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动器以超乎往常的频率震动着。扫地机器人纷纷从角落而出，拖住了人们的脚步。
摆脱这些些白色小不点不仅仅是要绕过去那么简单了。
人们很快就意识到他们遇到的麻烦。
“怎么回事？”
“中心控制出现问题了？”
“有没有人去看看阿莱夫？”
多数人处于状况之外，任由混在一起的嘈杂歌声刺激他们的神经。毫不知情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影响工厂运作的某个人做了一个漫长且可怕的梦。
那里的世界并不拥挤，给予了她新的信息与点滴同同伴一起的快乐时光，可她没理由继续逗留。
她需要真实。
剖开这片幻影里从看似无法超越的海市蜃楼里找出更多真实。
纵使有许多不解，但一想到117依然璀璨耀眼。郁荷捏了捏拳头，稍稍欣慰。
她不知道从那里开始算是自己的梦境。
去A区前，和邵燕见面，亦或是她在星期日研究所的所有……
好奇怪。
这次没有一个人过来接她。
长久以来重复一样事情会忘记那些主要或者次要的活动。郁荷不知不觉回忆起先前首次117带她来所说的话。
【当它提出疑问时，我们在它面前都得学会说真话。它拥有超越时空极限的能量，足以改变宇宙】
在以物换物的条件下，这次反了过来，郁荷向它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她的话以一种她从未学习过的语言吐出，简单深邃。她使用这种语言流畅到她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
在她的震惊中，这棵“人类大脑”改变了呼唤，回应了她。
听到阿莱夫的答案，郁荷停下了之前的坚持。
那些被压缩遗忘的记忆一股脑塞回她的脑子。在数计的时间线里，她作出了不同的选择，得到了各式各样的结局。
她与曾经在幼年117那里的诸天神佛面对面交谈过；也成为过星期日研究所正式的一员，彻底流入人群；更在每一条时间线里都接触过117、尤、卡卡米……
她们在等她最后的选择，是再次投入真实到不可思议的虚幻或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出去。
哪一条是她决定的终点？
郁荷顿生挫败感，自己知道的太晚了，要是从一开始自己就……
不，也不算晚。
没过多久，她振作起来。
还有人在等着她。
打破僵局，只有政府的清理者可以办到。
郁荷是手指停留在与白小姐的对话框上，迟迟未点下去。
她再次叹了口气。
郁荷从很久之前就知道清理者的存在。政府长久以来清除偏见。用来减少知识意志就是权力意志的事多少都混着他们影子。
让教育普及，人人过上新生活。
她过去认为那是极其正确。因为郁荷自己便是其中一员。
冰冻人郁荷无论是在植物园还是机械厂的任务里都表现的极为出色。顶着新世界人的恐惧的足以让人瞬间化为灰烬的高温和剧毒进行操作。
现如今看来……以保护为由导致的恶果。包装起来，也不过仅现于实用，解决眼前之急。
但轻描淡写地带过，还远远不够。郁荷憋着一股劲，势必要打出新的结局。
她爱的人被困在某处，等待着她的选择。
梦境的审判还是影响到了现实。外头流言来势汹汹。少部分A区知道些缘由的人最终还是泄了密：
“听说她适应基础岗位没几天就去了C区最重要的“三个太阳”。”
“好像和C区设计者关系匪浅。”
“据说救过顶层那位女儿的命。”
“当初还是白小姐推荐她来这里的呢。”
枝繁叶茂、绿意盎然的树木下，这些话以飞快的速度传播。顶上神灵漠然地低着头，无怜悯之意。
人们观望着、焦急着、讨论着。有一部分反对的声音宛如一股清流。
“才不是这样的。”与郁荷共事过的女人们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根本不是像她会做的事。”
“她不是这样的人。”
“不要再污蔑了。”
……
就像审判时发生的一样，屏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郁荷的脸。
镜头打远。
露出了郁荷的全身。郁荷如同能看到镜头，笑了笑。她道：“告别会使大家伤感，不自觉流泪。那就不做告别了。”
117精心照料着一切，就是为了那些在眩晕耳鸣甚至昏迷的孩子，能不用再感谢再造之恩。
新的旭日将升起。故事总在背叛知识与常规，却也因此编织出了历史的经纬。
尽管那些时间线里自己几度濒临崩溃。
郁荷呼出一口气，将到现在所有的痛苦全部释放了出来。
她的内心出奇的平静。
伴随着她的话的吐露，C区有几根接错的管子因承受不了巨大压力而泄出。启动器在巨大压力下，放出了自己长久以来隐藏的声音。
不知不觉中，星期日研究所的音乐改变了曲调。
郁荷听到她的名字。外边的人只从里面听出祝福。清理不尽的绝望和悲伤，多年来的牺牲与生生的痛。
声声呼唤：
郁荷！
……
愈合！
愈合！
声讨的洪水冲垮堤坝，仿佛迎来工厂末日。星期日研究所的设备全线瘫痪。一股无形的力量迫使大家聆听郁荷的话。
大屏幕上，郁荷站在那棵树前，气势丝毫不输。
“我一直在思考，她为什么是正确的。我找不到反驳她的话…”郁荷顿了顿。
“后面大家告诉了我理由。白小姐给我安排了不错的工作，我想报答她。她说如果我介意，可以为她做清理工作。最后一次任务完成，她说我看起来太累了，不适合继续工作。退休后，我被送到这里。我很高兴认识大家。他们和我说新世纪新世纪不需要蛀虫和无用之人。我死，谁不是死呢？”
郁荷管不上自己看不见角落里的人们的内心的惊涛巨浪。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受不起忍耐与承受下，放弃也是一种力量。但她最不擅长做的就是放弃。
