着信直接送到了惠负吉府上。

    他已经在越国停留太久,花绮年的人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他在越国安定,只怕追捕他的诏令就要到了。从汉鸣关,不对,应该更早,在垚城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有人发现了他。

    可一路走来并未遇到什么桎梏,他却寸步难行,楼高百尺。

    惠负吉很有可能直接会杀了他,也可能会直接把他送到刘齐跟前,可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探究陈蛟到底是谁的人了。

    他甚至连惠付吉的面都没见到,便被一棍子敲昏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已经是在狱中了。

    “高阳国?”那人把供词投入炭火中,竹简燃烧雳雳作响,火光下可窥见他那双黝黑且执拗的眼睛。“向东流,这个名字还是有人知道的。”

    “谁派你来的。”

    “刘齐。”向东流抬头说道。

    “简直是不知死活。”那人话音刚落一鞭子直接打了下来。

    向东流不是什么能耐人,要真的过一遍刑杖,就熬不到现在了。

    “刘将军让我去送的丝,”他挨了一鞭子,闷哼着说道:“你大可去查,看看陈蛟有没有和他来往。”

    “向东流,你以为是谁把你送来的?”那人扔下鞭子,吓得向东流一阵冷颤,“陈蛟的那封信你看过吗?一个高阳国来的商人,拿着垚城城主的书信去找禹城城主告刘奇?”

    “向东流,你这是叛国啊。”

    “叛国?”向东流低声喃喃,这个词似乎触及到了他的痛处。

    “叛谁的国?”谁在叛国?!“高阳国?越国?我一个商人,我能叛谁的国?”

    向东流咬着牙,浑身颤抖,明明怕的要死却仍旧盯着那人,“难不成在越国境内,杀人还需要走章程吗?我接到单子,去送丝,就这么简单,你审我?倒不如去看看陈蛟为什么会给我这封信!”

    “你在和谁演,真是嘴硬。”那人说道:“上刑,他不是不想说吗,那就堵住嘴。”

    旁边的狱卒已经架着他放在了长凳上。

    “打,别残就行,一会有的是他受的。”

    向东流被人抓着头发掂起头来,从下身的草垛里抓了一把往嘴里塞,棍棒划空,狠狠打了下来。他抖着身直接被打出了声,要不是嘴里有东西,牙都被要掉了。

    哼哼唧唧的,已经哭的不成样子了,也没人管他在嘟囔着什么,棍子一下一下落在身上。

    不知道打了多少棍,疼的烧刺,血是流了出来,但瞧他挣扎着就知道没把筋骨打断。

    他嘴里的草杆子被揪了出来,两个人架着他直接按在了水缸里。

    那个坐在旁边的人看着他扑腾的厉害,便觉得打的轻了,但也差不多,要是就那么不会动了,也看不出他怕什么。

    按了三四次就老实了,托着他死沉死沉的身体绑在了老虎凳上。

    “贴加官,不想说就帮帮他。”

    向东流都没反应过来,便被放上了两块砖,一张被打湿了的桑纸就按在脸上。

    青筋爆出,他吼不出声,被人按着,一时间竟然也顾不得害怕哪一个。他只有一条腿被加了砖块,可现在已经分不清是哪一条,窒息的感觉不断冲击着他,什么也看不见,不管怎么挣扎都逃脱不掉。

    他想招供,都说出来,太疼了,太痛苦了,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的嘴被堵上了。这种想法也只是匆匆掠过,很快就在疼痛与恐惧之中被消磨。

    为什么还不结束,为什么还没有结束。

    那人举手制止,把叠在他脸上的纸掀开,从旁边人手里接过棍子,朝着那个驾着三块砖头的腿上打了下去。

    ...

