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天花板。
伏黑甚尔刚想翻身下床,就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人压住了。
那位无可救药的圣父——他隐约记得是叫“雨森启之”——趴在他的床边,以一种非常难受的姿势睡着。
“……”
伏黑甚尔轻轻地将衣袖扯出来。
他利落地下了床。
隔壁的伤患一脸震惊地看着缠满绷带却身手灵活的他,一副“妈妈我见到了幼年战神”的表情,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伏黑甚尔:“……”
重伤什么的。
习惯就行。
他钻进厕所。
雨森启之帮他买好的各种洗漱用具映入他的瞳孔。伏黑甚尔愣了愣,又瞥到了镜子中的,自己那稚嫩的五官。
他恍惚了片刻。
惠——应该也这么大了吧。
死之前,他怀着“交给人品不错的‘六眼’,再怎么也比卖给禅院家好”的想法,把伏黑惠的存在告诉了五条悟。
现在……
伏黑甚尔的心绪产生了些许波动,又很快归于沉寂。
他清楚自己是个堕落的、腐烂的大人。跟外面那个到处散发爱心,将细致和温柔两个词刻入DNA的家伙截然不同。
他没办法照顾好惠。
他的复活是一件糟糕的事。
死在与五条悟的战斗里,坠入永恒的安眠,才是他最佳的归宿。
……
天光微亮。
烦闷地跑到天台吹了两个多小时冷风的伏黑甚尔往病房走,走到一半,就听见了慌乱的脚步声、刻意压低的询问声。
“你好,你有见到一个黑发小孩吗?”
“嘴角有疤,长得挺好看的。”
“浑身都是绷带。”
……
是雨森启之的嗓音。
哦豁,完蛋。
伏黑甚尔平静地猜测:估计得挨顿骂。
雨森启之累成那种样子,居然醒得那么早。他以为他最少也会睡到下午的,才肆无忌惮地在医院内逛来逛去。
不然跑路吧。
他没什么兴趣挨骂。
至于跑路之后,雨森启之付出的金钱、心血该怎么办,不在伏黑甚尔的考虑范围内。怪只能怪他倒霉,救谁不好,偏偏救了一个没有道德的烂人。
“——甚尔!”
伏黑甚尔的动作一顿。
他漫不经心地想。
挨完骂,他寥寥无几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美好记忆就要再度减少了。
“终于…找到你了。”
青年焦急地跑到他的身旁,抱住他。
因为他目前比较矮,雨森启之是半跪着的,膝盖触地的刹那发出了脆响。这种程度的磕碰,却让身经百战的伏黑甚尔在意了一秒。
怜悯心过剩的青年落下了泪水。
“太好了。”
“你没事。”
……
是眼泪啊。
温热的泪水掉在他的脖颈上,沿着血管渗入心脏。雨森启之的脑袋虚虚地搭着他的肩膀,乌黑的、微长的发擦过他的面颊。
雨森启之的呼吸急促。
或许是源于情绪,或许是源于死宅的体质。
伏黑甚尔僵硬着,cos木头。
他体会到了一种奇异的酸涩。类似的感觉,在许多年前、在快要被他遗忘的日子里,也出现过。那是惠降生的时候。
甚尔——Toji——跟“冬至”同音。
惠是在冬季降生的。
于是他赋予了儿子这个名字,寓意是冬季(Toji)的恩惠。爱慕的妻子拥抱着惠,他仅仅是注视着这样的画面,就变得无比柔软。
连晦涩的童年都不再破碎不堪。
然后。
妻子的早逝带走了他的所有幸福。
他开口:“为什么。”
……
太好了你没事→为什么。
没头没尾的谈话令雨森启之语塞。按照普通人的价值观,平平安安本身就是天大的喜事吧?不需要别的理由。
如果是在问为什么重视一个陌生小孩。
就是他的性格特质决定的了。
但雨森启之总不能坦诚地说“无论是猫猫狗狗、还是人,被我遇见,我都会尽力去捞的”——这样的台词,对伤患的调养毫无益处。
他松开伏黑甚尔,避而不答。
“要回病房吗?”
伏黑甚尔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清透的琥珀色。就算泛着红,还残留着黑眼圈,也像是天上的太阳一样,如此明亮、藏不下一丝阴暗。
伏黑甚尔:“要是我不回……?”
雨森启之:“我可以陪着你吗?”
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觉得,比起陌生“小孩”的健康,雨森启之的当务之急是先保护自己不要猝死。他叹息一声:“回去吧。”
雨森启之露出了漂亮的笑容。
……
回到病房。
雨森启之确认道:“伤口疼吗?”
伏黑甚尔摇头。
雨森启之和正在吃止痛药的隔壁伤患对视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沉默。他放弃在这件事上与堪比痛觉失灵的小孩纠缠了。
此刻的他。
有一个必须得到答案的问题。
黑发的精致小孩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大树。伏黑甚尔怀念起赌马会场的喧嚣。醉生梦死、浑浑噩噩,比抵抗某些人的眼神简单。
“出院之后,甚尔打算去哪?”
伏黑甚尔随口道。
“去哪都行。”
——哦豁,完蛋x2。
暴露了四处流浪的现状。
他有种诡异的、100%会成真的预感。雨森启之、这个无可救药的圣父,难道是要收留他?这么轻易就接纳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吞金兽?
雨森启之是慎重思考过的。
养小孩的确困难。
尤其是一个戒备心重、拥有不妙的过往的小孩。
他选择养他,就注定会跟他的一切发生碰撞,注定要分担他的缺点、他的暗面。但青年想了又想,发现他担忧的其实只有一件事。
我可以养好甚尔吗?
他对甚尔没有要求。
他只希望甚尔好好长大。
雨森启之的睫毛微颤,弯起眸子:“既然暂时没有想去的地方,要不要和我一起生活?找到合适的去处就离开、或者拒绝,都没关系。”
“……”
果然提出了邀请。
伏黑甚尔不禁哑然。
在他从前所待的环境中,这种缺乏底线的善意,只会被敲骨吸髓。
他说:“你该再警惕一点。”
然而。
雨森启之的笑意更灿烂了。
如同夏夜的、庙会上的烟火。
“别看我这样,我的直觉可是很敏锐的——”青年陈述道,“我感受到了,甚尔是会对我说出‘你该再警惕一点’之类的话的好孩子。”
“所以。”
“甚尔,愿意来我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