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在很多年前,听说过缘分一词。
这是汉语里面的一个词语,那时候他还在圣彼得堡流浪,与他相依为伴的是一只小黑猫。黑猫十分孱弱要是没有他或许活不过那个冬天。
那个华夏留学生蹲下身子从包里拿出一根猫条,黑猫吃完就跑。她的同伴问她要不要追上去。
“我们没缘分,留不住的。”她下意识用汉语这样说道,然后回过神又用俄语对身旁的同伴解释。
黑猫舔着爪子跑回他身边,阵冷眼看着,那双绿油油的猫眼和他对视着,然后黑猫翻个身在他脚边打滚,呼噜呼噜的叫着。
阵将小猫抱起,将手里的小刀收起:“不要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不然哪天被毒死都不知道。”
黑猫喵呀喵呀,也不知道究竟听懂没有。
应该是没有记住的,阵想,不然这个蠢东西也不至于吃下混着老鼠药的猫粮然后这样在他怀中死去。气若游丝,呵气如雾,它用那双绿油油的眼睛这样瞪大着瞧着阵,口中不断吐出白沫,眼中似有泪珠。
圣彼得堡的冬天是寒冷的,这座雪国城市位于俄罗斯的西北,是俄罗斯领土最西端的城市。这里的冬天漫长而寒冷,冬季平均气温约为零下6.5摄氏度,降雪频繁,积雪期持续132天。小猫在这里是很难活过冬天的。
阵抱着它,怔愣许久。
他想,原来这就叫没缘分。
那群孩子和他不一样,他们穿着温暖的衣服,神色是高高在上的。
“不过是一个没有妈妈的野猫崽子,死就死了。”
阵拖着已经冻得发紫的伤口回到巷子里的垃圾桶旁,小猫在纸箱里睡得很安稳。今夜难得没有落雪,月光温柔恬静,落在小猫孱弱的身子上。
恍惚间阵似乎听见一阵猫叫,他撑着最后的力气睁开眼。
面前的女人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女人带着他去验DNA,然后神色复杂的把他和黑猫都被带回那栋别墅。
黑猫被她埋在花园里,那个花园光秃秃的,连一棵树都没有。
“我叫克丽缇娜·亚当斯。”
阵瞪着她,呲牙,不说话。
“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我是你的监护人。”克丽缇娜没有过问他的意见,直接将他丢进浴缸。
浴缸很滑溜,阵在里面折腾半天才站起。克丽缇娜就这样站在门口看他扑腾半天,也不过来帮忙,后来阵才知道,那是因为她嫌弃他身上脏。
整个房子大得没有一丝人烟气,和阵看见过的房子不一样。
那几个有妈妈的家猫崽子家里不是这样的。
阵探出一只脑袋,用眼神偷瞄坐在客厅里的克丽缇娜。她正将他藏起来的小刀有一下没一下的扔着,那双相似的眼睛看过来时总是带着冷意。
她很高,穿着黑色的风衣,银白色的长发绑成高马尾,像是他在商场橱窗的电视机里看过的那匹北极狼。
“过来。”她看过来,示意阵坐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阵看着她,思考这个人究竟想要做什么,明明已经把他丢在孤儿院现在又把他找回去。而且!他的名字不是她取得吗?
阵的确有一个名字——黑泽阵。孤儿院的老院长告诉他,这个女人将他丢下时曾经说过他的名字,明显的不是俄罗斯取名的风格,反倒像是岛国那边的取名风格。后来老院长去世,新来的院长是个肥腻的中年男人,他喜欢将那些长相乖巧的孩子送到那些富丽堂皇的别墅里面去。于是阵计划很久从那里逃出去。
而现在,这个人居然不记得他的名字!
最开始的那几天,阵不说话,克丽缇娜也不爱说话。阵就这样躲在阴影的角落注视着女人的一举一动,思考问题。克丽缇娜也不在意,照旧的出门做任务然后在夜里回到这栋别墅。
克丽缇娜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知之明,在炸过一次厨房以后便不在踏足那个神秘领域,所以一般都是一个胡子拉扎的男人直接把饭送上门。
那个男人第一次看见阵时,露出和克丽缇娜一样的奇怪眼神。目光在他和克丽缇娜身上不断流转,神色怀疑又震惊。
“闭上你的嘴。”克丽缇娜知道男人想说什么,抢先开口。
男人:……
阵无声冷笑。
男人咳嗽两声,最后带着那惊疑的目光离开。
克丽缇娜提着饭盒放在餐桌上:“过来吃。”
像是在逗小猫一样,阵这样想着然后还是坐过去拿起一块面包恶狠狠的咬下去,这面包有点咯牙。
女人坐在他对面,撑着脑袋像是在观察,然后在阵被面包噎得面红耳赤的时候递上一杯牛奶:“小孩,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是哑巴吧?”
阵沉默,抬起头蹙眉,原来这个女人是真的把他的名字忘了。
“啧,不重要。”克丽缇娜撩动头发,阵的目光随着那头银白的发丝移动,为什么不是金发?他有些疑惑。
“我要出任务。可能得离开半个月。这里面的钱你随便用。”克丽缇娜将钱包放在桌上,临出门前她将一把枪递过来:“会用吗?”
阵握着枪,心里有点震惊,抬头看像女人她究竟是做什么的?