    “你可以出去了。”那人过来,把压在他身上的沙袋移去,解下他的桎梏。那人站起来,看着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向东流说道。

    “惠付吉死了,陈蛟为你正名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向东流,你也不是个蠢人,别再做糊涂事。”

    “丢出去。”

    向东流被扔在了府衙旁边的一处巷子口,没挡路,也没人围观,好似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他躺在那块土地上,睁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浑身脏的难以近人,只有苍蝇才会光顾,就像这条脏乱的巷子一样。

    有人架起了他,朝着那条暗巷走去。好几个人,猛地一下帮他把腿骨接上,疼的向东流喊出了声,被人捂住了。能站起来了,只是疼的锥心。冷汗铺身,脸色苍白的有些发青,面部浮肿,一阵一阵的发冷。

    “你已经两天没有和线人碰面,主子不放心,让我们跟来查看。惠负吉的身份已经查明,主子说已经够了,让你赶紧撤离。”

    那人喂了他一颗东西,呛的他直咳。

    “我要回去收个尾,冒然离去,这边的线就全断了。”向东流说道。

    “不用了,赶紧离开,有人接替。”几个人围着他,向东流没有说话。没有商量的余地,那些人直接架着他上了板车。

    一路上人很少,但是看见好几队公徒跑过。为首的人眉头皱的紧,向东流躺在板车上,头发覆面,可能是药效发作,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睁着眼,没有什么表情。

    “去前面看看,怎么回事。”那人点头,便扶着草帽跳下了车。驾车的人一鞭子打到骡子身上,吆喝一声,把车往前赶。

    甲胄碰撞的声音越来越紧密,快行到城门口时,那个离去的人跟上了车。

    “老哥,出城吗?稍一程行吗。”

    “没啥,上来吧!”

    那人笑着跳了上去,俩人坐近,那人递了几个铜钱。

    “多谢了老哥。”

    “害,那有啥,客气了。”一边说着一边收下了钱,还侧过身数了一下。

    到了城门口,车停了。

    “到哪去?”

    “哎,爷!”那人下车凑近说道:“我弟弟生病了,瞧着不太行了,想着趁着还有一口气,说不定能赶回去让家中老母见上一面,回家不是。”

    一边说着,一边递送了一个东西上去。那人接过去,走到车前检查一番。

    “爷?”那人看着士兵皱起来的眉头,把握在手里的东西又拍了拍。

    “都不容易。”

    士兵躲了他一下,沉声说道:“不要乱喊,走吧。”

    他一声令下,便放行了过去。

    等到走离了城门,那个后上来的便夺过辫子驾着车快跑起来。

    “刘奇死了!”

    “什么?!谁动的手?谁下的令?!”

    “没有,都没有,暴毙,已经开始查了,要不是那块牌子,怎么可能出的去!”

    那人瞬间反应过来,跳到后面的板车上。

    “是不是你动的手!”

    向东流狞笑着,看着他说道:“我被关了三天,我能做什么。”

    “不是你,”那个驾着车的沉声说道:“那为什么刘奇的暗兵已经把你的房子翻了?”

    “我留了心,先去你住的地方把那个牌子拿走了,向东流,你僭越了。”

    “主子说了,刘奇不能动!惠负吉已经死了,他在越王眼里已经起疑了,你现在动手,之前做的就白费了!刘家算是废了!”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向东流没有说话,程式握着的鞭子已经被捏的发出声响。

    “你是为了那个女的?”他咬着牙说道。

    “什么?那个死在垚城的那个?刘奇的闺女?向东流你疯了吧!真把自己玩进去了?”公孙户拽着他衣领说道。向东流死着一张脸,什么也不说。

    程式突然说了一句:“你带着那个孩子不是为了给刘家?”

    “向东流,你进去的第二天她就死了,你还不知道吧。”

    “你说什么?”向东流睁着眼睛,眼珠红的吓人,推着压在身上的人,挣扎的猛烈,嗓子却发着气音,“你说谁死了?你说什么?”

    “别说了!你说那个干什么!”公孙户压着向东流朝着程式怒道。

    “稚儿,是稚儿吧?”程式冷冷的说道:“你进去不久,那孩子就发了高热,你家里的那个小姑娘抱着四处问药,没挺过去,那小姑娘还去衙门喊了,为你请冤,给人打了出去,要不你以为你能躺着一天,没人发难,等得到陈蛟去认人。”

    “我们帮忙了,”公孙户低声对向东流说道:“我们找人看了,那个小孩,刚出生的时候就不太好,你也是知道的,谁都没想到......”

