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扯天说地地吃了将近三小时，从傍晚六点可见的天光微亮，再看窗外时天已经墨一般地黑透，也不再淅淅沥沥地下雨。
路灯微弱地亮在那里，为来往行人照明。砖瓦小路曲曲折折地蜿蜒着，浸透了雨水，坑坑洼洼里泛着光，涟漪轻晃。
快要结束时，方齐再次去了趟厕所，而等他回到包厢时，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起身准备回去。
大部分男生喝醉了酒，相互搀扶着出去，一片东倒西歪；而女生这边好的多，喝的酒少，多是饮料。
有人坐在他的椅子上，他拿上东西去找赵然，在他旁边落座，“赵然，你等会儿怎么回去？”
“这么晚了，我估计打个车回去。”赵然也喝了不少酒，脑袋晕乎乎的，像浆糊一般。
他顿了顿，看向方齐，“你怎么回去？”
“……拼车吧。”
这个地方距离他租房还比较远，如果要他全部承担车费的话可能有点高，那他又必须省点钱用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人同居啊？”赵然斟酌一下，他了解方齐和他家里的状况，知道他家里不容易，也想帮帮他。
方齐租的房子是个两室一厅一卫，空间很充足，只要不是一男一女都挺方便的。一开始确实有个室友和他合租，但是那个室友因为回了老家就退租了；后来也有人想租，却是个恐同的男生，方齐说了自身情况以后，那人就拒绝了。
“想过啊，但是……”他怕室友介意他的性取向。尽管社会对于同性恋的看法已经不算特别的偏见，但并非所有人，总会有人介意这件事的。
赵然也懂他未说完的话，宽慰道：“那我……帮你问问我朋友他们吧。”
——
大雨过后，空气清新。
一群人站在了马路边，像极了小时候文章里的乌龟排队，随着时间先后来车零零散散地接走了很多人。
两人聊天时，赵然因为和女朋友吵架的事又狠狠地灌了自己几瓶酒，此刻和其他人一样醉得东倒西歪的。
方齐一边扶着不停说醉话的赵然，一边又要掏他的手机，看车牌号那些信息。
双手齐下并且醉鬼乱动的结果就是赵然快要滑下去，方齐也快要控不住动来动去的他。好在，旁边有人说了句“我帮你”然后将赵然稳稳地把住了。
——是陆樾。
他说：“你去拿他手机，我帮你扶着他。”他比赵然高了不少，也很清醒，也更有气势，显得歪七扭八的赵然像个菜鸡，倒是不敢乱动什么。
终于，借助陆樾的帮忙，方齐相比刚才容易一点，拿出手机查看完车牌信息，又给置顶的女朋友打了个招呼。几分钟后，他们俩把赵然送上车，顺便跟司机叮嘱了一下，而后汽车扬长而去。
送完了人，方齐笑着跟陆樾说了句“谢谢你”，长舒了一口气。
陆樾只是淡淡说道：“没事。”
这一番动作下来，周边已经没人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在这空旷的马路上，偶尔会有几辆车从马路上开过，除此之外，很静谧，静谧地似乎有些寂寞。
一时之间，两人不约而同问道：“你怎么回去？”
如此情形，方齐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而陆樾看到这样的他，不禁嘴角微扬。
可能是这里偏郊外的缘故，草丛中传来了一声又一声的蛙鸣，雨后微风轻轻吹过，带来了一丝寒意。
方齐打了个哆嗦，而陆樾眼神暗了暗。
想到了今天两人意外同车的事，方齐记得曾经在同学群里看到吴恣寒说陆樾买车带他兜风，怎么今天会打车呢？
“诶？陆樾，你今天怎么打车来了啊？”思索至此，方齐轻声问了问，“我记得吴恣寒说你买了车，他还借你的车去兜风。”
“我哥借用。”陆樾说。
原来是借了出去啊……
“司机想多赚点。”他又说道。
原来是一场意外……
方齐闷闷地“哦”了一声。
这一顿饭下来，他没喝什么酒。也许是对陆樾潜在的在意，他总是会瞟向陆樾，后者喝的酒不多，连饮料也不喝，倒是纯净水喝得多。