克丽缇娜挑眉,不会?她将枪带回去,递来那一把匕首,比他之前藏起来的那把小刀锋利不少:“留着防身,枪我以后教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
“算了,枪也留给你防身。”
阵望着她,回忆起曾经在孤儿院听一位比他们大不少已经离开孤儿院在外工作的哥哥读他写的小说,里面的杀手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于是将人送到孤儿院,但是依旧会在每个夜里孤身来到孤儿院的门外望着自己的孩子生活过的地方。
原来她也是杀手啊。
“既然嫌弃打理头发很麻烦的,为什么还要留这么长的头发。”克丽缇娜常年握枪舞刀的手留着许多的茧,吹风机暖洋洋的风让他想要呼呼大睡,头发吹到一半,克丽缇娜忽然停下举起发尾:“阵,你头发分叉了。”
阵:……
克丽缇娜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需要我给你剪掉吗?”
阵默默的支起身子,抱着头发对着光开始看自己发尾,确实有一些分叉。
他和克丽缇娜长相只有七分相似,当然最像的还是那双眼睛,但是当两人都留着及腰的长发时,剩下最后那点微妙的差距就会消失,任谁看了都知道他们两是一家人。
“不要。”阵冷漠的拒绝。
克丽缇娜叹口气没再提起这个话题:“巴贝拉说你今天的手枪射击考试成绩比之前的低,是不习惯吗?”
“没。”阵回想今天下午的场景,那把手、枪的型号是他之前练习过的,所以说不存在不习惯的可能。
“巴贝拉告诉我,你接下来有一个任务,可能会长期待在总部那边。”
“原来是担心这个吗?”克丽缇娜揉着阵的头,目光是母亲看向自己孩子独有的温暖与爱意:“只是总部的实验室出了点问题,放心任务时间不会太久的。”
……
“哟,还没死呐。”
美梦被人打搅而且一睁开眼看见讨厌的人是什么感受,反正琴酒现在只想摸出自己枕头下的□□掏出来给这家伙一枪。
冬月枫翘着腿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咬着烟一副热闹不嫌事大的大爷姿态,丝毫没有在伤员面前禁烟的想法,嘴角还洋溢着开心快乐的笑。虽然在是合作伙伴但只要琴酒倒霉她就高兴。
琴酒忍了又忍,最后在心里不断默念这家伙还有用:“滚!”
“命真大,这样都能活下来。”冬月枫见琴酒不和自己吵一架彻底没兴趣,将身后的资料丢到病床上:“组织位于诺尔德维克的一号研究基地位置我已经确定。”
“诺尔德维克已经废弃多年,现在住在附近的居民很少。但是克丽缇娜叛逃之前曾去过这个地方。”冬月枫说着熄灭烟头:“我想去那个地方看看。”
琴酒原本已经摸出的手枪又放回去。
诺尔德维克是位于帕克萨角西侧海岸线对岸乌留恩格-突木斯半岛上的一桌已经废弃的工作定居点,前苏联开发这座定居点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早在1804年时就在这里发现大量的盐矿以及石油。1936年到1956年,这座工作定居点只存在了20年。
“我调查从1969年之后那三十年组织在实验室的资金出入,俄罗斯这边并没有实验室,但是总部对科研组的支出每年都有一笔不知去向,然后兜兜转转到了这里——白鸠制药公司主管人口中已经废弃的一号研究基地。”
沿着诺尔德维克湾的海岸线继续前行向已经废弃的诺尔德维克定居点进发,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在荒无人烟的北冰洋沿岸行驶一天的两人是又冷又饿,也不知道当初克丽缇娜是怎么从这里逃到意大利去的。两人决定停车休息,抬头便是从苍穹流淌而下的北极光。
阵的面色有些苍白,前几天执行任务过程中受伤的他在吃完退烧药后就躺在车上休息没下车。
冬月枫穿着黑色的厚羽绒服,脚踩北冰洋的厚实冰面,仰头凝视着苍穹。
几个月前,清酒找到她想要与她合作。从清酒口中她得知四年前克丽缇娜的叛逃和朗姆主持的洗脑实验有关系,但是实验有问题,所以朗姆支持的“所有代号成员都需要进行洗脑实验”这一项提案被那个老不死的废除,理由是实验还不够成熟。
的确,不然现在琴酒就不会和她一起来这里了。
据巴贝拉所说,克丽缇娜叛逃之前曾乘坐直升飞机来过诺尔德维克,而组织的第一任琴酒——乌丸苍介也死在位于诺尔德维克的一号研究基地试验台上。
冬月枫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关于这位一代琴酒的事迹,他是乌丸连耶唯一的儿子,同他父亲一样畏惧死亡因此疯狂的渴求长生,他曾加入或者说是创建过一个邪、教组织,冬月枫去调查过,一个看着就特别恶心的组织,图腾居然是一只血色的眼珠子,还好早就已经被打击取消,不然冬月枫自己都控制不住想要去举报。
所以,一号研究基地究竟有什么?
“怎么不继续休息?”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冬月枫回头难得好心的提醒一句:“还有明天一天的路程,别半路熬不住伤口崩了,等到时候还需要伏特加开着飞机来接你回医院。”
组织在这里可没医院和疗养院。
“克丽缇娜死之前说的什么?”琴酒丝毫不含糊,也只有在面对克丽缇娜的问题上,两人才可能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聊一会。
冬月枫露出一个似笑非笑表情,她用手比出一个手、枪的姿势,抵住太阳穴:“你在说什么?”
“她可是被你一枪打中眉心,怎么可能会留下遗言啊。”
琴酒藏在口袋里的手指不自然的颤抖,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去世的那只小猫。曾经被实验洗去的记忆早就一点点的复苏,那些画面一幕幕鲜艳至极。
可能越是回忆恨意就越是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