    “向东流,你搞清楚眼下的状况,你自己的身份现在已经说不清了,装什么好人?你在我们这表现得像是为了那个小孩一样,到了主子跟前,用这一套就行不通了,别人不知道,这个计策,不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吗?”

    “我现在问你,刘奇的死是不是你干的!”

    向东流猛地一把推开了公孙户,“是我干的又怎样?他不该死吗?本来就是为了挑拨越王和西城一派的关系,现在他死了,不正合了公子的意吗?”

    “愚蠢!你,你!”公孙户按着向东流说道:“死一个惠负吉,看清他到底是谁的人,已经让越王弃了刘奇,现在刘奇死了,那么西城派就欠了越王!坐实了畏罪自杀的名头!你给越王送了好大一份礼啊向东流,你露馅了吧!”

    “他到底是不是奸细,等见到了主子,一切都明晓了。”程式说完,便见到一道利刃划空,向他耳畔擦过。

    “有追兵!”楚仙童抽刀挡下,翻上便把车上的公孙户按趴下。前面徐翼也赶忙按下程式,夺过他手中的鞭子挥鞭挡箭。

    公孙户拔下射到板车上的羽箭把它们绑在一起。远处马踏声已经跟上。楚仙童翻跳下车,滚到了路外,借着山坡上杂树的隐藏,拦下了为首的一个追兵。

    车上徐翼驾车,程式坐到后面按住了向东流,追兵已经赶上,公孙户握着羽箭直接跳上马背,朝着那人脖子上扎下,瞬间两人便翻作一团,砸在地上肉搏。

    “接剑!”楚仙童骑着马赶到,把抢来的长剑扔给徐翼,便跳下马朝着压在公孙户身上的人砍去。

    “向东流,你最好老实一点!”程式把他扔到马上,便翻身而上,向前奔去。

    徐翼看两人已走远,便解下后面的板车,跳到路边,板车脱落,绊倒了一个,徐翼前奔一脚踢向板车,车身受力翻转,彻底压盖了底下的人和马。

    紧接着另一个追兵驾马翻过,徐翼后仰闪身,一鞭挥出缠住马蹄,马上的人翻身倒地,长刀抽出护在身前。徐翼趁机从板车下面抽出那个追兵的短刀,蹬身杀去。

    马背上,程式正带着向东流在绕山路上跑,已经被追到了关口附近,往前走是肯定不行的,只能绕着跑。

    “朝北,”向东流当时说道:“北境的边界线上,他们不敢去。”

    确实,刘奇的人还不敢往上跑,但是他们也不敢。程式压着向东流,被后面的一个追兵跟上了,马已经跑了一天,硬是没敢停下来,至少,程式想着,至少也要到前面的老生观。

    “跳马吧,你们防着我算什么,我还不至于蠢到把你们卖了。”向东流说道。

    “你也知道自己蠢。”程式沉声说道:“我可不像公孙户他们信任你。”向东流还想再说什么,却看到后面的追兵已经挥刀砍了过来。

    “小心!”向东流说道。程式猛夹了一下马肚,继续前冲,突然拉着缰绳侧身转弯,一刀挥下。

    “程式!”向东流喊道:“你...”程式闷声硬生生挨了一刀,追兵却没拉住,冲到了前面的树上被带着滚下山坡。

    “闭嘴!”程式道:“你要是敢跑,我立马废了你!”他咬着牙道。

    向东流没在说话,从被追兵赶上就没有再挣扎,这几个人却像是防他一样压了一路。

    总不可能是保护他,估计是摸不清刘奇那边的意图,怕自己被抓,把他们都卖了。

    程式不信任他,他也不相信他们,如果刘奇那边的追兵真的是来杀自己的,他们十有八九会把自己扔出去,死在乱兵刀下,谁的责任都担不上。

    不对,应该是为了陈蛟的那一份,他们舍不下。向东流皱着眉,脑袋已然混蒙,从狱中出来到现在全靠这那颗药顶着,就算放他走,他都不一定能跑得动。

    眉头皱的紧,程式的呼吸声越来越大,血腥味也变得浓稠,有一滴汗水滴在了向东流脖子上。

    程式突然凑近卡在向东流耳旁,像一头野兽,气息热的惊人,凶狠道:“如果我死了,你最好祈祷我不会变成鬼!”

