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历，2299年2月13日，20:13

    “呼叫玉衡，呼叫玉衡。这里是摇光，已进入玉衡接收轨道，请开启牵引光束，请开启牵引光束，完毕。”

    “呼叫玉衡，呼叫玉衡。这里是摇光，已进入玉衡接收轨道，请开启牵引光束，请开启牵引光束，完毕。”

    “怎么没反应？再呼叫一次试试。”

    站在破天冰身后的火雷霆下达着指令。他看着飞船前方巨大的玉衡号，一种不协调感在思绪中蔓延。他看向主驾驶位上的飞摩轮，对方恰巧也在看他：“玉衡号今天怎么关灯了。”

    是了，平日灯火通明，在宇宙中仿佛迪斯科灯球的玉衡号此时黯淡无光。若不是开普勒62的光辉还有飞船采矿甲板向下发射的重力索，她的身形几乎要被深空吞没。破天冰听着话也看向了玉衡号，皱起了眉：他并没有得到任何针对玉衡号进行大修的通知，工程部的内线频道也没有任何风声。他立刻向同僚们发起联络，但来自个体通讯器的信号却仿佛泥牛入了海。

    “不对劲。玉衡号单方面切断了所有信号接收。”破天冰说道。

    “怪不得联系不上星星。”紫蓝放下了摁在耳部通讯按钮上的手，“你们工程部的没收到相关通知啊？”

    破天冰说了声没有，然后再一次呼叫玉衡号，可回复摇光号的依然是沙沙的杂音。火雷霆沉吟片刻，主动接通了开普勒62f探矿基地的频道。其他三人都看向了他，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好消息。但是，火雷霆的眉间却有了越来越深的沟壑。他的呼叫重复了好几遍，最后一遍甚至用自己的权限点名要和狂裂猩长官通话，可都无人应答。这让所有人不安了起来。破天冰立刻着手搭建与地球的通讯链接，然而这却让他发现了更为不寻常的事：玉衡号不仅单方面切断了所有信号的输入，她甚至启动了信号屏蔽，将此处变成了信息的真空地带。而他们所乘坐的摇光号，此刻竟成了一座孤岛。

    “阿火，情况不对。我们是即刻返航，还是前往调查。”破天冰看向火雷霆。

    “不，我们没得选。”飞摩轮插话道，“因为之前在天鹰星系的停留，我们飞船的剩余能源无法支持返航的空间翘曲。而且啊，亲爱的同志们，现在还有个坏消息：玉衡号的牵引光束没打开，磁性船舶阀不会主动吸附我们的飞船。我们只能手动开进玉衡号的飞行甲板。”

    紫蓝立刻探身去看飞船的指示板，看到提示被牵引的紫色指示灯没有亮：“手动驾驶从出船口飞进去？你确定？万一停了不少飞船呢？不会撞到吗？”

    “啧，在你面前的可是王牌驾驶员！假设你现在能联系上你队长，或者大旋子、小急同志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赶过来给咱们开启停泊阀，那也行啊。”飞摩轮做了个请的手势，紫蓝还真就再次尝试联系，向好友列表的所有人发起通话申请，然而一个都没接通。一旁的破天冰啧了一声，说自己不才说了吗？玉衡号把信号全屏蔽了，现在的他们等同于回到了用纸笔写信沟通的年代。

    “你就不能从外部把屏蔽设备关了吗？你可是工程师！”紫蓝看着破天冰。

    “你当工程师是魔法师？”破天冰翻了个白眼。

    “好了，各船员做好准备。有事登舰后再说。”看着近在咫尺的玉衡号，火雷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正要系上安全带，飞船内陡然出现了刺耳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这里是玉衡号，您已进入禁飞区域，请立刻返航，否则将视作入侵，介时后果自负。”

    飞摩轮一惊，慌忙按下了通讯键：“呼叫玉衡！呼叫玉衡！这里是摇光！这里是摇光！请求开启身份验证！”

    “重复一遍。警告，警告。这里是玉衡号……”