这点却是一成不变。
方齐自知酒量一般，酒品貌似不怎么样，这点他是从陆樾那儿得知的。
“方齐，以后少喝酒，你酒品很差。”当时陆樾一板一眼地跟他说，语气有点愠怒。
他记得……那次是赵然的生日。赵然毕竟是班长，在学校里认识的人也能排一个长队，故而他叫了一群人，但很多都是方齐不认识的。
令他比较震惊的是，陆樾竟然也去了……
班上人总是觉得陆樾不好说话，方齐最初也一度觉得陆樾不会怎么和其他人接触很深，主要是因为陆樾性子比较冷淡，成绩又很好。
那个KTV里，灯光一闪一闪、忽明忽暗的，五光十色地打了下来，一片灯红酒绿。
因着赵然的生日，大部分人都喝了酒，方齐自然也喝了几杯酒。这几杯酒直接造成了……晕乎乎且发酒疯的方齐。
一本正经的陆樾一本正经地扶着“醉鬼”送回了家，不过醉鬼同志貌似不乐意，吐了陆樾一身污秽。
彼时，陆樾闭了两秒眼睛，沉默：“……”这……很好，他记住了。
……
这些事是后话，还是吴恣寒告诉他的，以至于接下来三天方齐都不敢对着陆樾造反。
只这么一会儿，两人竟然如以前一样放学同行了一小段路，一盏又一盏的路灯洒下一片光亮下来，为他们照明，好似深夜幽会的情侣，彼此念念不舍，不肯分离。
谁知，并非如此呢？
“一起打车回去吧。”猝不及防，陆樾开了口，很平淡的一句话，听不出悲喜，甚至有些冷意。
让方齐不禁有些怀疑：他是真的邀请我么……？
“……好。”方齐用微信打开一个打车软件，刷新了好几下都要二三十几块钱，两个人AA下来也有点小贵……本来这次同学聚会就已经要出血一部分，他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来了……
陆樾将他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不禁笑了笑，很短暂，只有一两秒时间，并没被方齐捕捉到。
他伸出手来，“给我。”
等方齐把手机递给他之后，他在屏幕上点了好几下，打了一些字……方齐想，大概是在输入地址什么的吧。
约摸过了一分钟，手机重新回到方齐手中，一串车牌号映入眼帘，他一看地址，不是他家，应该是陆樾家；再一看价格，我靠……怎么三十块钱！
两眼一黑，方齐感觉自己的钱包在哗啦啦地流血，仿佛看到了未来几天的日子，大概是吃馒头和糠咽菜将就过吧。
“叮”一声——陆樾给他转了三十块钱，同时听见这人淡淡道：“车费。”
“你是不是转多了？不用AA吗？”
“……”
“没事。”
彳亍口吧。
方齐心想：那他也不管那么多了。
两人刚走了一会儿，此刻正好站在一盏路灯下面，许是因为雨天，路灯的光有些微弱，打下来的光线，让彼此看得不清不楚。
换作以前，方齐有可能猜到陆樾的想法，可是已经过了六年，他猜不准陆樾在想什么了。
他们俩似乎都没有改变。
“陆樾，你那个时候是不是生气了啊？”
这样的陆樾，让他想到了表白前那一年的陆樾，相比从前，更冷淡，也更疏离。
“嗯？”被提问的人一时间不知道提问者在问什么。
提问者给的问题语焉不详。
“……没什么。”
他退缩了，他害怕陆樾的答案，如果是不好的，无异于再次被拒绝。
陆樾想问清楚，可是司机给方齐打了电话，并用车灯双闪提示着他们。
方齐快步过去，直截了当地坐到了前面去，他看出来了陆樾想再问些什么，可是他害怕。
后者顿了顿，也明白了方齐的逃避退缩。
司机四五十岁的样子，大概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除了刚上车问了尾号，其余时间一字未提，将“沉默是金”贯彻到底。
于是，两个人直到方齐下了车都没有说一句话，连“再见”都不曾说。
陆樾不发一言地坐在车内，望着方齐一步一步地走进门，却也没有任何动作。
透过后视镜看到陆樾的一举一动，司机笑笑，发动车子并说道：“小伙子，你和你朋友是闹矛盾了吗？有矛盾就要解决，不要一拖再拖，到最后两人只会分道扬镳。”
闻言，陆樾朝司机友好地点点头。