    他话音落去,整个人倒在了向东流身上,向着下面滑去。

    向东流被压的差点栽过去,感受到对方身体侧移,立马抓住了程式压在前面的胳膊,背上了他。

    向东流不会骑马,只是紧紧的抓住缰绳和程式的胳膊,真的快死了,向东流忍不住想,哪里都是疼的。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他咬着牙,掰开程式攥着缰绳的手,朝后看去,确保程式的脚腕脱离马踏,便抱着程式朝着路旁的杂草从跳去。

    咚的一声落地,向东流没忍住骂出了口,他的腿正好砸在了石头上,自己硬生生给程式当了人肉垫,山上的草长着刺,藤蔓虽说减冲了一部分力,但那些矮树枝也不是用来看的,向东流疼的直接昏死了过去。

    眼冒金星,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连一口水都没有,血腥味大的呛人,向东流摸索着,有什么东西,他的手黏糊糊的,后背非常热,对了,向东流想着,程式。

    他想要坐起来,只能先把对方推开,应当是又砸到了什么地方,他听到了程式的闷哼声。

    至少没有死。向东流挣扎着起身,按了一手刺。却不想身后被刮到,牵动一下都是疼。

    试了几次,疼的直喘气,汗水滑倒眼睛里,蜇的睁不开眼。可向东流不敢就这么躺在这,血腥味太大,吸引到什么东西来就完蛋了。

    沙沙声过,向东流一下子不敢动了,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他冷汗直流,唾液都不敢咽不下去。

    却是见到了灯光,紧接着便看到了一个人头凑了过来。

    他一嗓子没喊出来,唾液卡到嗓子,猛地咳嗽起来,对方也吓了一跳。

    是个小道童。

    “师兄,这这里躺了两个人。”那小道童朝着身后说道。

    被人捡了回去,向东流只觉得命大,但当进了观,看见那几个人才反应过来。

    公孙户的胳膊正吊着,楚仙童赤裸着的上身正被人缠着,瞧着旁边的血水里还有半个零散的箭头。

    “正则怎么回事?”公孙户慌张的站起身问道,刚站起来就又跌了回去,另一只手扶着腰,想来伤的不轻。

    向东流先瞅着屋里的水壶,挪着腿去喝水。他的嗓子快冒烟了,耳朵都是疼的。

    “挨了一刀,昏过去了,得先看看情况。”他捧着碗喝水,喝得太快,呛的直咳嗽。

    向东流见只有两个人,没见到徐翼,怎么回事?他开口正要说什么,楚仙童却突然问了他情况。

    这家伙?怎么回事,向东流觉得不对劲,便模糊着说了大概。那个道士给程式包扎着伤口,公孙户在一旁帮忙,伤口已经见骨,周围的肉已经泛白。向东流的双眼一阵一阵的泛起黑来,抚着桌子,却坐不下去,骨头缝都在疼。

    楚仙童像是发现了什么,朝他走来。以往这家伙根本不会看他,今天是怎么回事,向东流脑子还在想着什么,却见对方突然伸手贴在自己额头上。

    “你发热了。”楚仙童皱着眉道,向东流想点头,却栽了下去。楚仙童顺势拉住了他,小道童端着盆进来,赶紧上前帮忙抚着躺下来。

    程式那边公孙户把烧红的匕首按在了他背后的伤口上,烧焦的声音刺激的向东流头皮发麻。他身后的衣服被楚仙童扒开,这家伙一点也没留情,说都不说一下,直接撕掉,向东流觉得身后的皮都给这家伙扯掉了一层,疼的喊了出来。

    对比之下,程式醒过来了,但是硬生生忍着没叫出来,他嘴里公孙户给塞了一团布。然而楚仙童觉得他还能叫出来就说明他还有救,至少没烧糊涂,直到被公孙户吼,才知道这种哭爹喊娘的叫法才是烧傻了的。

    “现在,正好...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唔!...”程式嘟囔着说,公孙户的刀已经又按了上去。

    楚仙童还真问了,向东流明明白白的听着他们讨论,忍不住想程式是不是也发热了,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问出这种话,还觉得有用,是不是被公孙户传染傻的,但转念一向,应当是被自己传染的,他发热了。

    “稚儿,因为稚儿,燕娘。”向东流喃喃说道,他自己听的清楚,但其他人好像没有听到一样,自己应该趁机解释一下,至少这样很有可能会在他们跟前洗脱嫌疑,也许还有机会,他想着,可是那些话已经说出口了...

