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爷爷家的庭院,葡萄藤树下,两人安静地在小矮桌上用着午饭。
在苏枳珩第五次抬眸看江荔时,江荔也恰好抬头看他。
“你想知道为什么不问?”
苏枳珩也干脆放下手中的饭碗,问:“那你会说吗?”
江荔夹了一根青菜,“你问了,我自然是会说的。”
这个皮球有丢回给了他。
苏枳珩也只是无奈地笑着看她,“那你找村长是因为你不想管荔枝山还是因为没精力管荔枝山?”
“这两个原因差别很大吗?反正就是我只收租嘛。”
江荔明知道苏枳珩这样问是为了什么,可她是装着不懂。
如果是不想管荔枝山,那就是江荔还没走出来或者说没释怀。
如果是没精力,那说明江荔又别的重要事要处理,比如重新备战高考。
苏枳珩没接话,就这样认真地看着她,只有嘴角的边上还有笑意的弯度,可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反倒是带着些严肃。
“可能是没精力吧。”
江荔说的模棱两可的,但其实就是连江荔自己也没想的很清楚,但现在也要一点点开始了。
就当做是一个没有爷爷,只有她一个人新的人生开始了。
“好。”
下午,江荔出门的时候,苏枳珩果然已经等在门外了。
他还带了一把伞和一个篮子,里面装着酒和酒杯。
也一个半月了,在这之前江荔确实有些抗拒来这里,在钟裕他们想去摘荔枝的时候,她也不会带他们来,这座山她需要时间去适应。
适应她的爷爷就此长眠于此了。
“周爷爷,阿荔带我来看你了。”
到山顶后,江荔一直没有说话,反倒是苏枳珩开了口。
“你要点脸吧,明明是你自己跟着来的。”
“你就说你有没有表示过反对吧?”
江荔赏了他一个白眼,半蹲的姿势直接改成了做到黄泥土上。
“爷爷,你就放心吧,我一个人厉害着呢,家里都被我改的变了许多,你要是想回家看看的话,千万别被吓到哦。”
“不过你要是不知道那些新添的家具电器是什么,也可以来我的梦里,我肯定是最合格的讲解员。”
江荔就这样坐下后,絮絮叨叨的和江爷爷说了一大堆这一个月以来的事,基本都和苏枳珩以及钟裕凌书禾他们相关。
“爷爷,我让村长帮我找可以租下这三座荔枝山的人了,我可能接下来会很忙,但我会去孤儿院一个月的,明年的高考我肯定不会再缺考了。所以爷爷你不用再惦记着这件事咯。”
江荔说完后,苏枳珩就把一直撑着的伞收起放到了一边,拿出篮子里的酒和酒杯。
倒了两杯,一杯他端到手上,另一杯被他横倒在了地上。
“爷爷,我成年了,可以喝酒了,这次特地来和你喝一杯的。”
苏枳珩顿了顿,“其实你三年前就看出来了吧,只不过那时候我还没满十八岁。你就说等我成年了,一定要我敬你这一杯酒。”
苏枳珩的这些话让江荔也仰头看向了他。
原来爷爷一直都知道,江荔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殊不知她的一喜一悲全都表现在了脸上。
江荔现在回想起那时候爷爷几次三番的试探,只是自己都没能理解爷爷在说什么,也就完全不走心地糊弄过去了。
而每次爷爷都是意味深长地笑着放过她,而现在江荔回想起来,也只是笑着轻摇头。
也都过去了。
自那日后,江荔就开始了孤儿院和家的两点一线。
现在孤儿院里的孩子还是有不少的,毕竟遗弃的多,而收养的少了。
江荔一直都知道自己也是被江爷爷从这里带回家的。
而江爷爷会带她走完全是因为江荔时江奶奶用命护下来的孩子。
十八年前,江奶奶被当时的村长请去孤儿院帮忙照看和教孩子们一些基础的知识。
而那时一直没有孩子的江奶奶其实是很愿意的。
十六年前,孤儿院因照看人员的疏忽而起了一场大火。
而当晚,江奶奶因为几个小孩的哭闹,孤儿院的其他人忙不过来,她也就留宿了孤儿院。
江爷爷赶到时,江奶奶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时候才两岁的江荔。