    “妈的是自动回答。玉衡！玉衡！这里是摇光！这里是摇光！”飞摩轮扯起了嗓子，然而通讯的那一端只回荡着电子音，无波的语调凉了飞船驾驶员的心：他太知道玉衡号会对入侵者做什么了。几乎是本能地，飞摩轮立刻切了手动驾驶，并将飞船的剩余能量全部集中在了引擎，让推力短时间内达到最大：“系好安全带！我们马上撞进去！”

    情绪激烈的主驾让一旁的破天冰还有点愣神，但当他看到扫描仪表盘上出现了一个个光点，以及前方肉眼可见的防御导弹后，他立刻开启了飞船的硬着陆缓冲装置组及内部防撞软囊，然后蜷缩了身体。

    当物理意义上的天翻地覆终于停止，周遭的一切变得平静，火雷霆总算有了点闲心庆幸自己在之前的四个小时内没有进食。他虚浮着步子想要站起，却发现天地倒错，自己若是此刻松开安全带，一准儿掉到飞船天花板上，再然后会撞到哪儿就不好确定了。于是他立刻看向驾驶区域，问那边的两位情况怎么样，又让他们赶紧开启室内失重环境模拟。

    “没死。轮子反应快。”破天冰的声音听上去还算正常。他把自己从座位里解放出来，飘在半空，庆幸着四肢康健，“玉衡的防御导弹被设置成了自动攻击模式，一旦有飞船靠近就进行攻击。烧高香吧，只是防御导弹，而不是电磁轨道炮那些重火力。”

    “问题是没道理要攻击我们啊！北斗七子内讧，这种事听都没听过！”飞摩轮检查着摇光号的情况，运气还挺不错，损坏程度不严重，修理起来很轻松。他立刻将飞船报告发给了破天冰，然后看向火雷霆，示意对方说说他的看法。然而火雷霆正忙着收拾装备，表示自己没什么看法，今天这遇到事就没有正常的，多一件少一件有什么区别，不如立刻去调查一下。

    “轮子别问了，人家的心早就不在这儿了。”缓过晕劲儿的紫蓝笑了声。原因无他，火雷霆平日里可是很难不在聊天中给友人捧场的。经人这么一提醒，飞摩轮一挑眉，嘴咧了起来，“哎哟，哎哟哟，你看看你这，哎呀，怎么比你大舅哥还急。”

    飞摩轮刻意看了眼破天冰，然而对方没什么表示，专心地检查着等离子切割器的状况。于是他又看向火雷霆，心想瞅瞅发小不好意思的表情也是好的，可对方却五官坚毅表情如常，仿佛晚上八点的新闻联播主持人：“我急着找小急，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飞摩轮当即比了个OK的手势，笑容灿烂。

    如之前飞摩轮发送的飞船报告那般，摇光号本身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他们是幸运的，今天的飞船甲板空空如也。但可惜的是，这个小型调查船此时硬生生地卡进了两个磁性船舶阀之间，他们要么选择将一个飞船停泊设施组给整个破坏掉，要么给摇光充满能量，让她用助推器把自己的头给拔出来。

    “经过刚才的紧急提速、强行着陆，摇光的能量只够支持飞船日常基础功能。我们需要去主控那边，把能量补充枪调过来。”破天冰读着飞船的数值，抬手指向了航站楼。

    顺着他指的方向，另外三人看了过去。在宽而长的过道尽头，依托独立应急灯微弱的光亮，灰色的航站楼外壁勉强有着自己的轮廓，最上部用红色涂料写下的玉衡和相应拼音字母因黑暗而被拉长。这副模样印在了飞摩轮的眼里，即便穿着恒温驾驶服，他依然抖了一下，还开口说这是他头一次觉得玉衡竟然如此阴森。一旁的破天冰幽幽地说了声胆小，飞摩轮立刻反驳，说这并不是他在夸张，他分明感觉到了一股寒意，它来自胸口和脊柱，这是本能在发出警告。

    “说来说去不还是胆小吗？”工程师耸了耸肩，不听对方还要辩解，抬起手腕指了指上面的通讯模块，“目前不清楚玉衡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了以防万一，我给我们四个设置了独立通话矩阵，第一层安全码是各自的工号。为防止信号截取等情况，第二层安全码只有我知道。有疑问吗？”

