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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尔修斯

    隐匿在山谷深处的小镇,在林木与山石的包裹中缓缓延绵,藏掖着什么似的静默无声。绿野弥漫,草叶顺从地倒向一处,像是风为它们戴上铁锁。时值盛夏,粉红和水蓝的野花从山脚奔赴田野的尽头——一种暮春的后遗症,也说不定是另一场哦梦。高大而干瘦的山忧伤地坐着,露出黧黑的山脊。在它们怀抱的深处,默默诞育着一条茫然无措的溪流,不深不浅,刚刚没过小腿上无言的年轮。

    当然这是极其达观的一面。仅仅追求雅致对这世界上的求生者来说毫无益处。事实上这是一朵玫瑰似的山谷——我是说它在花叶中埋藏着利刃。高大的林木遮天蔽日,拦住白昼的脚步,于是那里只余下晦涩难懂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却又什么都无法隐藏。乱石散落在地,像是灵魂无处安放。至于南边的堕怀崖,谁也不知道这个昏暗名字的来处,仿佛它自岁月诞生之初就埋葬在这里——当然,有不少粉身碎骨的人为它陪葬。

    昼就诞生在这样一个地方,脸色苍白,没有海浪,也没有供灵魂栖息的贝壳,赤裸裸地来到了这个溪水边的世界,成为了一个并不摩登的双性恋。她眼中那座邻近的房子,十九年来至少换过四位主人,仿佛季节更迭般用钱财与生命围着它打转。两座并排坐着的房子,像是两座互相遥望的孤荒岛,攀比着孤寂与荒芜。而如今这不毛之地生机迸发,草木丛生,泛起盛夏澎湃的潮涌,等待着海浪中赤裸的神明投来悲悯的一瞥。

    在遇见长夏的第三天,我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那个夜晚潮湿而闷热,我正躺在沙发上随意翻着书。风在深谷中抖开一面破旧的水幕,似乎一切都在静静地腐烂。打开门,便看到提着袋子的长夏。穿着白色长裙。她似乎又干瘦了一些,整个人像是缓缓萎靡的形状。

    “姐姐?”我喜出望外,“还以为姐姐忘记了呢。”

    “我哥在,之前我没法出来。”她略带歉意。

    “你哥不让你来?”

    她犹豫了一下。“也不是,只是家里有事情做。”话锋一转,她微笑,“不过,小昼不让我进去再说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挡在门口,连忙侧身让开。她走进屋子,开始打量四周的陈设。

    平心而论,这是个不错的家。棕褐色的木质家具有条不紊地摆放着。蓝白格子条纹的沙发——我很庆幸今天那上面没有杂乱的衣服或是老旧的玩偶。墙上挂着一些稠丽的油画,在它们的簇拥间,木窗微微打开,漏入几丝暗淡的潮湿。房顶的灯泡猛地闪了一下,但并未引起长夏的注意。

    “来得匆忙。”她把袋子双手递给我,“只带了一点自己做的面包,请别嫌弃。

    “怎么会?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笑道,“姐姐坐。刚好新买了一些果酱,姐姐稍等。”

    她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我躲到橱柜后面,边抹果酱,边用余光窥视着她。她注视着对面的墙壁,似乎对那上面挂着的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怪她方才没看见,这东西挂在门边,本不在她环视的视野范围内。

    这是一幅古老的油画,有几处已经隐隐有脱落的趋势,露出它们所遮掩的画布。波涛起伏,天空的颜色淡漠得苍老,连带着黧黒的山崖都像陷入垂垂暮年,可被捆绑在上面的女人却年轻得苍白,双手挣扎的声音在油彩里震耳欲聋。一位健美的半神悬在空中,羽翼在海风的呓语中几乎隐去,手里的麻布袋渗出鲜艳的血。

    那时我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思维在悻悻中只好作罢。而如今我才终于明白那异感的来由,原来一切在那时便早早露出端倪,那年轻的姑娘不是安德洛达而是我的长夏,原来我们扫过的每一眼都预示着早已书写好的的终局。

    而当时的昼表现得愚蠢至极。她像任何一个坠入爱河的可怜人一样,为爱人注意到关于自己的什么而狂喜不已。“这是埃塞俄比亚的珀尔修斯。”不等她开口,我便抢先介绍道,“姐姐也知道这个故事?”

