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媛看了更为着急,手腕发了力竟将只磨了一半的绳索生生挣开。
“池瑜!”
顾媛坐的太久腿麻得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膝盖撑地,半跪半爬的靠近池瑜。
“池瑜!”
她伸手将人扶进怀里,只见池瑜的额间被磕出血印,落在素净的雪面上更让人心揪。
“池瑜!”
顾媛轻唤,怀里的人睫毛轻轻颤动,干涸的唇角微微张开呢喃着。
“什么?”
顾媛低头凑近,才听见池瑜气若游丝的一句:“水——”
“水!”
环顾四周除了墙壁上的一盏油灯以外,这里再无其他东西,更别提水了。
池瑜混混沌沌间只觉有人在轻唤自己,她想抬眼却觉得眼皮异常沉重。
接着就是一阵失重,自己重重摔在地上。
眩晕混着耳鸣,让她想要挣扎着起身,可浑身疲软的没有一丝力气。
喉咙间干涩的像是要化为齑粉,她呢喃出声。
干裂的唇贴上了温湿的物体,她像是要渴死的鱼一般下意识的汲取,
舌尖无意识的伸出舔过,那温热一僵,更多液体顺着唇瓣到贝齿,接着蔓延到整个口腔。
一股铁锈味!
是血!
这些血液越来越多沿着口腔滑下,浸润着喉咙。
池瑜浑身僵硬,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她用尽全力偏转脑袋想要将嘴唇移开,可刚刚脱离就被人掐着下巴按了回去。
“啧,真不安生!”滚烫的气息从头顶吹来,扑在池瑜脸上,微微吹散了些许的血腥。
顾媛掐着池瑜的下巴,将她固定在自己渗血的左手前,她是左撇子,右手控不好力气,如今掐在池瑜双颊,竟半陷进池瑜本就消瘦的皮肉里。
池瑜感觉到这腥甜顺着口腔渐渐滑到喉咙。
咳!
干涩发紧的喉咙接触到这血液,被猛地呛到。
顾媛只能将池瑜的头靠在肩头,自己腾出手来拍着池瑜的背。
她拍得很轻像是怕一个用力就折断了池瑜的脊骨。
池瑜微微喘息,顾媛感觉到池瑜的气息喷在自己的外掌侧,那里也是初见时被戒尺打下后肿胀的地方。
那地方又蔓延起了火辣的感觉,可明明伤口在手心。
看着池瑜的唇瓣被自己的血液染得鲜红,顾媛的喉头也一阵发紧,有些口干舌燥。
池瑜若是着红装,做艳丽新嫁娘的打扮会是什么样子?顾媛心里有些唾弃自己生死关头,竟还想着这些龌龊心思。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或许应该说是近日,自从遇到池瑜后顾媛觉得自己就有些奇怪了。
怀里人的气息渐渐平稳,顾媛这才放下心来,仔细打量着四周,那油灯已快燃尽如今只有豆大的火焰,有暗风吹过那灯火跳动几下,终是熄灭留下一缕纤细的青烟。
有风就有出口。
顾媛收起杂乱的思绪,揽过池瑜的腰将人抱起。
站起身时,顾媛猛地向后一倒,靠着柱子才没有摔倒。
倒不是池瑜太重,而是她太轻了。
顾媛看她身形颀长,原以为会很重,故而用了十成十的力去抱,可最后连五成都没用上。
池瑜像片羽毛搭在顾媛肩上,像是顾媛动一下就会簌簌消散的春雪。
顾媛就那样像捧着一捧雪一般的将人带出了地牢。
走出去时,天已墨黑,浓重的云层,让人辨不清是几更。
远远看着天边有一片火光,顾媛强撑着抱起池瑜向前走去。
远处的火炬渐渐靠近,马上之人正是闹着要来寻找的顾娴,和跟着她的霍长歌。
顾媛向前挪去,顾娴也瞧见了两人,下马向两人奔来。
“圆圆。”
顾媛脚下一阵虚浮,终是双腿一软向下摔去。
倒下之前她将池瑜递起,顾娴稳稳接过后,顾媛才卸了力气,烂泥一般摊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救、救池瑜。”
不待顾娴开口,顾媛就用血手拽着她的袖口,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就昏死了过去。
顾娴看去月色下的池瑜呼吸平稳看,浅浅安睡。
脑后的疼痛将顾媛的整个身躯包裹,可在这横断经纬的棉网中,似有什么被撕裂开来。
顾媛觉得自己因为疼痛而下意识的蜷缩着身体,而随着身体的蜷缩她似是又回到了幼时。
那年她生的那一场热症,高烧不退,意识涣散。
她觉得自己的神魂都飘在半空中,只能看着下方的母妃伏在自己的床边痛哭。
有道清瘦身影款步而来,拜服在自己的病榻之前:“臣女愿替郡主受灾病之苦,惟愿郡主福寿绵长。”
一双手贴在自己的额头,冰凉,澄净。
耳边是阵阵的诵经声,木鱼咚咚,还有萦绕在鼻尖的檀香。
她能感觉到寺庙里的木门一开一闭,世界渐渐归于平静。
只是身边还有那一丝清凉,守着自己。
“稽首三界尊皈依十方佛,我愿发宏愿持此药师经.......”声音细细小小的飘在空荡的殿内。
顾媛觉得有一种莫名的连结在自己心头诞生。
那声音响了许久,似是日复一日的祝祷,微小却坚定。
应和着木鱼声,与自己的心跳声重叠。
后来只闻远山的钟楼一声钟磬响彻云霄,自此神魂激荡,情丝相系。
叮——
耳畔一声脆响,神魂乍合。
再抬眼是床幔上系着的那一尾锦鲤荷包,正在微光里飘荡。
那荷包就像是一展招魂幡,晃晃荡荡地定下的顾媛的心神。
顾媛双目发空就那么定定地看着那荷包像是犹在梦中。
而洛阳县衙火光冲天,数十的火炬将县衙团团围住。
大堂之上,罗奇做着最后的挣扎:“我乃朝廷命官,霍烈你是要造反吧!”