    楚仙童把他的后背包扎上后,就卷起他的腿察看,如果之前没有给他夹上,说不定就彻底废了,木板已经裂开,没伤到骨头,但是已经变得紫黑,现在也不敢放血什么的,怕是不行了。

    他听到了向东流说的话,程式也听到了。不同的是,楚仙童一开始就相信了向东流,所以没有表态,而程式则不然,他只觉得向东流在这种情况下还说这话,完全就是在打掩护,更加坐实了他不可信任的想法。

    至于公孙户,他是真的没听清楚,一心一意在为这两个人的伤忙活,明明自己都站不起来还向着那道士问着情况。

    到了半夜,程式已经稳定下来,坐在火从旁和那小道童说话,甚至说着说着会微笑一下,印着火光,这人竟然看上去很是温和。公孙户睡着了,他喝完稀饭便靠着墙睡了过去,完好的那一只手还握着剑。

    出城的时候查得紧,唯有楚仙童的刀藏到了向东流身下,其他人则完全没带任何武器。

    这年头兵器什么的查得紧,有就不错了,今天公孙户抢到了一把,可不得要好好握在手里。再说他们几人本就是为了带向东流回去,走得太紧,根本来不及准备。谁也没想到,刘奇竟然死了,就这么死了。

    楚仙童擦着刀,余光瞟到睡在跟前的向东流脸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睡得及其不安稳,或者说根本没睡着,只是眼睛睁不开,浑身疼,尤其是自己的腿。能够听到程式的声音,只是听不清楚,忽近忽远,时而清楚时而模糊,眼中火光烧的很大,很大,却能看到程式的脸,这家伙也会笑吗?向东流忍不住想。

    忽然额头一阵微凉,紧接着就有人在他身上盖了一层东西,压的慌,喂到嘴里的饭好像还没有进到肚子里。

    “还在发热吗?”是程式的声音,那个放在额头的东西拿掉了,是在和楚仙童说话吗。

    程式把手伸到了他的嘴里,掰开他的嘴,向东流想要咬下去,腮帮子酸的狠,可是没力气了。

    “一天,就一天,最多一天,如果她没有回来,我们必须要赶紧走。”

    是谁?在说谁?是徐翼吗?要去干什么,向东流不敢睡,疲惫犹如海水压在身上,潮水褪去后把脑海中的一些东西冲上来,不断反复,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

    ......

    “向澈川?你长得真像她啊...”

    “陈妩是我的亲妹妹,我怎么可能会杀她?”

    “领兵的是荀襄,是他放的火,怎么,他没有告诉你吗?”

    “你猜一猜,荀襄看着你这张脸的时候,在想着谁?他问心无愧吗!...”

    “你的仇人是谁,你分得清楚吗...”

    ......

    “荀氏不缺你一个将军。”

    ......

    “鹿奴,你是我荀襄的儿子,天底下有什么是你不能要的,王子又如何?更何况一个乞丐。”

    ......

    “向东流...向东流?”程式拍着他的脸说道:“能听见吗?”

    他费劲的睁开眼睛,疼的哼出声来。

    “还是在发热,先给他喂进去,等会你带着他继续北走...”

    在和谁说话?徐翼吗?

    向东流被人塞了什么东西进嘴里,和之前的一样,有人喂了水,很快疼痛便减轻了。

    徐翼垂着头坐在一旁,面前插着一柄已经卷刃的长剑,是什么时辰?

    她身上怎么那么多血...

    “后面的追兵又跟上了...之前的那一批已经处理掉了...”

