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正滴答滴答地下着蒙蒙细雨，雨势不算大，但已经接连不断地下了好几天的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味，闷热又湿漉漉的。
方齐坐在书桌前，寻思着他要不要去今天的高中同学聚会……本来呢，他是答应好了班长打算赴约的，连衣服都准备好了；但今天突然听说，某个令他尴尬的人可能也会去，顿时一颗兴致勃勃的心被浇了一盆凉水，刺骨且寒凉。
此刻，他便在踌躇，感觉前后都很令人为难。
“叮咚叮咚叮叮咚……”
方齐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拿起来一看——是班长赵然，人很自来熟，开朗且乐观，深得“百姓”爱戴。高中三年，他俩的关系也挺不错的，大事小事都会互通有无，甚至赵然知道他喜欢男生，却也没用另类的眼光看他，实打实的好朋友一枚。
等他接通电话之后，赵然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问他，“方齐，你怎么还没来？！”
赵然那头声音很嘈杂，有其他人的交头接耳，有大路上的车水马龙，还有雨水声的淅淅沥沥。几多混杂，但赵然靠得近，也是听的最清楚的。
方齐知道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可自己内心也是纠结万分:既想见见分别多年的同学朋友，又怕正巧碰见令他困窘的陆樾，也算是进退两难……
他试着开口拒绝:“班长，我不是很想去了，可以……”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赵然又是一句话，直接揭破了他不愿赴约的原因，“是不是因为陆樾要来你就不想来？”
方齐喃喃地“嗯”了一声。是啊，他就是这么胆子小……当初懵懵懂懂的表白被陆樾不留情面地拒绝时，那时他似乎就花费掉了面对陆樾的所有勇气，以至于尽管两人能上同一所大学，他也没去；而如今要他再次见到陆樾，并且还要同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在一个包厢里唱歌，约摸相处几个小时的时间，还有可能发生意外的独处，他只怕会难堪死。
尽管常说“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可陆樾不一样，他生性淡漠，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似的，方齐认识他这么久，他就很少有过红脸的时刻。
面对如此情形，赵然静默一会儿，思考良久，而后突然来了个想法:“方齐方齐，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让他们理科生一桌，我们文科生一桌不就好了，再让你和他离得远远的不就得了！”
“……”真是个挺不错的“好主意”啊，可好像也不是不行。
方齐闻言苦笑一下，但他捱不过赵然的百般请求，还是备受煎熬地答应前往赴约。
他只希望和陆樾的相处时间不要太多，就可以。
——
南方雨水一下就是一整天，方齐预估着无厘头的雨水，把伞放进包里出了门，他一边下楼，一边用手机叫了拼车，这样能省一点钱。
现下他家里父母身体不好，妹妹还要上学，他自己的工作不算很理想，工资不是很高。除了租房以及日常开销，方齐几乎不会另外花钱，剩下的钱一部分给家里，一部分给妹妹当生活费。
方齐租的楼层在五楼，他刚出了楼道大门车就来了，于是急忙把伞收起来报了尾号以后打开车门上车。而这时他发现落座的不止他，还有一个人，但恰巧的是，这人偏偏是他最不想碰见的人。
——陆樾。
他曾经表过白的男人，同时也礼貌无情地拒绝了他。陆樾依旧出挑，和以前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样貌一等一的好，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所能看见的侧颜还是能够让方齐心动。
他们曾经同桌过，也并肩过；曾经彻夜长谈过，也同床共枕过。
方齐看向他时，他也偏头看了眼。眼神交汇处，心神不宁。
陆樾愣了一秒，随即轻声道:“好久不见。”顿了顿，他又说，“方齐。”
闻言，方齐回了句“好……好久不见”，内心止不住地感慨:“果然啊果然，陆樾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动干戈，只有你方齐沉不住气，一下又破功了……”
不等方齐多想，前头司机笑呵呵地说道：“哎呦！拼车还能拼到熟人啊！”才说了这么一句，他似乎觉着不尽兴，“自夸自耀”地跟后排那两位有点尴尬的乘客唠唠叨叨，“哎，还好我跟那位先上车的乘客商量了一下，不然您这单我都接不到嘞！”
“那……谢谢您了师傅……”方齐内心十分感激，下雨天本就不好打车，如果不是这位司机愿意接单，他怕是因故要放鸽子的。
不由自主的，方齐看向了闭目养神的陆樾，看起来一副疲倦神态，也许他可能上午还在忙工作，没好好休息过吧。
——
这位司机开车挺稳的，不急不慢；车里的音乐也不是激昂吵闹的，颇有些细水流长的感觉。
身旁的陆樾貌似就着一个姿势睡着了。还是不好接近。
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雨水淅淅沥沥地顺着玻璃缓缓流下，他突然想到了高中时的某个场景——那天陆樾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其实是看陆樾打篮球。方齐很是热衷地答应了，并且欣欣然地买了几瓶水，准备请他朋友。
可惜，天不遂人愿。
那天也是下了这么一场雨。
两个人打车兴致勃勃地赶过去篮球场，但路途中突如其来开始哗啦啦地下大雨，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们的计划。
后来几人去电玩城玩了两三个小时，趁着残存的兴致看了一场热血沸腾的电影。
从电影院出来时，他们像企鹅列队一样站在门口。雨有一些大，车水马龙间，甚至有一些飞溅起来的泥水差点淋湿他们一身，教人心烦意乱。
那天，陆樾询问过他之后打了辆车。等车到了，道别之后两人一齐上车，一左一右地靠着后背合眼休息，先后回了家。
他们都有些累了。更何况方齐还有晕车的小毛病。
往事随着重逢一帧一帧地浮现在脑海里，和陆樾有关的一切，既清晰，像工笔刻下的石画，又模糊，不断被冲刷的沙滩。
其实当时以及很久之后，他们的关系都挺好的，只是在莫名的某一天开始，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最后一点一点地、悄无声息地换了样。
也许是因为他的心思不仅仅如此，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两个人末了还是分了道、扬了镳，似乎有种天各一的错觉。
想到这里，方齐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想说些场面话，好让两个人之间不至于这么尴尬，但耐不住自己晕车的小毛病，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梦外无非一个人。
而那个人在他叹气时，眼神不经意间瞥过来，小心翼翼的，像是害怕露馅一般。
陆樾知道方齐有晕车的习惯。以前和他一起坐车时，他总发现方齐上车没多久就会睡着，否则就会很难受。他有时候晕得厉害，甚至可能会吐出来，看着很令人心疼。
他还记得，有次周末返校晚自习，方齐病恹恹地趴在桌子上，陆樾见状，面不改色地问了一嘴。方齐偏过头，有气无力地跟他吐槽，“陆樾，我跟你说，我今天坐的公交那个司机开车开得有点猛，刹车差点给我整摔了……”
那时，方齐经常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后来，因为他的表白，两人再也没有见过。
——直到今天。
陆樾缓缓移动左手，慢慢地靠近方齐裸露在外面的右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眼神再也不是冷淡的，而是热烈的。眼眸中泛着别样的温情，嘴唇微扬。
大概很多时候，人生充满了遗憾。陆樾心想，又是一年雨季……
外头是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车内却是难得重逢的旧时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