小孩子的小手还紧握着江奶奶的大拇指,哭的都要喘不上气了也不肯松开。
知道江爷爷握上了江奶奶的手,也罢小江荔的手包裹住时,小小的江荔也才肯松开。
从那之后,小江荔就被江爷爷带回家,并取名“江荔。”
江荔每天早上来到孤儿院时,在大门口旁边的墙上都能见到“黎月芳”的名字。
她也都会停下脚步,和“黎月芳”这个名字说说话。
这个在照片上看过的奶奶,江荔知道爷爷一直都很牵挂她。
黎月芳还不是江荔奶奶的时候,江荔还没学会开口。
黎月芳是江荔奶奶的时候,黎月芳已经听不见了。
江爷爷很笨拙,在收养江荔的时候,户口登记处问爷爷名字,爷爷只能想到将自己的姓和自己妻子的姓结合,可当时的名字登记工作人员却误认为是“荔枝”的“荔”。
陪着江荔的是每天雷打不动提前在门口等着江荔出门的苏枳珩。
两人经常一前一后地走着,不需要刻意的交流,都知道对方在。
也有些时候,苏枳珩非要与江荔并肩而行,江荔也没发表过什么意见。
很平常的一个午后,江荔在他们的书架上拿了本《红楼梦》。
一本江荔无数次拿起又无数次放下的名著古书。
只是孤儿院里的可能版本上更偏向小孩子的读物,江荔倒是连续看来好几天。
今天,江荔计划着把剩下的都看完。
“看到哪里了?”
苏枳珩端来茶壶和两只茶杯。
“贾宝玉的寿宴。”江荔停顿一下后问:“芙蓉花签意味着什么?”
苏枳珩倒开两杯茶水,“你想要我给你剧透?”
江荔稍微歪了一下头,“可我早就知道他们的结局了,这本书还没看之前我就都知道了。”
苏枳珩轻笑问:“那你觉得芙蓉花签意味着什么?”
“悲剧的结局?林黛玉最后落得的下场?”
“欧阳修写过一首诗,《和王介甫明妃曲二首》,最后一句是‘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签上是一支芙蓉,题首是‘风露清愁’,附诗‘莫怨春风当自嗟’。”
江荔默默地点了点头,原来是从这里就开始有暗示了,她没再说什么,继续往下看。
午休两个小时,江荔现在看书无论是从注意度还是从速度都比以前都好了不少。
期起初,江荔还能边看边抽空喝一两口茶,但约往后看,越不对劲了。
看过了最后一次狂欢后,便是无尽的悲剧。
江荔不喜欢悲剧结局的所有故事,但又无法反驳悲剧的故事会让人心中更难以忘怀。
苏枳珩闭眼假寐的时候听到了江荔将书倒扣在小矮桌上,就这样开口问她:“不喜欢这个结局?”
“不喜欢,可是我感觉它确实是应当这样的结局。”
“当时也有不少人不满意结局,写了不少其他的结局。”
江荔突然又睁开了双眼,“真的,那我要怎么才能找到?”
苏枳珩就知道,江荔就是这样,只要有的选择,那她就会选择自己喜欢的。
“可以挑个时间去县城,书店或者去网吧查都可以。”
“好吧。”
下午的手工实践活动,江荔临时和老师商量改成了做落花小挂画。
正巧院子里的木槿树已经开始掉花瓣了。
一张张泛黄的纸张分发给了三十来个孩子,在孤儿院的孩子其实格外乖巧。
在江荔还没让他们动手之前,这些孩子都乖乖地坐在木椅上,两只小手拿着黄纸张,端端正正着。
“我们今天的手工课就跟着小江姐姐一起,利用落花来制作小挂画,好不好?”
“好~”
江荔拿出黄纸张,举到半空中,“我们以前作画都是用水彩笔的对不对?”
“对。”
“那今天,我们要去院子里捡那些掉落的木槿花瓣和一些绿色以及黄色的叶子,再发挥我们丰富的想象力,用胶水粘到纸上,作一幅不同寻常的画好不好?”
“好!”
江荔带着他们一同往外走,而苏枳珩和另两位院里的老师就在旁边协助。
木槿花瓣在夏天里忍受不住高温,早早地就落到了草坪上。
相比于其他小朋友,江荔只捡了一片木槿花瓣,其余的全是枯黄的叶片。
那瓣还算洁白的花瓣被江荔用胶水黏在了黄纸张的最右边的角上,而其他的枯叶都层层叠叠地黏到了纸张的下边,其余的地方全都是空的。
傍晚,江荔与苏枳珩两人回去的路上,江荔突然问:“你下午为什么不做那个小挂画?”