    “是死士,”徐翼说道:“我抓到了一个活口,刘奇是暴毙,猝死,根本来不及救,七窍流血,是中毒的反应,我问了症状,那是我们的毒药,他们的人在刘奇穿的衣服上查到了,死士反扑,主人已死,他们要么杀了下毒的人,要么自杀。我们挡不了太久。”

    “这么说,向东流问我们要的毒,没有藏在给惠负吉的信里面?他,毒杀的是了刘奇?”

    “是吴季,吴季买布,和刘家在陈家宴会上闹得那么大,谁也不会想到吴季突然不出声了,一改往日招摇的风范,他们的宴席一个接一个,可惠负吉谁家的都没去,只去了他刘家的。”

    “那封信,心里到底写的是什么?让惠负吉死了。”

    “先回去,先回去再说,追兵不是已经快赶到了吗?”

    “我带着他走,”程式看着徐翼说道,公孙户还想说什么,徐翼已经递上了插在地上的那一把长剑。

    “现在就走。”徐翼说道。

    程式架起向东流,朝着山林深处走去。

    楚仙童从外面进来,手上的刀还沾着血,“你们放走了他?”

    “总不能交代在这里,让那帮人真杀了他。”公孙户低声说道:“那两个道士呢?”

    “杀了。”徐翼说道。

    “你...你杀他们做什么。”公孙户怔然道:“他们救了我们,你...”

    “就算我不杀,等我们走了也会被那帮人盯上,到时候只会更加麻烦,这个据点已经不能要了。”徐翼说道:“我的接头人就你们几个,多出来的人必须杀。”

    “你!那个小道童又不知道什么。”公孙户哑然道。

    “那又如何,杀了就是杀了,你做这个还要讲什么良心,早死晚死的事。”

    楚仙童拍了拍公孙户,对他摇了摇头,看着徐翼说道:“正则会杀了他的,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第一任务,确定惠负吉的身份,带回向东流,”徐翼缠着弯弓道:“第二任务,不能留存任何隐患。”

    徐翼挽弓朝着门外一箭射出,干脆利落。

    “我只管听从命令,其它的,并不在乎。”

    林中深处,天已经黑了,两个人正坐在一处浅洞里,烧的火很大,照着洞壁,火光看起来很大,应当能吓退一些东西。

    “在垚城你就知道了,惠负吉是刘奇的人。”程式看着火堆说道。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向东流盯着程式,对方脸上的血色已经退尽,那么重的伤,没有休息一点,不可能一点事也没有。

    “陈蛟和你说了什么,让你发现了问题,”程式目无焦点,慢慢说道:“从进入越国开始,你一直在想方设法接近的,是刘奇,可怎么都行不通,对方根本不在乎。

    你和吴季套近乎,让吴季风光是为了看刘奇的眼色,可怎么都走不进,宴会在即,你没有时间了,只能去找惠负吉,赌一下,惠负吉在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会不会拿着你的丝和那封信去找刘奇。”

    “我猜一下,陈蛟的那一封信,应该是让惠负吉看着你,最好能把你关起来,等到宴会结束,陈蛟再放你出来。

    他怕你真杀了刘奇。”

    “当时吴季和刘奇的争斗已经太明显了,争相斗艳,传进了惠负吉耳中,他看进去了。明知道你不安好心,明知道陈蛟在护你,却还是照做了,因为他想要在刘奇那里建上一功劳。”

    “从他去接下刘奇的宴会开始,就已经死了,陈蛟卖了他,在越王那里换得一个立场,刘奇发现了,惠负吉已经暴露了,顺水推舟,杀了你,栽赃陈蛟。”

    “可陈蛟没想要杀你。”程式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道。

    “你说的,自己信吗。”向东流道:“哪里都是漏洞,如果我在垚城就知道惠负吉是刘奇的人,那不已经完成了公子的任务吗,我为什么还要去越国。”

    “是啊,你为什么要去越国,为什么轻轻松松就进去了。”程式转头看着向东流说道:“你我都知道,公子的任务,看似是为了惠负吉,实则是为了给越王留刺。向东流,该怎么为你解释,你告诉我。”