霍烈虎目欲呲地瞪着罗奇:“造反的怕是另有其人吧!”
马上的霍长风也不多废话,抬高了声音:“洛阳县令罗奇,私贩皇供,绑架当朝郡主及官员,来人给我拿下!”
“郡、郡主!这——”罗奇的心头一跳,想到了池瑜身边一块被绑的女子,顿时方寸大乱,胡乱的解释着:“这!这都是赵显石的主意啊!”
话未落,城西突然燃起通天的大火,火势映红天际竟强过东边余晓的红日。
“怎么回事!”霍长风问。
赶来通报之人,俯首道:“中郎将奉命羁押赵显石,谁知那赵显石负隅顽抗,投火自焚了。”
“什么!”罗奇双腿瘫软,跌坐在地。
千红楼内,半壁残垣,原本绘着大红牡丹的墙壁被熏得焦黑,悬挂着的纱幔都已烧尽。
焦木之上斜倚着一人,她手中捧着一团硕大的牡丹花,夜行衣下流出的纤白手指正一下下的剥离着花瓣。
她很是爱惜这双手,不因美丽,只因她“盗仙”的名号全仰赖这双感官灵敏的手。
探囊取物却使人无觉察,开门撬锁从未失手。
多年前突遭变故,被人打伤了手臂,也伤到了手筋,自那以后她在未用过“银丝钩”。
手中的花瓣凋零一地,她无所谓的伸着手,借着将现的旭阳细细地打量着自己被牡丹汁液染红的指尖。
“多谢。”身后闪出一道身影。
“吓死老娘了。”柳四娘嗔怪着抚着心口,顺手将手中的半朵牡丹连带着花蕊向素节抛去,“一句谢谢就完了?”
素节单手捉过那牡丹,道:“那你想如何?”
柳四娘走上前去,拿过素节手里的花,将它别在了素节的耳畔细细打量着。
忽的柳四娘嗤笑一声,贴身上去:“我深闺寂寞的很,想让侠女多来陪陪我。”
素节面色一红,偏开了头:“好。”
柳四娘心中一喜正想着这木头总算是开窍的时候,就听见素节道:“日后回了学宫,信笺往来多有不便,可能要从你这过一遭。”
柳四娘叉腰道:“你们这是要脱老娘下水啊!”
“赵显石死了。”
柳四娘一惊:“什么!死了?”
“嗯,自焚而死。下一任洛阳商会会长就是你了。”
“这么肯定?老娘可是连家底都烧没了!”
“你的生意大多都在汝南,在洛阳的这个酒楼只是试水,而且你不是已经有了牡丹香料的配方了。”素节平静的补充道:“对了,赵显石死前将配方和玉楼牡丹的培栽方法抄录千份撒了出去,不过不影响。”
柳四娘气得跳脚:“这还不影响!老娘为了复刻香料废了那么大的功夫!结果他就这么公开了!杀千刀的!死了还要给人找不痛快!”
“其实皇后之所以看中这香料,是因为——此香有安神凝气之效,我这有张香单你照这个调配试试。”
“看来这是已经内定我这个萝卜来咯坑了,差点忘了池尚宫这个红人了。”
柳四娘接过香单细瞧,结果眉头更紧:“龙涎香二钱,沉香一两,蘅芜四两,瑞龙脑二钱——你这是香单?!这香制出来怕是比金子都贵了吧!”
“在这洛阳城内,你还怕没人买?”
之前的牡丹香虽是贵重可寻常百姓咬咬牙也还是买得起的,这张单子制出来的香才是那些王公大臣真正想要的。
洛阳到底还是留着前朝的奢靡之风,以柳四娘这些时日的观察,怕是这种香才足以入那些世家的眼。
可她总觉得这香单似乎只是表象,而其中似乎藏在其他的目的。
她又细细拿起单子细瞧,其中不少香料都是安神凝气的普通功效,可香药向来同根同源,香料也可入药用。
“你们——”柳四娘抬头想问些什么,可对面只有一片焦土,再不见素节的身影。
“连招呼也不打。”柳四娘不满的嘟囔着。
池瑜对外宣称的是素节回京取药,可实际是为了带回布防图。
素节将手伸入怀中,触到誊录的纸张后就收回了手,她长叹一声将缰绳握得更紧。
日夜兼程,她只希望那个女人看到这份图纸时,无常的脾性可以愉悦些,给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