正常人到她这一处境免不了发憷。可她愈发冷静。
郁荷点了点通讯器，信号已经被截断了。显然是某些人动的手脚：“帮我把话带给她，或者放到网上，任何一个她知道会看见的地方。”
一个机械声传来：“这是你的辩词吗？”
“不，是我的遗愿…”郁荷的声音很平静。绑在手腕的通讯器上的数据表示，她确实如同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明白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她就像一幅田园油画，明亮、清晰。耀眼到混乱中的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看着她。
她打算死，带着信念前往她想要去的地方。
“这不是我想要的新世界。但我很高兴，我想白小姐也会高兴。经过10年的思考，我终于有一小步是走在她前面了。”
红点监控沉默的记录着。
郁荷讲出她的愿望：“退休那天，她答应给我一个愿望。那个时候我没想好，现在我想好了。我想在我坟头栽一棵树。一颗成长过程没有任何机械辅佐的树。如果可以我希望给它阳光雨水和空气，它会和几百年前任何一棵树一样扎根土壤，说不定还会出果实。”
“这里过于追求永恒，却忘了人会死，树会死，机械会老化。”
她继续道：“我知道如果是这样子的一棵树，那我必定是看不到那天了，”郁荷扫过和她谈判的机器人的脸，“如果我没有墓碑，那那棵树将是我的墓碑。”
她后退一步，利用她尝试过的最后一个漏洞，将自己融入了世界意识。
没人能拦住最优秀的躯体。
“母亲树”最后留给人们的印象，炸开的意识体像树木重新抽出枝条。
让每个人回忆起曾经他们梦想过的的宏大的文明。
*
【填补空白完毕】
最重要的一条支干，被新的绿色所覆盖。
过去现在未来成功交接……
在阿莱夫的作用下，宇宙里诞生了一位新的先知。
先前被政府内部普遍认为不抱希望的、最普通的女人成就了希望。
利用亘古不变的最佳模式计算出了她未来的道路。为了实现远大的理想，统治者不惜超越法律来赋予其权力。
公平且人道地持有悲观态度给予那位从地球而来、注定伟大的女性选择。
像一粒尘埃生存或者是高尚的、被铭记的牺牲。
统治者爱关怀下的每个人，爱她如爱自己的孩子。但她切记着…最重要的一点：不过度干涉孩子的选择。
中心的资料室里女人翻看着星期日研究所的最新资料。
资料上，扎着两个丸子头C区的新设计者118柔和的面部线条上，带有一份独有的天真——是陪伴孩童的遗留。
优秀的履历一览无余，看到照片的大家都相信将来她的努力能将曾经的稚气洗清。
“我还以为她动了心。”KK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悦耳。
女人抬起头，那是一张C区员工不可能忘记的脸：“她动心过，对卡卡米和尤的友情，对随处可见的绿色。对她来说，她终于能得偿所愿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KK目光凝视虚空：“这段时间里，A区的核心理念被重塑。Z下了台，换上了新的敢于将过去与未来连接的设计者。我还以为面对这种可能的结果，厂长会加以阻拦，没想到这么配合。”
“谁上台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结果，是星期日研究所的未来。”一头银发的女人无疑是最懂厂长的人。
她睫毛扫下阴影，将资料用手指抚平。最后的时光里她躲在暗处，生怕自己会反悔。
她的分量很大又很小。不可能像白小姐那样保持着高傲与铁腕，隐藏自己，融入超凡的意识中，时时刻刻引导局面。
接受自己的弱小——这样就行了。
女人整理好文件，冷若冰霜的脸上多了一点笑意。她打算待会儿就去看那被涂抹上神话色彩，成为新的象征的先知。
如今——
女人顿了下：“你不和卡卡米继续联系了吗？”
KK没想到她这么问，“一直都是杜门和她联系…你还不理了解她？她曾经也是你手下的员工呢。郁…”，她差点吐出那个禁忌，立马换了种说法，“前人做了一件好事，改变了一些制度。她应该也放下执念了，能认真工作下去了。说到底纠结于必要的牺牲只会令自己痛苦。倒是你一直执着于这件事，想干嘛？”
是啊，纠结必要的牺牲只会令自己痛苦。
女人扯扯嘴角。她想了想，还是故作轻松笑着说：“求求她，叫她让树开花吧。她可是历史上最优秀的一名员工啊，不可能不回应我的呼唤吧。”
KK看着看不出一丝松懈的她不语。
女人点了点通讯器，跳出某块区域的监控。
她遥望那一小片区域，原本以为会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种的绿植，实际去用了极小的资源便迅速地适应了环境，又长出了新芽，成为了中心的一副奇景：“已经种下一棵树了。”
她低低道：“按她所想。”
知情者牢记她的功劳。无限记号将延绵到下个世界。
只是……舍去了数字编号的女人实在想不通，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会是鬼故事吗？
抛弃自己过去费尽心思得到的身份的她无比确信，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黑暗的角落里翻开片片样，她仿佛在那里看到了过去自己看到的那个黑发女孩。
女孩望着她，透过她好像在看很多人。
女人恍然惊觉：树种下了，迟早会变为林木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