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压抑且无奈的监狱时光里，饮食仿若黑暗中那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缕微光。虽说它是为数不多能被提及的话题，可这话题却恰似一杯盛满辛酸的苦酒。

    每日的餐食千篇一律，犹如被设定好程序的机械般复制。清汤寡水是永恒不变的基调，水煮的蔬菜毫无生机，淡而无味，令人难以下咽。配发的窝头硬邦邦的，咬上一口，粗糙的颗粒感就在口中肆意扩散，仿佛舌尖正在遭受一场酷刑。

    日复一日，每餐皆如此。清晨醒来，无需看便知晓餐盘里的模样。中午面对那毫无变化的饭菜，心中的烦闷如野草般疯狂滋长。夜晚，熟悉的清汤寡水再度出现，绝望犹如潮水在心底肆意泛滥。

    这般糟糕的饮食，不只是对味蕾的残酷折磨，更是对意志的无情侵蚀。有时，望着碗里那寥寥无几的几片菜叶，往昔的回忆便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我想起大蕊，她在电话那头伤心地哭诉，盼着我早日回去相聚。她对我的思念是那般浓烈，每次通话都泣不成声，而我却总是厌烦地呵斥她，只知哭泣，还无情地告知她我暂且不会回去，然后烦躁地挂断电话。如果我当时要是回到大蕊身边，不这么执迷不悟，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一切？那些曾经的美好回忆，如今回想起来，只是徒增伤感。

    在监狱的饮食中，偶尔多出的一块咸菜便是唯一的期待，可这无异于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改变糟糕透顶的饮食状况。

    然而，这里的饮食存在着鲜明的差异。倪总和他的团队，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尽情享受着与外界相仿的餐饮。那饭菜的香气犹如勾魂摄魄的魔笛，轻轻一闻便令人垂涎三尺，色泽更是无比诱人。

    倪总每天都会预订小炒菜，看守所允许犯人订菜，家境殷实的犯人能够买到和饭店相差无几的菜肴。倪总他们中午和晚上都会有四个菜，松软的米饭、散发着麦香的馒头以及各种美味佳肴应有尽有。饭菜香气四溢，腊肠炒辣椒热辣够味，水煮鱼鲜香扑鼻，小炒肉浓郁醇厚，青菜小炒清新爽口，汤品醇厚浓香。如此待遇让大多数人羡慕嫉妒不已。这是团队实行的 AA 制，由倪总负责协调相关事务。

    像我这般家境贫寒的，只能日复一日地吞咽着清水煮菜和硬邦邦的窝头。寡淡的食物就像无情的刮刀，将体内本就不多的油脂搜刮得一干二净。长期的营养缺乏，致使体能急剧下降，恶劣的环境让抵抗力几乎消失殆尽。每一口难以下咽的饭菜，都在倾诉着牢狱生活的苦涩。

    不过，今天晚饭加餐竟是炖肉，这宛如黑暗中射进的一道璀璨强光。黄色的塑料饭盒里每人半碗肉，这是破天荒的事。我已有半年未曾沾过肉了，这对我而言无疑是一场饕餮盛宴。肉似乎是用木桶挑来的，数量不少。我迫不及待地将肉吞入腹中。倪总也打了一份，他们订了小炒，他的团队成员对炖肉兴致缺缺，色泽、味道和做工都差强人意，故而无人动筷。倪总见我很快吃完且尚未饱腹，而他们那份肉无人问津，便招呼我过去将肉给了我。我又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当时根本无暇顾及吃相，只沉浸在那难得的饱腹感中。

    今夜并未传来打斗声，号子里的地板每天都要用牙刷仔细清洗。早上起床后，收完被子的首要任务便是打扫卫生。大家打扫得极为干净，多数人都光着脚在地板上走动。但由于长期营养不佳，再加上环境阴暗潮湿，光着脚长时间接触地气，我渐渐地染上了类风湿病。几个月甚至半年都没穿过鞋了，鞋子在这混乱的环境中早已不知去向。天气转凉，没鞋的脚冷得难受。倪总发现后，经过他的协调，从其他人那里为我找来了一双鞋。鞋子虽不太合脚，但好歹能够抵御寒冷。穿上鞋后感觉很不自在，所以只是偶尔才会穿。

