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辛吞站在围栏边掏出一根烟，刚才他和沈星的对话被但拓打断了，此刻他心乱如麻，沈星要回国了他既开心又失望，毕竟他不想任何一个同胞再失去生命，但这次也是一个近在眼前的机会。

    一根烟过后但拓走了出来，他侧过头看但拓。

    “莫要再利用阿星勒，他啥子都不晓得。”

    觉辛吞哑然，又掏出两根烟递给但拓“你怎么晓得是利用，不是他的本意嘞？”

    “他跟我们不一样噶，他不应该被扯到三边坡来，他不属于这里。”但拓吐了个烟圈“还有，你是咋个认识阿月嘞？”

    觉辛吞笑道“勒个阿月嘛，你是说勒我女儿阿月，还是你那个用我女儿名字嘞个媳妇儿嘛？”

    但拓侧过头看着他“你啥子意思嘛？”

    “你连媳妇儿名字都不知道勒，还说些我利用阿星哦。”

    但拓猛吸了一口香烟，沉默不语的盯着远处的树林。

    “其实我也不晓得勒，在三边坡哪些是真了，哪些是假了，真真假假嘛。”但拓自嘲道

    觉辛吞怕他误会，补充道　“你也莫要怪她嘛，女娃娃不容易，你不晓得她的事也正常哩，小些时候娃娃被继父欺负哦她嘞亲阿妈打她骂她，大些阿爸走喽又被骗过去卖给人贩子。”

    但拓低着头不许，他知道阿月以前的一些事，但是不知道还有更让人心疼的秘密。

    “女娃娃嘛，有些事有些话莫得说出口，憋在心里也不晓得多委屈。”觉辛吞被烟呛得眼睛发酸“我女儿也是嘞，小时候嘛同学都骂她死爸爸，她就半夜偷偷嘞给我手机发消息，我从么的回复过。”

    “她说她要克做警察，我心好高兴哦。”觉辛吞有些自豪的说“那么多年勒磋磨，读书，锻炼，她最好的勒些年都给喽她了梦想。”

    “她只换回勒一条人命。”过了半晌，觉辛吞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星星“在她闭上眼勒那一刻，不晓得娃娃能不能理解他阿爸。”

    但拓看着他，大概已经想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

    “我看到她说她叫阿月勒那一眼，我好高兴撒，她们的年纪都差不多嘛。如果我娃娃不做警察勒话，现在应该也找了男人快结婚喽。”

    “你被毛攀害勒那天，你勒阿月给我打电话哭勒上气不接下气哩，她说求求我，求求我。”觉辛吞模仿着阿月的语气小声喊道“救救但拓吧，求你了。”

    “哎呦我听的都心疼嘛，我就突然想到那时我勒阿月被埋到地哩是不是也这样哭喊。”

    或许是目前的生活压的但拓喘不上气，回忆起有个人能为自己豁出命他便觉得舒服了一些“我从么的想过，在三边坡还有勒女人会为我流眼泪。我这种人嘛，命不值钱哩，但是月妹儿，她本不该过这种日子。”言罢，但拓拍了拍觉辛吞安慰道“勒个都是。”

    觉辛吞笑着点点头“有些时候哦真是不理解你们达班这些咧，做事都真真假假哩。”或许是因为但拓的安慰触动了觉辛吞，他试探地说“你要做爸爸喽你晓得吧？”

    觉辛吞看着但拓僵住的手补充道“上次在医院门口阿月晓得我知道，哎呦怕的呦，她为了你真是不要命勒，一直不敢和你讲，应该是晓得达班一天不如一天，不知这个消息对你嘞来讲是好事还是坏事嘛。”

    但拓的心里五味杂陈，“她嘛，憨的很，为了我克杀毛攀，为了我受喽好多好多委屈。”

    “我告诉你勒就是要让你清醒起，别啥子都要为别的人考虑。说些自私勒，因为阿月的原因噶，比起阿星，我更是不想勒个跑山是你去做。”

    觉辛吞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他这一辈子都没有照顾她的女儿，为了自己的抱负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如果有的选他也是想自私一些。

    觉辛吞离开后但拓一个人喝了很多酒，四下无人他坐在府邸偏僻处的角落中望着星空。

    他以前从没有想过离开达班，人嘛总是不知足。以前貌巴生孩子的时候他也会想着自己以后的媳妇儿是什么样子的人。其实他并不好女色，貌巴的媳妇儿不是心甘情愿嫁过来的，这种日子他觉得无趣，他只希望弟弟和阿妈平安。不过老天相比貌巴还是眷顾他一些，给了他一个漂亮又善良温柔的媳妇儿，这个媳妇儿发自内心的在意他，愿意用生命替他出头。