    “没有。的确需要考虑到玉衡号是否被海盗劫持的可能性。那么，在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我们就不要用彼此的名字，就用职务来称呼。工程师、驾驶员、中尉、监测员，有疑问吗？”火雷霆挨个儿点着人，最后指了指自己。

    飞摩轮表示自己有，他说：“驾驶员念起来的口感我不喜欢，换一个。”

    “那飞行员？”紫蓝出主意道。

    “全宇宙最帅气无敌牛逼迪斯科舞王。”飞摩轮纠正道。

    “好的驾驶员，知道了驾驶员。”火雷霆提着自己的脉冲步枪，跟上了破天冰的步伐。

    走在最前方的工程师利用强光肩灯为后面的人们照亮了路。他们很快来到航站楼入口，破天冰将自己的ID号码输入进了安全锁，一行人顺利进入了玉衡号内部，接着，混乱无比的等候室让他们四人大为震惊。此处的照明系统亦是非正常状态，应急灯橙色的暗芒浅浅涂抹在东倒西歪的行李箱上，其中的的私人物品散落一地。饮水机、自动售货机这些设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跳动的霓虹指示灯伴随着可闻的电流声。而最令人不安的，是出现在四周墙壁上黑色的密集弹孔和长而深的刮痕。

    紫蓝立刻将枪口抬了起来。他快步走到了队伍前，警戒着四周，抬手示意身后的三人减慢步伐尽量不要发出声响。火雷霆心里一紧，头盔下压低的声音惊疑不定：“这里出什么事了？”

    “不好说，也许是叛变。”紫蓝蹲在弹孔最密集的地方仔细查看着，“之前队长就一直担心矿工们会闹事。”

    “不会吧。矿工再怎么闹事也不至于闹得整个玉衡停摆啊。”飞摩轮这样说着，发现破天冰和火雷霆都看着他，这才想起这两个人之前出差去了天鹰座星系，于是解释道，“是这样。开普勒62f的矿坑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矿工在闹，还出了人命。然后本来说是要火化，结果因为是□□的，说躯体神圣不可侵犯，要送去长生殿所以拒绝火化。因为这事儿还起了争执，结果居然又死了几个。之后就不清楚了，因为我和紫蓝蓝走了趟土卫二，完事儿又去接你俩了。”

    “这种事怎么小急之前没告诉过我？”火雷霆一愣，但他马上想起来一件事：不管什么情况，他和急速锋几乎每天都会有联系。但从某一天开始，他与急速锋的聊天窗口中只有自己向对方发出的信息了。他问过破天冰，对方跟他情况相同。

    “这不是小情侣之间黏糊糊的抱怨。”眼见飞摩轮和紫蓝的笑容要变得有意思起来，破天冰开了口，并做了个手势以示他要去检查角落里的供能系统检测箱，“我同样联系不上小急，你们说的事我也是头一次听到。”

    “星际联络再有延迟也不至于这样，你们这算是失联了啊？”飞摩轮一愣，“为什么不向上报告？”

    “被压下来了。”火雷霆感觉事情越发不对劲了起来。他看了眼破天冰，后者耸耸肩，于是他整理了思绪，迅速说道：“一开始我们以为是自己的设备有问题。之后我们就以家属身份申请远程通话，但得到消息是，通讯设施出现不明故障，暂不允许使用。不止我俩，其他人要和玉衡号联系的申请都不予通过。但具体是哪一方出问题，我们当时都没得到准信儿。”

    “然后我联系了师父。他查了下，发现玉衡号的联络日志是正常的，所以总部没有派调查队过来。因为我们本身就要回玉衡号，所以就被口头要求调查一下，但依然有保密层级。不过现在既然是这么个情况，你俩自动加入这个任务。调查清楚联络中断的始末，然后报告给地球总部。”破天冰抽空回头看了眼飞摩轮和紫蓝，两人都表示了没问题。