    “你是越王的人。”

    向东流隔着火与程式对看,两个人都没什么表情。

    “你自己信吗?”向东流继续说道:“我是越王的人。”

    不敢信,程式闭上眼睛,已经快被折磨疯了。

    找不出任何破绽,除了刘奇的死。

    “我送丝,给的是惠负吉,刘奇却死了,”向东流说道:“你自己也说了,我接触不到刘奇,毒也下了,信也送了,为此我也进了狱,那三天...我怎么会知道发生那些事...”向东流咬着牙说道。

    “你一直在怀疑我,”向东流忍不住笑道:“那么牵强的话,程式,你在挑拨离间吗?”

    “因为公子赏识我,因为这次行动是我做主,因为我接近了越王的亲眷,坏了越王和西城一派的关系?你为什么不想想,或许在垚城滞留的时候,越王已经和刘奇生了嫌隙,彼此猜忌,如今内斗,多死了一个刘奇而已,刘家的其他人,已经上了齐国的战场啊。”

    “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向东流凑近问道。

    程式看着那张脸,眼神沉的深寂。

    “刘奇一死,西城派就完了,京中已无他们半分位置,内斗已经结束了。你说为了那个女人,向东流,你杀了她的父亲,如今她的姊妹入宫,身后无人了,西城早晚要和越国打,往日的故土战乱,这就是你想到的报仇?你报错仇了。”

    你报错仇了...

    向东流怔怔后退,程式就那么看着他。

    “我想要仁义有什么错?!”向东流瞪程式喊道:“我为她报仇有什么错?稚儿有什么错?我要仁义有错吗?”他上前,拽着程式的衣领说道:“为什么我想要一个公正就这么难?!你说我不能杀他,人人都说不能杀,燕娘呢?稚儿呢!她们死了啊!为什么不说刘奇他自己不知好歹,他自己要的太多,他自己非要争那什么权力!怎么我就是错的,他就是对的?为什么不怪他作恶怪却怪我报仇连累他人!他们的不甘可以怨我,我的不甘为什么就要自己咽下去!”

    “程式!你告诉我,他不该杀吗!都是他咎由自取!凭什么要我来背负他的恶,没有人看到他的恶,因为他身居高位?因为他为人父!为人臣!为他自己吗?!”他跌坐在程式跟前,手中还紧紧的攒着衣领。

    程式看着向东流皱了一下眉头,背部的伤口隐隐作痛,可世道便是如此,他们这些人,凭什么谈论命的贵重。

    “你问心无愧,”程式冷静地说道:“那就老老实实跟我们回高阳国。”

    他回答不出来。

    “可我们在往北走,”向东流仰头说道:“程式,已经快到北境了。”

    “我劝你不要做傻事!”程式眉头紧皱,他原来,是要去北境的吗...淮阳王,怎么就忘了淮阳王!

    “你以为你去了北境就到此为止了吗?”程式焦急的抓着向东流道:“和我回去,和公子说明一切,你现在走,就是叛徒!你到底在想什么向东流?你既然咬死是因为那个女人,将功折罪而已,或者你就是个叛徒,现在是要逃了吗?!”

    “我是要逃,我当然要逃。”向东流松开手,瞪着程式道:“不逃,等着你杀我吗?等这追兵赶到好不留下活口对吗?程式,你不要命,我要。”他甩开程式的手站起来。

    “那一颗药我吃了一半,留下的那一半,应该够了。”

    “你现在走了,就再也说不清了!”程式再后面说道。

    “向东流!”

    他偷走了程式带着的药,一共三颗,他给程式留了半颗。

    他人的生死和自已有什么关系,向东流对自己说着,可现在他这活靶子的作法又是什么意思?

    欠他们的,都是欠他们的,活着就扯平了,他对自己说着,死了就当少了个竞争对手,不亏的,不亏的,他一路上安慰着自己,逃出去就好了...他还要回去,要先活下来才行,可以见到稚儿,找易和,那帮人一定是在骗他...他还要回去,要回去找易和...

