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女士们，我想抒情时间已经结束。”

    一道声音徐徐传来，回荡在空旷的室内。

    郁荷将117抱了起来，托进怀里，转头看向来人。

    先是黑影从阴暗处缓缓钻出，占据越来越多的地方。一个影子奋力拢起，渐渐明显起来。

    人影带来了无声的压迫。

    几秒的时间，影的主人自遮蔽物旁现形，如同慈悯的圣贤向她们轻轻招手：“姑娘们，或许我们可以下来，讨论讨论进入快乐国度的方法。”

    “你伤害了117。”讲出这话后，郁荷不自觉抿了抿嘴，精神高度集中，充满了警惕。

    厂长笑而不语，往她们走了一步。

    郁荷下意识后退半步。怀里的117一颤眯起了眼。

    厂长似乎有忌惮，就此止住。

    这可不代表她没有办法。她笑笑轻摇了摇头，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周围的墙壁分裂出缝隙，翻出一把把武器。360度无死角将郁荷她们包裹其中，只要收到指令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她们拿下。漆黑的径口整齐划一对准了郁荷她们，冷酷无情。

    厂长的声音甚是友善，可郁荷从那看似纯良的话里听出了威胁：“郁荷，白小姐说，你知道怎么做。我也相信你。我们请不要打扰“阿莱夫”，去外面好好聊聊好吗？”

    来到这里不过几天。郁荷仍旧是那么坦诚、朴实。

    她抱紧了117，心里想着如何突围，嘴上却歉意道：“不太好。”

    郁荷好像听到厂长叹了口气。

    内心古怪之际，她看见厂长挥挥了手。又有两人从幽暗的隧道走出。

    郁荷的心一沉。

    尤的脚步有点拖沓。看了郁荷一眼，她恨恨偏头，不愿意再看她。

    旁边的Z维持着一贯的微笑，肢体作态难得不再浮夸。他张开手本想揽过尤的肩。

    尤身体一歪，躲开了他的手。

    Z若无其事收回了手，拍了拍自己的肩。

    和郁荷目光接触，他甚至还点头打招呼。一点都看不出站在郁荷的对立面，接下来就要将她送上绞刑架。

    四道灯光自上方射下聚拢在郁荷身上，让她无处可逃。郁荷在审讯室经历过的，无比熟悉的一幕再次发生。

    这次星期日研究所的制度不再为她辩护，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了她的另一边。

    厂长轻盈一挥：“开庭！”

    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屏幕上出现了郁荷的脸，联同十分虚弱117也在其中。

    郁荷不忍心117和自己暴露在聚光灯下，不由出言为她辩护：“117没有任何问题。”

    或许把她交给C区信任的人手里，她还能得到一线生机。

    厂长知晓一切，冷漠道：“你问问她。”

    117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着郁荷的衣服：“我想和你待在一起，我不想和你分开。”

    见她如此抵触。郁荷低下头，悄悄在她耳边说：“你背后的伤是她弄的吗？”

    117不说话，合上了嘴。睫羽轻盖默认了。

    郁荷神情复杂。她没想到厂长对自己的得力手下也能下此毒手。

    因为自己吗，还是117自身的原因？

    郁荷不想细究，无论做了何事，以117对星期日研究所作出的贡献，落得如此地步，也未免太残忍了些。

    大屏上投票数归于零，如之前一样是不确定的宁静。

    “有请证人讲话。”厂长一声令下。

    Z上前一步，沐浴在灯光下。他的言语铿锵有力：“罪人郁荷引起了A区爆炸，造成了A区亿万元的损失，员工恐慌。大家情绪低迷。更是让比较负责的员工郁郁不得志，伤害无法挽回，令人痛心……”

    Z叹气着，一一感慨郁荷的罪行。他天生就适合舞台，丝毫不怯场，反而让大家的视觉重心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从而相信他的话。

    最后他按了一下按钮，一个屏幕上播放了他和郁荷的声音、面容。

    视角是从上往下拍摄：【郁荷小姐，白小姐让你过来找的答案是什么？A区上次的爆炸是你干的吧？】

    【上次的爆炸是我干的，但是我只是想造成小小的骚乱。没想引发这么大的事端。】

    厂长压根就没有给郁荷狡辩的空间，她一挥手，立即宣布：“罪名成立。有请下一个证人。”

    出乎郁荷的预料。灯光转移照在尤的脸上。尤拽紧了拳头，抵着郁荷失望的目光走上前来：“我……”

    法庭的作用是伸张正义，回应法之应许。

    不难想象曾经有多少人站在郁荷现在站在的位置上被控诉罪行。

    尤清了清嗓子，坚定下来：“郁荷她企图破坏“三个太阳”的生态。被她，”她指向117，“阻止了下来。”

    “事已至此，你有什么想反驳的吗？”厂长如同猫抓老鼠，又放了一点希望给郁荷。

    郁荷没什么想说的。大屏幕把她的表情放大的一清二楚。没有慌乱，只有极致的平静。

    前不久她还是万人称赞的标榜，现在变成了受人指责的罪人，置身于最绝望的处境。

    弥撒是耶稣受难的重演。下面那些人正被背着她处于某种目的，拿她做一场她不知道的祭祀狂欢。

    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尤的反驳、Z的邀请、117的请求、卡卡米的营救……阴暗情绪在她的脑海里叫嚣着，造成了极大的眩晕感。