    不一会儿，工程师得到了玉衡号供能系统的大致情况报告：多处独立供能电池模组缺失，多处管线出现故障，部分能源系统被关闭，以及总能源阀门出现红色异常。

    一夜回到解放前。破天冰无奈地将几乎全红的能源线路图展示给其他三人看，皆是一声痛苦的叹息。

    “行吧，我知足了，至少玉衡号的引擎和重力索还在正常工作。对了，话说回来，我和紫蓝蓝在联络方面没出你们那样的事，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没空和玉衡号上的人联系。以及，事已至此，我们要不要先把航站楼的独立电源搞定？摇光号可还处于倒栽葱的状态呢。”飞摩轮遥遥一指。

    破天冰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他作为工程师，看到没有正常工作的机械就手痒，反正都是一个字：修。不过他没有说可与不可，而是看向了火雷霆，示意对方做个决策。火雷霆看着他，心里自然是非常想让破天冰立刻排除前往舰内电车那条路上的所有障碍，好让他直奔科学部所在的舰桥。然而理性告诉他，现在情况不明，保障己方退路才是当务之急。

    于是，火雷霆叹息一声：“当前任务：先行修复航站楼的独立电源，对摇光号进行充能直至可以进行长途飞行。”

    “不错，还算冷静。”破天冰笑了一下。

    “不要表现得你一点都不担心你弟一样行吗？”紫蓝斜着眼睛，端着的枪口从一个点又挪到了另一个点，不忘向上瞄准一下通风口，“或者，表现得自己一点都不担心朋友们。”

    “表现出自己的担心有用吗？”破天冰走向了等候室与航站楼的主体电源箱，揭开了它的箱盖。他拿出腰部工具箱里的修理设备，有条不紊地修复着沉睡的机械们。紫蓝为了不打扰他，也不反驳，集中了所有注意力观察着四周。而另外两人也各自抬起了武器，若是情况不对，枪械中上好膛的子弹将会立刻咆哮而出。

    破天冰是个极其专业的工程师，而极其专业的工程师一向有着极好的效率。没过多久，只听一阵咔哒、呲呲嚓擦的声音，等候室变得亮堂了起来，白中带黄的暖光肉眼可见地让他们有了点安心的感觉。然而，这样的安稳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环顾四周的飞摩轮一个偶然，瞥见一处行李箱下有着暗色的液体。他走近查看，在红褐色与粘稠质感的提醒下他判断出那是血。顺着血来的方向，终点是服务间的门，而门的底部黑红一片。紫蓝立刻示意飞摩轮后退，自己端着枪就要上前。可火雷霆这时却猛地做了个手势让所有人不要动。

    他指了指上面，轻声说自己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另外三人立刻屏气凝神，很快，他们的耳朵捕捉到了通风管道中方才没有的动静。那是一种硬物摩擦金属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一路刮擦着通风管壁，向着等候室行进而来。四人的枪口为此对准了天花板上那个不断转动着的排气扇，可就在声音行进到他们头顶时，它消失了。

    不等他们的惊疑得到解答，等候室左侧通往塔台的那条过道，尽头的自动闸门猛然传来巨大的闷响，快若擂鼓。不仅如此，那门的开启提示灯成了绿色，气体、复合胶与金属互相嵌合挤压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调查人员们的耳朵。破天冰立刻抬起手腕，在自己的控制台上输入指令隔空锁死了那道门。就在他要重新端起枪时，离他不远的墙壁通风口陡然被破了开来，紧跟着，一道黑红的身影从中扭动着挤了出来。

    那是个没有皮肤的类人生物。它的头颅很像人类，但下巴裂作了两半，使得所有人看清了它口腔中的尖牙利齿。它的腹部被破开，肠子挂在周围，从中挤出了一对如萎缩人手的利爪。不仅如此，它的背部肩胛骨处长着两条很长的臂状肢体，手心一样的地方穿刺出了长而锋利的镰刀状骨刃。

    在场的四人中没有谁见过这样可怖诡异的生物，一时间都没有动作。那东西盯着他们，腿向前迈了一步，恰好牵动了服务间的门。门打开了，一个身影立刻砸在了地上——那是一具布满横七竖八伤口的女性尸体。在她身后，在那服务间里，满墙都是血，地上全是人。

    “开火！！！”

    紫蓝扣动了扳机，枪声与怒吼盖过了怪物的尖啸，也唤醒了他的三位伙伴。

    此刻，玉衡号不再死寂。

    此章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