    黑夜中,只有他的喘息声。

    不可以停下来,向东流,还不能停,还没有见到他,还没有见到他,不能停下来...

    然而雨滴落了下来,山间多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他赶忙找到一处矮坡下面躲藏。

    树根盘踞,应当不会突然塌下。向东流抱着自己,不能再淋雨了,他手捧着伸出,掬着雨水喝下。

    ...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了人声。

    腿已经疼的跑不动了,他冷汗直流,不敢挪动一下,太阳已经挂上山头,应该不早了。

    等到脚步声离去,他立马起身离开,起身太猛一下子跌在了地上,便在旁边的矮树枝上掰扯,抽的倒是干净利落,向东流都愣住了,要是以往,他一定会感叹一下,这个棍子好直。

    他没来得及高兴,便拄着棍子继续往山下跑。

    已经翻过去了,已经快了,到了下面就好,那帮人不敢到边境线的。

    他走的急促,山中有雨水,坑坑洼洼,一下子滑倒在地,瞬间冻得一阵哆嗦,混着疼痛,牙口都快咬碎了。

    却不料正在此刻被追上了。

    向东流赶忙爬着往前滚去,还是被对方砍了一刀,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便彻底滚了下去。

    后面不止一个人,有箭矢射来,向东流已经吓得脑子停转,身体先一步缩在一起。

    好多人,好多声音,他滚在坡底,又被一箭射中,疼痛让脑子清醒过来,黑着眼睛爬起来,也不知方向,看不清前路,继续拖着腿往前跑,对方的箭矢一个又一个射来,他慌得又跌在地上,翻滚下去。

    为什么不跟上?是不是已经到了边境?

    他忍不住想,山间应该不好射箭才对,他爬着,胳膊上和腿上都中了箭,有什么声音越来越急促,是跑步声,还有马蹄声。

    为什么那么多人,前面有埋伏吗?他走错地方了吗?

    没有到?没有赶到?他绝望的想着。

    后面的脚步声已经临近,他被人踹翻在地,伤口被压到,箭折在肉里,疼的他喊出了声。

    对方挥着刀,就要落下,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翻身躲过,刀口划破肩胛,躲过了砍向他脑袋的一刀,然而另一个人的刀风已经跟来。

    向东流已经快疼死了,躲不过去了,血液从口中涌出,药效已过,剧烈的疼痛充斥,再也难动一下。

    他睁着眼睛,看着那人的刀落下...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接贯穿那人的喉咙,鲜血瞬间溅了向东流一身,血液铺面,他已然被浓厚的血腥味包裹住口鼻。

    紧接着另一只羽箭射出,把另一个追兵钉射在树上。

    士兵们立马包围了这里,刀剑相撞,迅速剿灭了追兵。

    马蹄近在耳畔,有个极为高大的身影背着光俯瞰他,甲胄印着日光在太阳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彩,背后的旗帜随之进入眼中。

    那人下马,把长弓扔给身后的士兵,三个人抱着接,却仍是退了半步。

    他凑近,蹲在向东流身前。

    向东流吐着血,浑身脏的吓人,伤势更是可怖。他已经看不见了,只感觉有人把他抱起来,撕扯到身上的伤口,疼的抽泣。

    有人把他包裹起来,他已经处于失温状态,药效的消逝瞬间把他打回原形,过度的服用和错误的用量正在他身上反噬。

    是不是要死了...向东流抖着身体想着,为什么这么痛苦...

    高热使得他的脑子不自觉靠近冰冷的甲胄,寒冷又使得他身体远离,包裹着他的是什么...

    “向东流,你让我好找。”有声音在耳畔响起,是心跳声,很熟悉,这个声音也是,从胸膛中发出的,振聋发聩的话语把他从死亡的恐惧中拉出。

    向东流的泪水瞬间决堤,彻底靠在那人的怀里,哭出声来。

    “哥...哥...我想回家...”

    荀宸礼抱紧了怀里的人,大喝一声,马鞭破空,策马急行于鸿雁山下,拉开了身后的所有人。

    身后的刀光剑影,阴谋诡计,似乎都隔断在鸿雁上下,唯有草原上的风声在耳畔阵阵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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