    谁和她说这里是天堂来着？

    “大家觉得是她破坏了规则吗？”厂长的声音是那么的肯定、不容置疑。

    开放投票权后，票数一路飙升。

    罪证难盖，这次郁荷面对的是整个工厂的愤怒。哪怕郁荷心里清楚Z和尤说的话掺杂了假意。可那些她看不见摸不着的投票人毫不知情。

    机器不会说话，只会分享数字。那些默认的安静在慢慢地无声地绞死郁荷。

    一场为她“量身定做”审判！

    厂长一挥手一呼百应，票数飘到一个难以置信的高度。

    一张张票数说明人们肯定了郁荷的罪证。

    117轻咳了几声，郁荷赶忙查看她的情况。厂长好像看破了她的虚张声势，直接宣判的结果：“郁荷有罪。”

    冰冷的武器对准了郁荷。郁荷也洞察了厂长身上最微小的本质——疯狂。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控、最先进的武器、最完美的配合系统，妄想致她于死地的敌人……打破这些有多难。

    考虑到自身的状态以及可能的努力，郁荷心里有了主意。

    好像只有这一个方法了。

    她低下头，与117对视，还什么也没说。117便眨着眼睛，一副相信她的样子：“我知道你可以做到。”

    “天哪！”屏幕后的那些人们发出惊呼。

    “快看那里！”

    郁荷居然抱着117跳下了台阶去到阿莱夫的光芒里。

    *

    风声呼啸。

    郁荷感觉怀里越来越轻。光芒过剩，她睁不开眼，无法完全确认117的情况，只能靠拉着的抓紧的手表露自己的踪迹。

    向下坠落如此漫长。

    郁荷明白她现在是去制造所谓奇迹，恣意浪费本心的叫嚣。

    手里握着的手的主人和她俨然一体。

    *

    卡卡米自怨自艾没几秒。

    背后咣当一声巨响。门竟然破了个大洞。

    光照了进来，她本以为已经走了的人道：“卡卡米，我们一起离开。”

    卡卡米从未觉得郁荷的形象那么鲜活、本真。以至于那一秒，她忘记了过去的艰辛与挣扎。

    她站起来，抹了把泪。郁荷轻柔地拥抱了她：“一味的被时代裹挟无法取得最终的胜利。我们需要改变。”

    非要讲个例子，像A区有些人重复破坏骨头产生细密的裂缝，以此来提高骨头密度的方法在此稍显落后，并不可取。

    重拾过去，过去人类的的轮廓被勾勒出来。

    心理的潮水汇成洪流，拥抱着卡卡米的郁荷在呼唤中被裹挟着通向“她”，见证从她身体里诞生的亿万生命。

    无数的蝌蚪样子的东西同她一起游荡。

    随着画面的变换那些小人蹦着跑着长大，生意盎然。没人提出切断脐带。

    女神掏出自己的奶，流下泪来将他们喂养长大。她手捧火焰替他们驱散危险。

    孩子经不住诱惑向她索取更多、更多、更多。女神任劳任怨，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血来溺爱。次次循环中女神被孩子的话语哄骗，动了恻隐之心，心甘情愿付出。

    孩子手拉手将女神痛苦的身躯围在中间，为她祝福，欢快地呼唤着她的化身。

    母亲！

    母亲！

    不知道是谁遗留下的惋惜被郁荷捕捉入耳：

    ““母亲”真是世界上最可伶的词…”

    *

    生命树已经推算了自己的死亡，启动器咆哮着，各类音乐交织形成了巨大的噪音。

    工厂上下乱成了一团乱麻：“无法有力收缩，推送足够血液。”

    “警告警告，启动器出现重大问题。”

    “报告，供养不足！”

    ……

    郁荷转过身。

    尤在三个太阳里给孩子们念着诗：“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念到这里她骤然停顿。

    郁荷跑到另一侧。到底是虚影，尤看不见她，但她看见了尤的脸颊上那条透明又湿润的光痕。

    郁荷萌生出这才对的想法。尤不可能同她之前梦见的那样冰冷。

    启动器发出的共鸣夜夜引导人们去周游世界，吸收了不少负面情绪。

    谁的愿望呢？

    是谁希望永远快乐。

    郁荷半闭眼睛感同身受着情绪。她的长途跋涉般干渴、冰冷。虚脱的感受全然消失。那些共鸣激荡着四肢百骸，拉开了这场戏的帷幕。

    等郁荷从那种混乱中清醒，尤和那些孩子不见了。郁荷发现自己独自一人站在发光的阿莱夫的面前，时间不明，具体原因不明。

    眼前的阿莱夫光芒柔和，仿佛期待已久。

    那份消失在郁荷手心里的文件从她身体里飞出，飞入阿莱夫。

    郁荷许多事情一知半解。但她知道——这棵树回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