    “我只是对这画有种特别的感觉。”她忧伤地说。

    “英雄珀尔修斯......”我晃晃脑袋,把面包端到她面前,“来一块?夹了蓝莓果酱。”

    “不了。”她瞟了一眼,摆摆手,“我......有点过敏来着。”

    “那草莓的怎么样?”我走向橱柜。

    “多谢。”她微笑。

    “珀尔修斯......”蹲在橱柜前的昼继续刚才的话题,“杀死了美杜莎——草莓果酱只有一点点了。”她抬起头向长夏示意,“在经过埃塞俄比亚的时候,用美杜莎的头石化了海怪,救下了公主安德洛达——就是那个被绑着的。”我朝画里的女人努努嘴。

    “好无聊的童话故事。”她评价道,“然后呢?”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讲完?“我有些诧异,“在与公主的婚礼上他失手杀死了妻子的父母,感到难以控制自己不去杀死妨碍他的任何人——于是他献祭了那颗头,就这样。”

    “很难对他做一个中肯的评判,那个珀什么。”

    “珀尔修斯。”我耸耸肩,把果酱放在茶几上,“神话故事大抵如此——你喝茶吗?“

    “谢了。”她回答。

    我还没走到橱柜前,那只刚刚亮过相的灯泡便回光返照似的闪了一下,彻底宣告罢工。

    “啊哦。”我苦笑,“这是家里的独苗了,看来今天不得不上街去一趟。”

    “我和你一起,正好去走走。”她晃晃脑袋。

    “真不好意思,姐姐。”我无奈地摸摸头发。

    那几百米路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像是达成了某种诡异的默契,肩并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潮湿的天气使石板罅隙中的泥土散发出一种迷乱的诗意。一只橘黄色的野猫闻讯而来,正舔舐着墙角粉红的蔷薇。空气炽热地蒙蒙着,像是无数灵魂漫游其中。沿途一片忧热的晦暗,直到靠近主街的地方,才能看到一点灯火。

    “老东西,他又涨价了。”我盯着灯具店的招牌嘟哝。

    “买完了快回去吧。”长夏环视四周,过了一会儿才搭声,“晚上还怪怕人的。“

    “我不知道姐姐还怕黑。”我轻笑。她咬咬嘴唇,什么也没说。

    归途是一条与灯光渐行渐远的路。我们交叠的影子慢慢融化在黑暗里,像是抹去了我们在这世上鲜活的痕迹。取而代之,爬虫和野鸟“切切”的跳跃声不绝于耳,云层里也隐隐漏出雷电的低语,像是这华夜的某种隐晦的警告。过不多久,我们把明黄色的光彻底抛在身后,但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我小心地走着,踩到一片滑腻的青苔。

    “原来是青苔,“我打趣道,“还以为是什么鬼东西躺在地上睡觉呢。”

    她猛地颤抖了一下,紧紧抓住我的衣摆,:“小昼,别说了好不好。”

    这时,先前沉闷的夜空突然投下一声巨响,一道耀眼的闪电横亘在夜空中,几乎把两个迷茫的人照亮。无措地抬起头,下一秒,那声音戛然而止,随即降下的是尖锐的雨滴和它们刺耳的坠落声,仿佛一阵破碎的尖叫——一场暴烈的盛夏的雨。

    “我就知道这湿得要命的天气不是子虚乌有。”我大声抱怨道,“今天真倒霉。”

    “干脆慢慢走回去吧,跑起来怕摔倒。”长夏拉住我的袖子。

    我点点头,伸出一只手为她挡雨。雨水落在地上像是划开骇人的裂缝,坠在身上像是无意的挑逗,在这样无礼的刺激下我的青筋根根暴起。我手掌下,长夏微微抬眼,眼中水汽蒸腾,像是泪雨滂沱,身子缩得更小了,像是一朵萎靡的百合。过不多久,我们便浑身湿透。不远处几只身影模糊的野鸟胡乱地拍打着翅膀,发出如风般的呼啸,仿佛要吸食踽踽独行的灵魂。旁边的树丛诡异地抽搐起来,猛地窜出一个鬼魂似的黑影,同时伴随着凄厉的叫声,是猫。长夏身子一僵,更紧地抓住我的手臂。

    “快到了,姐姐。”我突然也莫名害怕起来,但还是强装镇定,“估计还有两百多米。”

    可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粗重的脚步声。雨声凌乱,那声音却好像毫不在意,醉醺醺地和它保持同频。在潮湿的空气中我几乎窒息,感到无法保持安全的清醒,而身后渐渐逼近的浓烈酒气将这一切具象化,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混杂着劣质香水的体味,像是挥之不去的杂念,几乎蒙住我求生的口鼻。我们对视一眼,都皱起鼻子,加快了脚步,不想身后的灵魂也快步追上来。

    我顿时一阵毛骨悚然,几乎尖叫,可一只长满老茧的手随即掐住了我的脖子,如同套索,把那声惊恐的大叫硬生生掐灭在嗓子眼。升华,他腐臭的湿热将我蒸腾殆尽。

    “两位美女,”身后人粗喘着,“陪我喝一杯?”

    我颤抖着转过头,对上黑夜中一张肥硕的脸,在冷冽的雨中眯起双眼□□着,如同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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