    早上刚起床，早饭便送来了，今日有些不同寻常。看守所有重大活动，调配来了众多武警和警察。看守所的走廊里，武警荷枪实弹，警察身着制服。少数犯人推着装满手铐的小推车，在各个号子门口发放手铐。现场气氛严肃且有序，警察表情威严，武警身姿挺拔，他们在走廊整齐排列。钢盔、墨镜、口罩、防弹衣以及乌黑的枪支，营造出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张国康说得没错，这气氛萧瑟，配合着深秋的气息，真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虽说人多，但一切都井然有序。

    今天湘潭市举行公判大会，每个号子要抽取 3 - 5 人。倪总把我报上了名单，我至今都不明白他的用意。往坏处想，这是件丢人的事，我是外乡人，在湘潭没有熟人，所以让我去较为合适。往好处想，倪总也许是想与大家搞好关系，关注众人内心的变化，让我出去放放风、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但我始终揣摩不透他的想法。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声音传来，“嗒”“嗒”“嗒”“嗒”，是女性工作皮鞋撞击地板的声音，在狭长空旷的走廊形成回音，听起来像高跟鞋声。声音由远及近，似乎不止一双鞋，节奏时而整齐时而错落。刹那间，每个号子都瞬间沸腾了。在这压抑的环境里，这声音如同久旱逢甘霖，让所有人兴奋不已。对于这里的男人来说，这声音就像打开内心渴望之门的钥匙。长期处于压抑之下，他们对女性的渴望犹如干涸的土地对雨水的急切期盼。每个号子前端的人立刻蹿起来，挤到门口张望，倪总也不例外，大家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与好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果不其然，几个身着警服、头戴警帽的警花从号子前经过。号子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有的人只能用一只眼睛勉强看到一点。号子门口的走廊仅有一米宽，大通铺的床沿上也趴满了人，他们都拼命向外张望。这些人脸上带着茫然与疑惑，眼神里却透着贪婪的饥渴，想用眼睛把这瞬间深深地印在心底，慰藉空虚寂寞的灵魂。

    这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景象。经过紧张有序的准备工作，所有人在警察和武警的押解下陆续向外移动。每个人都穿着统一的马甲，留着光头，戴着手铐。我所在的号子里除了我和哪吒，还有三个人。很多本地人不想去，怕被熟人看到丢人，这三个人可能是湘潭周边郊区的，在号子里混得不太好。

    我隔壁的号子关着重型犯，能听到脚镣拖地行走的声音，铁链与地面撞击发出“哗啦哗啦”声，这声音沉重得仿佛敲在人心上。哪吒亦是如此。看守所最里端有两间女囚犯号子，远远便能听到脚镣铁链的摩擦声缓缓传来。这声音与之前的皮鞋声截然不同，让人内心五味杂陈。脚镣声一步一步伴着“哗啦”声靠近，带着悲哀和沉重，叩击着每个人的心。

    许久，声音来到了我所在的号子跟前，一个面容俊俏的女囚犯出现了。她穿着马甲，留着短发，动作迟缓。苍白的脸上写满了茫然，眼神空洞且充满悔恨，悲哀仿佛已深入骨髓，心似乎已死去。她身材姣好，面容美丽，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让人难以想象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就像一朵刚刚绽放便迅速枯萎的红花，实在令人惋惜。

    当我跨出看守所那层层铁门后，才惊觉生活了半年的这个地方，其外观竟是如此陌生。当初来的时候天还未亮，所以对此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看守所位于一个坡上，外面停着许多警车和军车，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武警。在警察的安排下，人们陆续有序地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