    但拓想到那个女人倔强的眼神，他的心说不出的滋味，好像一朵云悄悄的落在地面。

    是有了家他才想离开的，他咽下了最后一口酒，求生的欲望第一次这样的强烈。

    他在家陪了阿月几天，陪着她像中国普通的夫妻一样走街，吃小吃，喝奶茶，看着阿月的笑容他有一刻的动容。

    他给侄子买完书包时候无意间看到阿月将婴儿的袜子套在手上，在那一刻但拓的心都要化了。

    回去的时候他笑着听阿月唠唠叨叨中国的美食，他像个老年人一样对很多没见过的事物而感到好奇，他也暗自设想，如果他们离开三边坡他的孩子应该出生在最安全的地方，阿月写字好看有学问，应该会把孩子教的很乖巧，他会找一份工作，每天回家时会有一个软软的奶娃娃叫他阿爸。

    后来，

    但拓的幻想是见到梭温的那一刻破碎的，他的头像个垃圾一样被扔在垃圾堆里，二把手语重心长的告诉但拓，他也是小勃邦人，大家都上有老下有小，货一定要送到。

    他明白了，一切都是猜叔的意思，自己不过从头到尾都是工具。

    他回到家看到阿月时不忍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一切，看着她满怀期待的样子他心如刀绞。

    阿月哄她说回去了，就不会难过了。

    但拓不敢想，如果下一个是他的头扔在垃圾堆里，阿月回到中国时是不是真的不会难过了。

    第二天走完山但拓回了小勃绑，他把早早就申请好的中国居住表拿给了阿妈交代了一切。他开着车鬼使神差的到了大曲林，他站在那家婴儿用品店门前出神了很久，他突然觉得好累。

    但拓坐在车里像阿月一样把袜子套在手指上，他一看到这些心里就觉得柔软。他知道这些物品是永远不会拿给阿月的，既然选择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路，不如就让阿月怨恨自己一些，她曾经因为自己瞒着她做事宁愿去送死，她性格倔强，若她知道自己背弃她的时候，一定不会原谅他了。

    可是在这一刻，他多么想他的娃娃知道，它的阿爸有多爱它，他想看着它成长的每一个瞬间，他想和阿月一起把他们两个没有得到过的爱都给他的娃娃。

    他拿出自己的那份中国居住证明时早就已经泪流满面。

    ??他舍不得他好容易组建的家，舍不得未出世的孩子，不过他已经不想再挣扎了，像条狗的样子真是不太好看。

    他最先塞进箱子里去的是自己对未来的希望，他走不了勒。第二层是阿月买给她的棉质短袖，那是阿月期待中生活的美好憧憬。最后，他把娃娃的东西放在最上面，抚摸了一阵后锁在箱子里。

    他再次见到觉辛吞的时候已经没那么压抑了，他有些释然。

    反倒是觉辛吞有些不忍的三再问他是否决定好了。

    “为喇样后悔，人嘛，早晚都会死勒，倒是苦勒剩下哩。”但拓叹了口气“帮个忙嘛。”

    觉辛吞不等他张口“其他的事你放心吧。”

    但拓展开手臂舒服的抱着头，“你说娃娃以后咋个整？没有阿爸会不会让了欺负？和阿月一样噶。”

    觉辛吞背对着他望着车窗外“你……放心吧。”

    但拓砸吧砸吧嘴，又抽出了一根香烟“中国娃娃贵不贵嘛。”

    觉辛吞沉默不语，他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到这种心情，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唯独放心不下留下的牵绊。

    但拓回到家时看着雾气腾腾的厨房一如往常的安心，这一生中他第一次吃到长寿面，他觉得把胃塞满心就不会空荡。

    最后的最后，但拓跪达班的那一刻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他像一个疲惫至极的孩子，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反抗，对待猜叔也好，对待命运也罢。

    他已经做好和梭温一样的结局，或许是猜叔于心不忍，他说送但拓回家。

    也好，这样的死法或许爱他的人不至于不难过。

    脖领被锋利的匕首划开，但拓设想过一千种感受，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会疼到昏厥，没想到只觉着脖子好凉，一股暖流沿着脖领流出，嗓子中甜甜的，他试图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像被淹没在水中一般，气管中尽是鲜血。

    ??但拓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对阿月说一句爱，他没有真正的对她说过一句爱她。

    他被这种痛苦的感觉折磨了很久，恍惚中他看到了阿月穿着白色的长裙，听到了孩子叫他阿爸。

    他想对阿月说对不起，像上次在病房时一样，阿月应该会原谅他的。

    一年后，觉辛吞在追夫河边呐喊着阿月的名字，他疯狂的向她奔去，可是他们距离太远了，只是一眨眼的瞬间阿月便被河水卷走了。

    那个他疯了似的想要去抓住那双手，那双从未被抓住的手，觉辛吞撕心裂肺的大喊。

    她顶替了阿月的名字，却也跟她得到了相同的结局。

    但拓留下的希望已经回到了中国，和他牵挂的阿星阿妈都已经安全了，唯独阿月，永远陪伴他留在了三边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