“黛玉葬花,是为花伤感,也是为她自己的人生伤感。可我的情感不会浪费在这些花瓣上。”
“可我们这是废物循环利用的主题。”
苏枳珩笑着,“那是我理解错了,明日我再做一份?”
“明日有明日的事要做,你哪有空?”江荔从手提包里拿出她做的,拍到了苏枳珩的胸膛上,“谁让我是个喜欢分享的人,这副画就给你了。”
苏枳珩下意识地就用手去接住,这幅画的制作过程是他看着江荔做的,所以并不需要认真端详,他就已经知道画的内容是什么。
只是过程确实是他见证的,可对于那孤独的一片花瓣的用意,他并没有想明白。
回到家,苏枳珩第一件事就是那来一本书将它夹在其中,也已经想好了以后要买一个什么样的相框来将它保护起来。
江荔喜欢带着孤儿院的孩子们做手工课,而苏枳珩会给他们上数学课。
所以久而久之,小朋友其实更喜欢整日带着他们一起玩的江荔,而不喜欢带着他们学习的苏枳珩。
这样的日子在开始的时候,江荔会觉得过的很慢,可越是时间进入了倒计时,她便觉得时间过的很快。
八月二十五日,村长告诉她已经找到了愿意租下三座荔枝山头的人,江荔也和他签订了合同。
八月二十六日,苏枳珩定下了回北京的机票。
八月二十七日,是江荔最后一天去孤儿院的日子。
“看到水沸腾了吗?”江荔半蹲着抱着一个小女孩,给她指着炉灶上的冒出的水蒸气,“再等五分钟,香喷喷的小馒头就要出锅了。小朋友会不会数数呢?我们一起数到三千好不好?”
“好!”
“1,2,3……2998,2999,3000。”
“哇,有哪位勇敢的小朋友敢和我一起去揭盖呢?”
被江荔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噔噔地跑开了,跑到苏枳珩身边,拉着他的手朝着江荔走来,“小江姐姐,小苏哥哥是最勇敢的,让小苏哥哥陪姐姐去吧。”
江荔还半蹲着,就这样仰头看着苏枳珩被小女孩牵着走过来。
苏枳珩伸了左手到江荔面前,要拉她起来。
“行吧,这个机会看来只能给你们最勇敢的小苏哥哥了。”
江荔借着他力起身,只是江荔站稳后,两人都默契地同时松手。
锅盖被打开了,迎面而来的蒸汽更是让人的视野都模糊了。
而苏枳珩拿着盖子去放好后,又将托盘带了回来,顺便给江荔挡了一小部分的水蒸气。
“Q弹可破的小馒头哦,都来尝尝自己的手艺,不过只能拿托盘上的,不可以自己伸手去拿锅里的哦,会烫到自己的。”
江荔用手感受过托盘上馒头的温度后,也就拖着托盘往下放了放,方便这些小豆丁来拿。
圆圆润润的小馒头,表面的光面展示了他们成功的实践,而每咬的一口全都有自己劳动的成果所在。
有不少小朋友愣是只吃馒头就把自己吃饱了。
连中午饭都省了一顿。
中午休息的时候,江荔和苏枳珩就和小朋友们说了今日会是最后一天来了,以后可能只会在有空的时候偶尔来一次,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天天来了。
“小苏哥哥,什么是上大学?”
小个腿还没凳子长的小孩跑过来抱住苏枳珩的腿。
江荔就在他旁边,就这样蹲下来,能够和小孩子平视后,很是认真地给他解释:“就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学习哦。这个月我们是不是学了乘法表呀,以前我们只会加减,后来也会乘除了,所以学习是不会有终止的那一天的,而小苏哥哥现在也是要继续去学习了,学习更厉害的知识了。”
小孩子懵懵懂懂地点头,又皱眉问:“那小苏哥哥为什么要一直学习呀?我很喜欢小苏哥哥,小苏哥哥可以留在这吗?”
江荔感觉心脏好像停跳了一拍,好像这个问题她曾经也想不明白。
她笑着揉了揉小孩子的脸,“那小苏哥哥如果留在这里了,就没办发变成更厉害的人了,那慢慢地他就不再勇敢了,不再聪明了,变得也不再像你们的小苏哥哥了,可以吗?”
小孩子摇头很快,“不可以的,小苏哥哥是最勇敢最聪明的,那小苏哥哥还是去上大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